因为随机,所以不可控,所以危险。她险些看清楚的是相触的两个‘世界’的本貌。
这些了悟涌现的同时,世界对冲的涟漪也撞上迦涅。
她的身周亮起强光,护身的高级符咒被触发,一重重防护罩重叠着启动,而后几乎同时碎裂。她大声念着护身的咒语,勉强维持躯体完好,但那股强大到让她窒息的力量钳住她的头和胸口,拖着她往前、朝着门的彼方猛冲,势不可挡。
“迦涅——!”
她只觉得背后一沉。
阿洛从后抱住她,双臂牢牢地箍住她,胸口与她的后背紧贴。魔力运转的双足硬生生踏破石板地面,试图扎进地板下,他就像一棵在悬崖狂风中苦苦支撑的孤松,勉力稳住两人的身体,与门强大的吸力对抗。
“不行的。”迦涅喃喃。
阿洛应该知道的,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异界之门开启时对周遭的吸力无法违抗。
这间囚室很快也会彻底被摧毁。
“放开。”她轻声说。
“不。”
大张的门洞宛若搏动的心脏,跃动着贴上迦涅和阿洛,一张一收,吞没相连的身影。
两人一起跌入时空的涡流。
第55章 旅客-3
“呜呃!”
躯体落地, 发出沉沉的闷响。
迦涅呻吟了一声,想要撑起身来。但是颠簸遗留的反胃、还有坠落的冲击都让她头晕目眩,连通世界的通道宛若巨大的绞盘,误入其中的东西全都在瞬息之间从内到外翻转颠倒。
一时间迦涅就像是弄丢了自己的身体。哪怕理智上清楚自己已经穿过了门, 四肢仍然完全不听使唤, 耳朵里在啸叫, 眼前阵阵发黑。
“迦涅,迦涅……?”带喘的熟悉声音在遥远的近旁响起。
她定了定神, 辨明呼唤的方向, 让视野逐渐聚焦清晰。
阿洛的脸近得吓了她一跳。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个距离眼睛绿得惊人。
迦涅呆了呆, 而后才意识到她正趴在他胸口。在那之前……对,阿洛抓着她不肯放,和她一起掉进了那个神秘商人化作的门。
“我们在哪?”她立刻从阿洛身上爬起来,喃喃地问。
她刚刚站直,强烈的晕眩感便再度击中她,躁动的色块覆盖了双眼。她晃了晃,伸出手臂, 本能寻找墙体或是别的东西稳住身体, 结果不知怎么, 她又靠到了阿洛身上。
“小心点。”他握住她的肩膀,抬手在她额头书写了一个巨人语符号。
淡绿色的光华在迦涅身上一闪而逝。清净的治愈力量从她的额头涌入, 带走了浑噩和疲乏,也让她的感官终于恢复清明。
阿洛从头到脚仔细看了看她, 呼了口气:“很好, 没缺胳膊少腿。”
迦涅没理会他,也快速打量了他一个来回:四肢健全, 看不出受伤,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迹象,甚至还有力气和她打趣。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下意识就低声喝问出来:“你疯了吗?!我都让你松开我了!”
阿洛明显愣了愣,脸色难看地反问:“难道你希望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吸进门后?”
“如果你没被一起卷进来,至少可以留下说明情况,那样才有希望把事情调查清楚。现在要是我和你都死在这里,就根本没人知道那间牢房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说查明藏在背后的阴谋了!”
阿洛哈地笑出声:“那倒是我做错了?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一句伟大无私?”
迦涅懊恼地抿住嘴唇,别开脸没说话。
她自知这通脾气发作得有些理亏,只是如果要她简单直率地感谢对方的一片好意,她又绝对没法做到。她甚至不愿意去细究,阿洛选择抱住她一起跌进门后的时候在想什么。
僵了片刻,迦涅正要说些什么,阿洛已经硬邦邦地开口了:
“不管你乐不乐意,总之我现在也在这里了。”
她一扁嘴,伸手把他推远些微,摸索着找到了身上的储物袋。袋子没甩丢,不离身的魔法道具也都还在,她安心了些微,开始警惕地左右打量周围。
他们在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里。
两边都是六七层高的石头房子,像是居民住宅,样式和玻瑞亚的有微妙的区别,比迦涅习惯见到的民居要高不少。面朝小巷的窗户大都暗着,唯一亮着的小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透出一点摇曳的微光。
屋顶上高高的烟囱探进浑浊的夜空,灰白的烟气袅袅地从每个烟囱口升腾,连成一片盖子般的薄雾,罩在整个街区头顶。巷子之外是条街道,没有人经过,泛黄的灯光稀疏地洒落,只足够把巷口地面石板的缝隙照清楚。
“城市?这里的生命有智慧,发展出了文明……”迦涅迟疑地顿住。
只是有城市还说明不了任何事。如果这座城市的居民是影子,又或是什么血肉模糊的怪物,她也不应当惊讶。有多少种稀奇古怪的漂流物,就有多少超出想象的奇异世界。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出现在巷口。
阿洛也顾不上他们刚刚还在争吵,立刻拽着迦涅退到墙根,在阴影里站好。
那道影子没有停顿,从巷子边上毫无知觉地经过。
迦涅屏息凝气地定睛看去:是个微微弓着背、紧裹着外套的人,黯淡的光照下,他胡子拉碴的脸脏兮兮又阴沉。但此时此刻,那忧愁的表情、脚边拖行的影子,还有呼哧呼哧的吸气吐气声,都让人大为安心。
“很好,这里的居民至少看起来是活的人类。”她扯了扯嘴角,等到那人彻底走过去了才低低道。
从建筑物、居民服饰和外貌判断,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应当和玻瑞亚没有相差太多。
“目前我还能使用魔法。”阿洛轻声补充。
这提醒了迦涅,她闭上眼睛感受环境中的魔力波动,眉心逐渐揪起:“这片土地的灵性很弱……消耗掉的魔力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大型魔法必须节省着用。”
即便如此,玻瑞亚的魔法体系并没有完全失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离玻瑞亚还不太远?乐观点说,他们可能只是被扔到了玻瑞亚某个偏僻陌生的角落?
阿洛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念出个长长的精灵语名字,等待片刻,摇头说:“召唤不了信使。多米到不了这里。”
隐约残存在两人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顿时破灭了:他们已经不在玻瑞亚了,正身处一个未知的异世界。
“上去看看周围情况?”阿洛朝屋顶示意,迦涅还没作答,街道上忽然传来尖锐的哨声,而后是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四五个人好像正在追赶什么,同时大声呼喝。
迦涅试图辨析词句,但那是她完全听不懂的陌生语言。
她侧眸看向阿洛,不禁一怔。
他满脸无法掩饰的震惊,瞪大的绿眼睛动摇地闪烁着。紧接着,他身体忽然一震,了悟与决断同时降临。
“快,那块纱巾你还带着吗?不然就施隐身咒!”
迦涅没有询问原因,直接扯出夜幕纱巾,抬腕一甩,让轻纱将她和阿洛的头部一起遮住。
没过多久,骚动的脚步声和人声就近了。
四五个人大踏步出现,他们都穿着奇异而统一的深色制服,头戴有帽檐的圆顶帽。前方的人一手拎着手提灯,一手提着长棍,后面的两个人则一左一右地押着个身材瘦消的老头,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老头哀求似地反复说着什么,但是没人理会他。
走在最前面的人注意到了迦涅阿洛所在的小巷,嚯地止步,提灯往巷子里照了照。
他并不满意手提灯的亮度,抬手操作了一下,灯罩内部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强光,直接将巷子最深处照得一览无遗。
轻薄的夜幕纱巾更是几乎没起到什么遮挡作用,迦涅忍不住在刺目的光线里闭上了眼睛。
纱巾……会失效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地浮现。
明晃晃的光减弱了,迦涅小心地睁开眼。
提着灯的制服男满意地点点头,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动了动,命令了一句,这队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等灯光与脚步声彻底远去了,迦涅立刻压着嗓音连发三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回避他们?不对,你为什么听得懂他们的话?”
阿洛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表情。他喃喃地回答:“刚才的是‘夜巡队’。流落街头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又没法证明自己有家可归,就会被当作流浪者,直接扔去‘济贫院’。”
迦涅在内心默念陌生的名词。
“到楼顶去看看你就明白了。”阿洛说着揽过她,脚下一蹬,便踏上了两层某扇小窗凸起的边缘。幽光在他足底亮起又熄灭,他在住宅楼外墙借力一踩,顿时又往上攀升了一大截。
这么接连几蹬几跳之后,他便带着迦涅轻盈地翻上了屋顶。
或许是穿越门洞的后遗症还在,迦涅一瞬间有些恍惚。
在久远的过去,她见过阿洛利用城堡箭楼外墙练习身体强化魔法,那个时候他还经常会失手,爬到一半便狼狈地摔下去,要靠浮空术缓冲坠地。现在他倒是登楼和爬树一样轻松了,还能再带个人。
走神只有须臾,迦涅随即皱着眉,摆手挥退周围缭绕的烟气:“咳咳,你要我看什么?这什么烟,咳,怎么那么呛人——”
阿洛不知道从哪摸出根短法杖,施法召唤来一阵清风将他们包裹:“呼,这下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毗邻的成排屋顶、更远处绵延的建筑物和街道,全都一下子闯进她的视野。
这是座逼仄程度堪比千塔城的都市,蛛网般的道路与错落的房屋满满当当地挤成一片,到处是朝天喷吐的烟囱,简直犹如没有枝叶只有树桩的林子,树冠全都是成团的苍白烟雾。
这同时又是一座分外黯淡的城市。
深夜时分,到处都是烟雾扩散后蒙蒙的灰,只有街道上矗立的三两细长杆子顶端有光,孱弱、闪烁不定。街道对侧的招牌不会自己散发光亮,只得臣服于夜色,依稀可见的硕大字符轮廓陌生,迦涅无法辨识。
这种诡异的情况在千塔城,或是玻瑞亚任何一座稍有规模的城市都难以想象。哪怕是鲜有人踏足的小路,飘浮的光球也会彻夜漂浮等候在那里,随时准备为夜晚的行人服务。
不仅是街面,这一片少有窗户是亮着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居民全都作息规律,早早入睡;在街角路上,疑似是小公园的绿荫边缘,分明还有不少人正缓慢地、游魂一般地拖着步子游荡。而刚刚经过的夜巡队从这个角度看分外显眼,在他们的灯光抵达之前,那些人便悄然躲藏起来,只有少数靠在长椅和墙根睡着的人才会被抓住。
“不散的迷雾,蜘蛛网一样的道路,昂贵的光照……”迦涅喃喃。
阿洛牵起唇角,用动作示意她往右手边看。
越过高低起伏的成片蓝绿色屋顶,迦涅的目光与一轮正在下沉的满月对上。那与玻瑞亚相似又无端陌生的月轮呈现出奇异的淡蓝色,豪奢地泼洒着清辉,并不在意雾气稀释自己的光亮。
而在满月之下,拥挤的昏暗城区之中,唐突地耸立起一座雪白的巨大穹顶。
这圆顶是那样醒目,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片屋顶上都能看得到它。
迦涅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迷雾,蛛网,雪白的穹顶。
这是曾经出现在她睡前故事里的、遥远又吸引人的符号。
“你让我描绘过很多遍艾洛博首都的模样,还曾经叫我提取记忆复原给你看,”阿洛的声音轻而飘忽,仿佛身处一个荒诞的梦境,“现在,你亲眼看到了。”
“这里……是艾洛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生涩而沙哑。
“对,”黑发绿眼的青年再次缓慢环顾四周,低低笑了一声,以难以辨析情绪的语调说,“我回来了。”
第56章 旅客-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