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一一与他们介绍,“这些都是陛下历年赏赐之物。”
孟厌看着书房桌案上的红珊瑚,不可置信地问道:“就帮陛下打了一场仗,便能得这么多赏赐吗?”
“大人,若非老爷他们打赢了那场仗,如今这天下还乱着呢。”管事亲历了二十年前的蝗灾和大战,当年,陈留王朝差点灭国,幸得雍郡坚守了半年之久,才换得一线生机。
此战之后,陈留王朝国威尽显,周边三国再不敢轻言犯境。
知晓了来龙去脉,孟厌再看满屋的金银珠宝,已然失了兴趣。
今时今日的富贵背后是二十年前的累累白骨,为了天子的颜面引发的大战,那年奈何桥上的游魂何其无辜。
三人又问了管事几个问题,基本拼凑出卢其二十年间的人生轨迹。
雍郡之战后,卢其跟着另外四人去了京州封将领赏,之后回留郡买宅置地。他未娶妻未有子,平日爱去留郡的茶坊与酒楼,喝茶听书会友。闲来无事,便会吆喝着去找其他四个兄弟喝酒闲聊。
管事:“钱将军被杀前几日,小人还瞧见老爷和瞿将军在一起说话。”
孟厌想起卢其说最后一次见到瞿句余是半月前,可管事却说钱来死之前,两人见过。她忙追问道:“具体是哪一日,你还记得吗?”
管事:“小人不会记错,是五月十九。因那日小人丢了一块碎银,心痛啊。”
他丢了银子,去后院找寻时,瞧见卢其正和一提着剑的男子说话,看身形,像是瞿句余。
“卢其撒谎了,另外三人应是他和瞿句余合谋杀死的。”
孟厌拉走崔子玉与温僖,跑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说出她的猜测,“瞿家的管事说瞿句余整日待在家中,怎会知晓另外三人的行踪?特别是付禺与有夫之妇的瓜葛,是一月前才有的。”
只有在留郡四处逢源,喜好四方交友的卢其,才可能会知道这些辛秘之事。
“我们得查出他们因何事结盟?走,去瞿家。”
前面来查案的月浮玉和顾一歧刚走,瞿家的管事正要关门,温僖伸手挡住,“我们有事想问问你。”
管事百思不得其解,“另外两位大人才问过小人。”
这五人昨日明明是一起来的,今日刚来两人问了一堆,又来三人说还有问题。
孟厌挤眉弄眼:“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不一样。”
原是为了立功争权,管事了然,“请三位随小人入府。”
管事带着三人先去了瞿句余的房间,房中陈设简单,完全不似卢家般夸张。连桌上的装点之物都是平常的物件,孟厌好奇:“陛下难道没赏赐好东西给瞿将军这个主将吗?”
管事答:“赏赐倒多,可惜老爷全卖了,部分银钱给了夫人的爹娘。还有一部分银钱,给了当年雍郡之战中,那些战死士兵的亲眷。”
崔子玉感叹:“瞿将军确有大将之风,富贵于他如浮云。”
孟厌问起瞿句余这个人,“瞿将军平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吃肉,算吗?”
管事十年前入府当日,便被告知瞿句余不喜荤食,吃食中万不可出现肉。他记得有一回,掌厨的厨娘做了一盘豆腐做的素肉,瞿句余看到后,当即发火将此人赶走。
崔子玉在地府已近百年,天上人间诸事均有耳闻。
一听管事说瞿句余不吃肉,便知是怎么回事。粮草断绝时,人也可能会是他人的盘中餐。
“对了,半月前。另外四位将军来府中做客,小人曾去送酒,一进门便瞧见老爷似乎很生气。”管事回忆当时的情形,他去送酒,进门时正听见刘将军说那碗汤甚是好喝,钱将军和付将军乐呵呵附和说好喝。
卢将军喝着酒未说话,只瞿句余手握得很紧,眼神狠厉盯着说话的三人。
“那碗汤怕是……”
崔子玉沉默良久,“他们吃了白素归。”
第40章 未了因(五)
兄弟反目的真相,源自二十年前一个女子的牺牲。
他们食其肉,喝其汤,活了下来。
多年后,旧事重提,言语间却无半点对那位女子的敬畏,反而食髓知味,洋洋得意。她的夫君愤慨难平,决心杀死他们三人向亡妻赎罪。
孟厌望着孤独矗立在此的瞿家喟叹,“不怪瞿句余,若是换成我,怕是当场就会杀了他们。”
管事说,瞿句余过得悲苦,虽生犹死。
皇帝赏赐的越多,他怕是越愧疚,滔天的荣华富贵全因亡妻的牺牲所得。临死前,杀了三人为她报仇,才觉不枉此生,含笑九泉。
孟厌想到了一个疑点,“不对啊,若瞿句余是大仇得报后自尽,他为何还未显魂?”
温僖托腮思量,“难道问题又出现在卢其身上?”
孟厌提议去白素归的坟前看看,瞿句余杀完人后千里迢迢跑去坟前自尽,应是在死前发现了新的疑点,这才有了冤屈。
他们到时,月浮玉与顾一歧也在,还有几个鬼差,正在挖坟。
孟厌走近才发现,他们第一次来时没注意,这坟竟被人挖开过,“这地这么偏,难道有盗墓贼?”
顾一歧:“不是盗墓贼。发现瞿句余尸身的猎户,见坟被人挖开,好心填了回去。我和月大人猜测是瞿句余死前挖开了坟,想与亡妻合葬。”
趁鬼差挖坟的功夫,五人交换线索,一致认为问题出在白素归的坟中。
正说着,有鬼差来报,“顾大人,坟已挖开。”
他们踱步过去,坟中有一破烂棺材,棺材有一具白骨。裹身的衣衫因长年累月的侵蚀,已破烂不堪。
孟厌壮着胆子上前,片刻后,大呼不对。
“何处不对?”
孟厌指着那副白骨不停重复,“她的骨头是完整的。”
崔子玉:“无人知下葬时,她到底是何模样,他们也许只是吃了她的肉。”
顾一歧站在墓碑前,淡淡开口,“孟厌是对的,他们并没有吃她。”
他和月浮玉听见管事说瞿句余不吃肉之后,便猜到了原因。之后,他们去了卢其和其他三人的府中,几人的亲眷与管事皆说这四人吃肉。
他们又找到了当年雍郡之战,刘乐次的一个部下。
那个部下时至今日仍记得那碗汤,“汤鲜味美,肉嫩得很。我还去火头军的营帐看了,是大骨熬的。”
那时,他们已坚守快三个月,别说清汤,连树皮都啃的带劲。
一日,火头军忽然通传有肉汤喝,他高兴得不行,整整喝了两碗才罢休。
当时管理火头军的人是付禺。
崔子玉:“既然他们吃的不是白素归,为何瞿句余会耿耿于怀?甚至不惜杀死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
月浮玉:“因为卢其骗了他。”
他们问过刘乐次的部下,是否知晓那些肉从何而来。
那部下支支吾吾不肯说,追问之下,他才肯道出实情。因当时敌国虎视眈眈,时时在城外架起大锅,肉香飘远,以此引诱士兵叛变。
瞿句余恐人心涣散,严令任何人出城。付禺和钱来眼见城中出现饿死者,于心不忍,便想去城外猎些野物。
在某日晚间,由刘乐次出面拖住瞿句余,付禺和钱来带着十个士兵趁着夜色偷偷出城打猎。
那次共猎得三鹿三狼十兔,但被敌军发现,死了两人。
瞿句余治兵素来严苛,三人怕他追究猎物的来源与死亡的士兵,只好拜托和他最为交好的卢其帮忙遮掩。
不久后,粮草运到,援兵到来。他们出城应战,大获全胜,也无人再提这件事。
孟厌明白了:“他们让卢其帮忙遮掩,可卢其却告诉瞿句余,他们吃了白素归的肉。”
当年之事,卢其不仅骗了另外三人,还骗了瞿句余。
当瞿句余挖开坟,把匕首插入胸口打算与亡妻合葬时,惊讶地发现她尸骨完整。这才恍然大悟当年喝的那碗汤,吃的那些肉,根本不是亡妻的,他被人骗了。
那人二十年前骗了他,致他愧疚半生;
二十年后,继续利用他的愧疚心,挑唆他杀了另外三人。
可悲的是,他临死之际知晓真相,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踉踉跄跄爬出坟中,跪倒在亡妻坟前,悲哀地道一声,“错了……我错了。”
孟厌满面疑问:“卢其为何要挑拨瞿句余杀死另外三人?”
这五人在当年那般的绝境之下都活了下来,已共苦,为何不能同甘?
顾一歧幽幽说道:“这个问题,也许我们该去问问当今天子。”
他们一路在留郡打听,和卢其相交之人,说他爱财如命,惯爱吹牛。逢人便说当年雍郡之战没有他,根本胜不了。
月影横斜,将圆未圆的明月升空,光影斑驳落在他们回地府的路上。
若最终的真相真如他们猜测的一般,卢其何止恶毒,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回房前,五人约定明日先去京州找陈留胜,再去留郡调查。
孟厌与温僖的成亲申请单,还有三十九道题。
因明日要早起,两人今夜只准备填第六十题:“你因何原因对他/她动心?”
一翻到此页,孟厌眼神乱飞,鬼鬼祟祟抱着文书跑去角落写,写完后又藏着掖着锁进柜子。
温僖站在窗外,好笑地看着她拿着文书东躲西藏,“孟厌,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知道啊,我不是怕你偷看我的答案嘛。”孟厌心虚不已,一口气说完,赶忙上床蒙着头,再不敢多看温僖一眼。
温僖低头给彼岸花浇水,再抬头时无语回她:“不就填了个‘美色’吗?你也不怕被憋死。”
这傻子,字写的那般大,他早看见答案了。
闻言,床上的孟厌笑吟吟露出个脑袋,“哈哈哈,阿僖,我不是怕你多想吗?”
温僖绕了一圈,回到房中,坐到桌前奋笔疾书。
久不见温僖上床,孟厌好奇心作祟,轻手轻脚偷摸下床,想看看他的答案。
温僖听见声响,把文书丢到一边,转身便去抱她。
只是抱着抱着,他起了坏心思,将她的衣裙尽数除去,“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孟婆,整日贪图我的美色。不行,我得给你一点教训尝尝。”
青帐之内,衣衫半解。
孟厌渐渐语不成调,脸上起了绯红,双手无力推着他,“明日要早起呢。”
暗夜里,唯有残烛燃着,微光漏了大半,照亮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