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的顾一歧望向地府一处角落,一女子牵着一男子,结伴正要出地府,“我们该走了,孟厌和温僖要去人间查案了。”
酆都大帝目不转睛守了一夜,现下揉着眉头,“想来不是他们,你们先去查案吧。”
月浮玉回身,一再劝阻,“大人,下官与顾大人可以确定,大妖已混入地府。下官恐他迟早会找到酆魂殿……”
酆都大帝挥手催两人去人间,“本官可保证,这世间无人能找到酆魂殿。”
他既如此说,月浮玉与顾一歧不好再劝。拱手行礼后,匆忙赶去地府门口。
路上,月浮玉道:“关有十万恶魂的酆魂殿近在眼前,他竟不动心?”他琢磨了几日,才想到这出引君入瓮的大计。
谁知,一夜过去,刀山地狱中的假酆魂殿居然毫无动静。
顾一歧背着手,“要么他已看穿我们的算计,要么他知晓真正的酆魂殿在何处。”
月浮玉回头看向酆都大殿,“姑且信大人一回吧。千年间,惦记酆魂殿的妖魔鬼怪何其多,不是也无人找到吗?”
孟厌隔了老远看见两人走过去,赶忙缩着身子躲在温僖身后,生怕月浮玉想起《地府为官手札》抄写一事。
可惜,月浮玉自小是神童。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任何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见到孟厌,他便伸手,“昨日让你抄的书呢?”
孟厌低着头,不敢说话。
月浮玉走近,上下打量,“你不会没抄吧?”
“抄了的。”
回话的是温僖,双手递上一本书。
月浮玉拿过一看,字迹流走畅贯,似飞剑狂舞,潇洒纵横。不像出自女子,倒像是男子所写,“真是你抄的?”
崔子玉来得晚,一来就听见他又在刁难孟厌,“你怎这么烦人,不是孟厌写的还能是谁?”
顾一歧适时帮腔,“她的字向来如此。”
有顾一歧作证,月浮玉不再深究,收下书后转身便走。
从始至终,孟厌不敢多说一句。
因为这书的确不是她抄写的,昨夜她忙着与阿旁阿防一道,去找那个得赏的鬼卒,起哄让他请他们吃酒。
回房时,已是半夜。
原打算早起再抄写,可她一睡便睡到了上衙的时辰。
正火烧屁股时,温僖丢给她一本抄好的书。
为防月浮玉找茬,她特意找了崔子玉帮她说话。一来二去,总算将月浮玉应付过去。
五人再去留郡,兵分两路,去了瞿家与卢家打听。
孟厌带着温僖,去了卢家,“今早幸好你反应快,要不然我又得被月浮玉扣分。”
温僖注视远方,“你勤勉些,他便不会为难你。”
孟厌身子一僵,语气中微露哀伤,“如今,连你也嫌弃我懒了吗?”
她喜欢顾一歧时,顾一歧时时让她上进。可她生前劳心劳力到死,漫漫二十年,没舒心过一日。
死后,不过想换个活法而已。
温僖侧身看她,放在她腰侧的手不自觉用力,“我嫌弃你作甚?我的意思是,你在他面前装装样子,他极好糊弄。”
得了想听的话,孟厌眉眼舒展,“行行行,听你的。”
两人在卢家打听了一圈,靠着孟厌那套“不为财,便为情”的歪理,倒真打听出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卢其的管家带着两人去卢其常去的妓馆,找到一个妓子。
妓子长相温婉,提起卢其,一脸嫌恶,“他惯喜欢折磨人。欢好时,若不顺他的意,便会扯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卢其权势在握,是留郡数一数二的人物。
妓子不敢得罪他,只能吞声忍泪。
孟厌:“他有什么怪癖吗?”
妓子抿唇想了一会,“楼里伺候过他的几位姐姐,都说他喜欢叫她们素娘。可我们之中,无人叫素娘。”
她们各有不同的名字,也纠正过卢其几回,但卢其固执地叫着她们素娘。
那神情,好似透过她们,在唤另一个人。
孟厌喃喃“素娘”二字,去瞿家的三人找过来。
顾一歧:“瞿句余与卢其,不仅是结拜兄弟,还是同乡。两人十五岁时,乡里遭了灾,这才出村去了军营。更巧的是,白素归与他们两人自小相识。”
孟厌:“他们三人是同乡?”
崔子玉:“还是一起长大的同乡。”
“我知道了,他的冤屈来自他的夫人!”
第42章 未了因(七)
白素归的尸骨还留在那处孤坟,有鬼差守着。
他们原打算今日找瞿家的管事过来收敛骸骨,将白素归与瞿句余合葬。
孟厌带着几人跑到时,气喘吁吁。
刚喘上几口气,她立马跳入坟中。果不其然,白素归的头骨有一处破损,应是死前撞到什么坚硬物件。
“她并非自尽,而是被人所杀!”
二十年前,卢其错手杀了白素归。
正盘算如何处理她的尸身,刘乐次找到他。说他们出城打猎,猎到了不少野物,言语间拜托他帮忙遮掩。
卢其思来想去,想到一条毒计。
他骗瞿句余,白素归自尽而死,只为他们能吃了她的肉活下来。瞿句余不明真相,悲痛地喝了那碗汤,吃下那片他以为是白素归的肉,余下的二十年再不肯沾一点荤腥。
半月前,另外三人重提当年之事,瞿句余本就日日活在愧疚中,被卢其三言两语挑拨着杀了人。
死前,他发现亡妻尸骨完整,终于明白当年之事。
白素归并非为了让他活下来自尽,而是被人杀死的,凶手便是当年诓骗他的卢其。
五月中,林中蝉鸣渐起。
上空万里无云,树梢间有偶尔因风起透进来的光。
瞿句余的游魂出现时,他们正忙着帮白素归收敛骸骨。
“多谢。”有人向他们道谢。孟厌回头,看见一个飘在坟前的游魂,眼窝深陷,瘦得厉害。
孟厌轻声问他,“瞿句余?”
瞿句余笑得凄凉又欣慰,“是我,多谢你们,我还以为我白死了。”
将骸骨送到瞿家后,瞿句余说起当年的真相。他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卢其爱慕白素归。但白素归与瞿句余早有婚约,彼此更是心意相通。
二十年前的雍郡,城中饿死者渐多。
雪胔白骨无人收,雍郡成了一座绝望的死城。有人仍咬牙坚持,自然便有人轻言放弃,卢其就是其中之一。
许是认定自己会死,卢其决心临死前得到爱慕之人。谁知白素归拼死反抗,他错失杀了她,之后抱着她的尸身告诉瞿句余。白素归在房中自尽,只是为了他们能活下去。
瞿句余悲痛万分,没有细查白素归的尸身便任由卢其带走处置,“我与他,自十五岁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未有一日疑心过他。”
半月前,五人聚在一起喝酒。
刘乐次喝多了,嫌弃桌上无肉,言语间提及那碗汤。他生气,觉得他们这三个小人配不上白素归的牺牲。
因他当时并未让卢其告知其他人,白素归因何而死。
宴散,卢其找到他,“大哥,他们三人今日之语,我听着生气,真想杀了他们!”
他本就活不下去,赶忙劝阻卢其,“素娘的仇,为兄是她的夫婿,自该由我去报。”
十日前,卢其托人送来一张纸。里面详细记下三人每日的行踪,他依照那张纸上所写,挨个杀了他们。
事后,他去找卢其,说自己要去向白素归赎罪。
可等他临死前看见尸骨,方知自己被卢其骗了。
再一细想当年,白素归每日跟着城中妇孺四处找野菜,常常鼓励他一起活下去,怎会突然自尽?
他想起白素归临死前几日,曾说卢其近来常跟着她,终于恍然大悟。
他恨自己识人不清,害妻子枉死二十年。他恨自己被小人蒙蔽,杀了真正的好兄弟。他最恨自己临死前才知真相,正义无法伸张,小人继续作恶。
众人送他去酆都城接受审判,十殿阎王今日皆在,“瞿句余,你身为主将,挑起兵祸,不察真相致三人枉死。数罪并罚,即日起,去幽枉狱待满一年,方可再入轮回。”
“瞿句余知罪,甘心受罚。”
幽枉狱中,各路幽魂哭哭啼啼,凄凄惨惨。
瞿句余在这里见到三个熟人,分别是钱来、刘乐次、付禺。
他们也曾是大战的主将,被罚在此待满半年。
四人见面,刘乐次先道歉,“大哥,我们并不知嫂子死亡真相。那日提及那碗汤,只是觉得绝境下,我们兄弟五人都活过来了。怎么好日子来了,你却不肯吃肉了?”
瞿句余扑通跪下,“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被卢其那个小人欺骗,以为那碗汤是素娘……”
三人愤愤不平,大骂卢其见利忘义,心肠歹毒。
顾一歧听着听着,忽然慌忙离开。
“他又怎么了?”崔子玉用手肘碰了碰孟厌,两人看向顾一歧去的方向,好似是酆都大殿。
孟厌:“几位鬼帝大人回来了?”
崔子玉:“没听说。”
眼见月浮玉要走,孟厌厚着脸皮拦住他,“月大人,下官这回能加多少分?”
她此番不仅查清了自尽案,还查清了两桩杀人案,少说也得加个十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