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楼上那位聊了会儿。那人修为平平,却极懂得借势,心思也不小,看起来近日里似乎要有什么动作。有离尘宗在后面支应着,咱们要是陷进去,怕是拔不出身来,记着了,从现在起,不要轻举妄动,‘大’买卖都先停下,等这波乱子过去,再说其他,明白?”
同伴们纷纷点头,沙聪在这群人里排行老二,虽是骄横粗暴,脑子却还清楚,他压低声音道:“之前找到的几个主顾……”
“大还是小?”
“小买卖,正儿八经的生意。”
“做,怎么不做。易宝会不就是咱们这些二道贩子活动的好机会?记着了,咱们是‘二道贩子’,倒买倒卖什么的没关系,还要多找些主顾,扬一扬名声,可是,别过了界。谁敢擅接‘大’买卖,弄得大伙儿最后下不来台,别怪哥哥我不讲情面!”
说着,他怀中狮子猫“喵”地一声叫唤,腔调尖锐刺耳。沙聪等人都是垂头应是。
第124章 胖子
谢严和余慈的到来,把顶层正忙活的耿福吓了一跳。此时顶层宴会的场面倒是都铺开了,可这个时段,是绝不能把两位身份最尊贵的人物请上席的,胖掌柜当下一路小跑地过来,毕恭毕敬地请二人移驾边上的云竹园。
云竹园是天翼楼上最好的观景地,这里半封闭的空间,不适合举行大的酒宴,但作为贵宾的休息室却是正好。余慈便很喜欢这地方,至于谢严,此时除了金骨玉碟,什么都不挂在心上,任由耿福安排。
将两位贵宾迎入园中,耿福也不敢久待,看着茶点都供应上来后,便施礼告退。
云竹园内随即安静下来。
余慈看向谢严,见这位仙长坐下之后,便瞑目养神,大概是想直接坐到宴会开始。鱼龙对谢严有些本能地畏惧,离他远远的,在翠竹中游动,余慈一笑,也就凭栏远眺,俯瞰绝壁城的景色。
因为夹在山间,又是冬日,绝壁城的天色暗得很快。当山体挡住太阳斜照的光辉,巨大的山体阴影投射下来,遮住了大半个的城区,有一层灰色的阴影弥散开来,蒙住了绝壁城的上空,城中灯火由此逐一点亮。
城中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人流熙攘,店铺门面纷纷打开,烟火之气蒸腾而上,和高空云雾混杂在一起,遮住对面黑沉沉的丹崖,仿佛将其从渐暗的天幕下抹去。
忽有这么一个印象,余慈也是失笑。他不再看那边,只看新城万家灯火,闲来无事之下,他运使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学来的连星秘法消磨时间。
此时天空尚无星辰,他就用城中的灯火代替,在灯火间连线,用巨大的山城为背景,画出符来。什么清心咒、五雷符、神行符……诸多符纹在他眼前心间流过,或许这也算是修行,不过他更多还是乐在其中。
不过,在尝试五方通灵符的时候,他没有成功。此符毕竟复杂,且城中灯火闪闪灭灭,并无定数,也不是正经的运用连星秘法的环境,他多次尝试失败,也不再强求,干脆直接动手,顷刻间一道正经的五方通灵符书就,灵光飞洒,一解心中郁闷。
谢严只是瞥来一眼,也懒得管他。
顶层闪耀的灵光自然瞒不过楼上的诸多修士,不过谁都知道顶层此时有得罪不起的仙长在,议论之余,也不敢当真上来一看究竟。
感受着灵光扩散,余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多日来的修行让他养成了习惯,放出五方通灵符后,便要练习一下神魂感应,正如解良所说,两相结合,是锻炼神魂的极好办法。
轻车熟路之下,余慈“心湖”扩张,一组巨大的同心圆铺开,并且很快形成了一个由感应信息到做出判断、由做出判断而明确环境、由明确环境而更清晰感应的良性循环。
慢慢的,一组模糊的轮廓呈现出来:有栏杆、有修竹、有隐约的人形,还有活泼游动的细长生灵。
这是身畔的云竹园。
如此感应,正是解良所说的还丹修士一颗金丹“虚空悬照,映彻大千”的状态。
以前,余慈能够利用五方通灵符加强神魂感应,在长时间准备后,进入此一状态。如今,无论是进入的方式还是准备时间并没有缩短,可是,呈现此状态的“地方”却改变了。
在这里,天色沉暗,上有明月悬照,山林静谧清幽。中央小湖波光粼粼,如撒碎银。湖水中,游动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余慈已经呈现,却仍未成形的心象。
不知何时,余慈的心神已经进入了“心内虚空”之中。
关键就在中央小湖上。
余慈布置的“心内虚空”的结构布局中,明月代表着过去的痕迹,无边黑暗便是亟待探索的未来,而山林小湖,则构成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其中,中央小湖可以看作是余慈的形神本体,外围山林则是以照神铜鉴为代表的“外物”映像,二者相对相成。
在余慈看来,在中央小湖中游动的影子是“心象”,但不能将中央小湖和心象区分开来。小湖其实是“心象”的延伸,是他的“物象”的某种象征,正对应着神魂、或是“同心圆理论”的基本结构。
因此,很自然的,代表着神魂结构的“心湖”便与中央小湖浑融一体,无分彼此。
当然,不能忘记还有外围山林所象征的照神铜鉴在起作用。这件宝物除了映衬心象,还在“心内虚空”和外面真实世界之间架起了一座桥,使本来相对独立的“心内虚空”,与外界天地发生联系。
这种情况下,余慈可以在“心内虚空”进行神魂感应,联通外界,再将感应到的信息投进来,倒似是照神图在“心内虚空”复现一般,只是范围和清晰度什么的,就不能强求了。
在照神图消失之前,余慈一直在尝试将神魂感应和照神图相结合,却全无头绪。如今照神图不在了,他却获得了突破,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此时此刻,中央小湖之外的广阔空间,山林依旧。可是在贴近湖边的那部分,却代之以“云竹园”的模糊轮廓。这是由神魂感应映现出来的,也是内外虚空相通的标志。
其实,此次余慈锻炼神魂,加强感应,过程并不顺利。天翼楼内的气息非常复杂,因为里面加进来太多修士,他们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给神魂感应提供了极大的信息量,使余慈能够在更丰富详实的条件下做出判断,但也几十上百倍地增长了环境的复杂程度。
正如之前他在崖顶感叹的那样,小小一条鱼龙,其周身气机的复杂性已经超出了他的把握极限,更不要说楼上百多号修为有成的修士聚在一处,彼此影响变化。
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情况:一方面,余慈对周边环境中的摆设,就像是围栏、桌椅板凳、各种装饰陈设之类的位置、轮廓越来清晰,这都是他神魂作出的精准判断的结果;另一方面,感应范围内的所有修士的形象又是极其模糊混乱,彼此错杂,很难分辨。
在五方通灵符的作用下,余慈的感应极限要在三里以上。可受上面情况的影响,他现在能够比较准确把握的,也就是“云竹园”的范围。他知道,在他潜心感应的时候,园中陆续进来几位实力颇强的修士,向谢严请安问好。
这些人的气息表征都非常鲜明,可若想进一步探知,扩散的神意力量像是撞在无形的幕布上,总是隔过一层。持续的时间久了,这些人的气息又混杂在一起,感应起来愈发吃力,憋得他心里难受,但对这巨大厚实的“幕布”,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僵持半晌仍毫无进展,余慈又觉得云竹园里人来得差不多,正要暂时放弃。“心湖”的水波潮汐忽然一个激荡,这片小天地中,加进来一个新的对象。
相较于其他修为精湛之辈,这家伙周身气机可要简单太多太多!好像是巨大幕布之上的破烂缺口、最薄弱的所在。缺口乍一出现,余慈已顾不得那究竟是什么,神魂感应自发运作,积蓄了很久的神意力量轰然涌入。这一瞬间,余慈似乎听到了一声屏障破碎的脆响。
然后,一个憨态可掬的大胖子从虚空中“跳”出来。
胖子厚唇启合,似乎是说些什么,余慈全没听清。他只是“看”到,以胖子为中心,鲜亮的色彩向四面八方蔓延。
如果说最初的胖子形象还只是用墨笔以写意的手法描绘的大致轮廓,但在“着色”之后,便成了一幅细腻精致的工笔画,然后这画便“活”了,成为清晰真实的人物,映现眼前。连带着他周围的环境,也都鲜亮明艳起来。
这一刻,余慈想起了照神图。
也是这一刻,谢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余慈一震,心神从“心内虚空”弹出,回到现实世界。此时,云竹园内已有七八个人,自然以谢严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圈子,此时都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同时用非常古怪的眼神投射过来。
在谢严起身之后,只有余慈这一位,依旧大咧咧的斜倚栏杆,瞑目养神,要让谢严亲自叫他,才睁目回神。
余慈还稳得住,既然是修士,自然是修炼比天大,连谢严都不在意了,旁人的目光更是毫无影响。
他冲着园内诸位面熟或面生的修士点头笑笑,也站起身。只这一眼的功夫,他便看到,耿福正躬着腰,做出“请”的姿势,招呼这些仙长入席。形象和他“心内虚空”所显现的一般无二。
而且,胖子对余慈刚刚的神意冲击,显然是毫无知觉。
便在此时,左小臂烧灼的痛感直刺脑际。
余慈袖中,照神铜鉴热得发烫,澎湃的热力从胳膊内侧的嫩肉传导而入,融进周身元气之中,一时难分彼此。被这般热力推动,余慈的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
似乎,他有了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只可惜,他暂时没有时间去研究了。此刻,以谢严为首,云竹园内各头面人物陆续走出竹林屏障,外间宴会厅堂八音齐奏,一下子热闹起来。
时辰到,易宝宴即将开始。
第125章 突至
顶层的宴席排列大致形成一个半圆,是传统的跪坐席位,前置矮几,中间围出一个颇为宽敞的空地,此时在耿福的指示下,自有貌美如花的女侍引领各位头面人物就坐。余慈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的心神从照神铜鉴上移开,目光环扫,将偌大厅堂内的人物都纳入眼中。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金焕。这位白日府主之前没有进入云竹园,而是在厅堂一角,和人说话。听到宴厅奏乐,才走过来,刚刚与他说话的那人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那是匡言启。
金焕倒还是一贯的模样,乌金长衣,腰围玉带,方脸上不怒自威,数日来的被动局面,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大步走过来,与谢严见礼,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颇有地主的气派。
众人随即入席。谢严理所当然坐了上首第一位,余慈挨着他坐下,这个位次或许有很多人不爽,但没有人敢提出质疑,金焕到另一边去坐,和两人遥遥相对,匡言启却是没有座位,只是站在他身后,垂首不语。
诸位头面人物当然是可以带随从的,匡言启也挂着一个“居中协调”的差事。至于为什么不是与金焕关系更亲密的金川,听说那小子自上回和余慈在天翼楼照面之后,回到府中就被金焕禁足了。只是,现在看起来,匡言启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几日不见,消瘦许多。
一阵纷乱之后,各头面人物都已入席,言笑晏晏,气氛还比较融洽。余慈目光又一次扫过,这回他看到了赵子曰,这个疑似贩卖私货的家伙正冲他微笑,然后又扭过头,和对面一位道士目光交击。
那道士自然就是卢明月。余慈只是遥遥看过他一眼,此时离得近了,灯光下看得更真切,只觉得这厮真真是个酒色之徒,只是不知为何,眉目满盈喜意,便是和赵子曰隔空对眼抵劲儿,也有种“懒得与你计较”的优越感,好生奇怪。
而在他旁边,是一个和尚。
当余慈的目光投射过去的时候,和尚也抬起头,出奇端正沉静的脸上本是毫无表情,但见得余慈的注目,便微笑点头,十分友善。余慈也笑,似有默契在其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伊辛和尚。与他座下弟子毒蛇般的相貌完全没有任何共同点,端坐的姿态,堪比任何高僧大德。
“知人知面难知心。”余慈暗自感叹,看这厮模样,又有谁能想到,他就是天裂谷动乱的罪魁祸首,是一条真正毒蛇,隐在暗处,择人而噬呢?
此时,席上还有人没到。
天翼楼顶层共安置了十四个座位。分别安置离尘宗仙长、绝壁城五大势力的首脑、散修的代表人物卢明月,五位远道而来的“外地贵客”以及还未露面的随心阁商队首领。
此时,以赵子曰为代表的“外地贵客”都已到齐,商队首领要准备主持随后的易宝宴,没有入席。此外,余慈下首,也就是万灵门的席上空着,这点也在情理之中,自从当年惨败给金焕后,史嵩再未踏入绝壁城半步,设个席位,也只是表示尊重而已。
只有一位……
“玄阴教赤阴上师到。”
这种场合下,耿福当然不可能拉长腔调吆喝,可就是这样平实的一句话,与随之而入的香风倩影合为一处,还是瞬间引动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身玄阴教特有的黑衣斗篷,赤阴缓步踏入厅堂,俏脸上表情淡淡的,线条清晰的面庞,像一尊绝美的雕塑。对席上诸人的招呼,只是简单回应,没有半点儿迟到的自觉。事实上,她是掐着点儿到的,非常准时。
从头到尾,她也只是在面对谢严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见过谢仙长”之类的话,两边宗门有心结在,也不可能多么热络,再一点头,这位女修便径直入席,按照席次安排,坐在金焕下首。这样,恰好和余慈面对面。
二人视线并无交流。
余慈小臂内侧,照神铜鉴的热力依旧烙在皮肉上。但在此刻,先前略有些焦躁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仿佛将一捧冰雪放置心头。
下方陡然彩声如雷,震得天翼楼微微颤动。那边的易宝宴已经开始了,而且开始便搏了个好彩头。
这像是一个信号,顶层小范围的交谈停止了,不过随心阁的商家还未到来。
在座诸人自然都沉得住气,任楼下彩声呼叫一浪高过一浪,也都巍然不动,只是有些人心里未免就嘀咕两句,那随心阁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
便在此时,案几围成的空地上,一缕烟气冒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烟气曲折变化,隐约成形。像是初生的树芽,破土而出,慢慢地长高,树干渐成,又开枝散叶,生成几根烟气缭绕的枝桠。
枝桠并非固定住的,而是在烟气树干上旋转游动,彼此交错变化。余慈数了数,共有五根。
而在枝桠上,又有烟气层层叠叠,生成树叶模样,事实上是承物的托盘,其上有各色光华闪耀,透过外层缭绕的烟气,化为迷离之光,照耀全场。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噱头!”
余慈心中嘿地一声笑,转眼去看赵子曰,却见那人也投来目光,想必也是想直来之前崖顶所说的话。两人都是笑着点头示意,又分别将目光投往烟树上去。
说是噱头,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平地起烟树,五枝接宝光”的手法,很是引人眼球,尤其是轻烟缭绕枝叶之间,不知是什么性质,只见光华透出,真正的宝贝却是若隐若现,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勾得人心里发痒。想来只此烟树,便是个颇为不俗之物。
便在此时,哈哈的笑声响起来。
“惶恐惶恐,劳诸位仙长、道友久候。敝人周有德,忝为随心阁管事,在此有礼了。”
伴着笑声,一个矮壮的人影从屏风之后转出。此人长得墩实,脸上却是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是很典型的商人模样。此时他抱拳至顶,连连拱手,向在座诸人行礼。待到得席前,又特意单独向谢严那边躬了躬身:“自当年不老泉一别,谢仙长风采如昔,令人好生羡慕。”
余慈早上见过这周有德一回,知道他是个很圆滑的家伙,却不知道他和谢严还是旧识。
谢严诡异眼珠微瞥,目光在周有德脸上扫过,略一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扭过脸来,仍自盯着场楼层中央那株烟树。
周有德显然是知道谢严脾气的,再向周围团团行了一礼,才坐下来,随即轻咳了一声。其实他身体状态不太好,脸上颜色蜡黄,就是在几日前遭到强人打劫时受的伤,此时也是强打着精神,维持着职业的笑容,面面俱到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