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友的斥责，宁道奇脸色淡然，丝毫不以为意。

　　如果他是一个在乎别人评价的人，他是断然不会取得现如今成就的。

　　“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骂我的。而且这些年，你的怨气还没有散尽吗？”宁道奇道。

　　“道者无为，这点我也赞同。当年你我一医一武，虽然选择不同，但是当时我一直认为你我是同一种人。”

　　“你我确实是同一种人。”宁道奇打断了老友的话。

　　“那是以前，我孙思邈的朋友，不会为虎作伥，更不会草菅人命，而且要杀的还是向来与人为善的长孙皇后。”孙思邈紧紧的盯着宁道奇，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反应。

　　孙思邈，人称“药王”，当世第一神医，在世间的声名比起宁道奇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世民苦寻而不得的药王，此刻赫然在终南山上，而且看他所言，还是被宁道奇带来的。

　　如此行径，一声草菅人命并不为过。

　　“你我几十年未见，你也和世人一般看我了吗？”宁道奇没有什么愧色，只是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哀伤的气息。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在等你的解释，我也不想相信我那个向来恬淡无为的朋友会是道门中人口中的叛徒。”孙思邈沉声道。

　　“石之轩救不了长孙皇后，普天之下只有你能救她，所以我将你带到了这里。”宁道奇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为什么要杀长孙皇后？”孙思邈问道。

　　“清惠不想杀她，只是想逼李世民妥协。只要李世民肯低头，长孙皇后定然会安然无事，所以长孙皇后必须要死。”宁道奇语气坚定，透漏出百折不挠的决心。

　　孙思邈神色动容，颤声道：“你在算计梵清惠？离间佛门与陛下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用离间，本就是注定的对手。只是现在道门势大，道主、袁天罡、李淳风等人都是不世出的奇才，未来五十年，这些人定然都会大放异彩。李世民不能容忍佛门一枝独秀，当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道门成为另外一个佛门，所以必须要将慈航静斋钉死，至少在百年之内，不能让慈航静斋有机会翻身。”宁道奇肃然道。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孙思邈皱眉问道。

　　他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宁道奇的话，如果宁道奇真的一直都在忍辱负重，那么他的行为直接得罪了三方，道门、佛门和李世民都不会领他的情。

　　“从前道门式微，所以必须要韬光养晦。我为慈航静斋鞍前马后，看似可笑，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道门底蕴也因此并没有遭到破坏性打击。现在道门势大，却危机暗藏，我作为名义上的道门大宗师，更加不能表现出亲道门的态度，反而要千方百计的被人认为依然站在佛门一方。”

　　“我终究是一个道士，当然也会为了道门的兴亡着想。不过我并不是一个圣人，我这么做，也确实有自己的私心。”宁道奇道。

　　“什么私心？”孙思邈心中一动。

　　“借势、借力，借道门秘法，更进一步，破碎长生。”宁道奇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第16章 至阴无极

　　“什么道门秘法，能够让你更进一步？”孙思邈质疑道。

　　“你虽然精研道藏，可是毕竟是以医术为主，道门典籍浩如烟海，你只得到了术传承，武功方面并不擅长。”宁道奇道。

　　孙思邈点点头，确实如此，他虽然也会一些武功，但是也仅仅是用来强身健体罢了，若争强斗狠，那就差的太远了。

　　“世人皆道我的‘散手八扑’出自庄子及其门徒所著的《南华经》，逍遥无为，神游天地，无为有为，玄通万物。可是我却从庄子所作的另一巨著《逍遥游》中找到了先秦时期另外一个道门前辈的笔记，上面记载了他功败垂成的超脱之道。”

　　“这个前辈名为北冥子，百年之前历史发生了断层，在史册上已经找不到北冥子前辈的名字，但是我相信在先秦时期，北冥子前辈肯定也是天下最顶尖的高手，最少不会比我现在差。”

　　“他当年便是想要借助国运的变化，完成自己的最后一搏，可是却被当时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强者所破坏，不过他将自己的做法记载在了道家典籍之上，我是他的有缘人，正好得到了他的传承。”

　　宁道奇的话，让孙思邈感觉不可思议，却又不得不信，因为宁道奇完全没有理由骗他，而且如此一来，宁道奇的行为确实就都可以的通了。

　　“你有办法借助大唐的国运提升境界？”孙思邈还是十分震撼。

　　“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我的潜力，在大宗师便已经耗尽，正常情况下，一生破碎无望了。”宁道奇黯然道。

　　认清自己的极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接受自己的极限则更加困难，尤其是对向来自负的人来。

　　“只能牺牲长孙皇后了吗？”孙思邈还是有些不忍。

　　“我没有别的办法。”宁道奇十分坚定。

　　人都是最爱自己的，为了自己，请别人去死，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孙思邈看向宁道奇的眼神十分复杂，这个老朋友让他感觉十分陌生。甚至有些恐惧。

　　但是孙思邈知道，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改变宁道奇。

　　风雪已至，独善其身已经极为困难，想要替别人遮风挡雪，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凉亭之内，只余一声叹息，响彻深山。

　　帝踏峰上，慈航静斋山门之内，有两位佳人正在商议此事。

　　梵清惠和师妃暄。慈航静斋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弟子。

　　虽然慈航静斋并没有建立太长的时间。

　　“师父，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师妃暄问道。

　　李世民是她选定的真命天子，甚至李世民一度迷恋过她，当初她若是松口，本是有机会成为大唐皇后的。

　　可是身为慈航静斋的传人，师妃暄十分清楚，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既然是仙子，便要远离凡尘。尽量减少在俗世中打滚。距离产生美，一旦没有了距离。仙子堕入凡尘，也不过是再多一个碧秀心而已。

　　师妃暄不想步碧秀心的后尘。

　　况且李世民虽然出色，但是师妃暄确实没有动心，她就算真的要找一生良配，也必然是能够伴随她一生的道侣，李世民注定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现在李世民和慈航静斋反目之事迫在眉睫。师妃暄在认真的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再度出山。

　　静斋祖训，太平时节，静斋封山隐世，传人不得出山。现如今国泰民安。她完全没有出山的理由。

　　而且师妃暄知道，有很多人是在等着自己出手的，当年李世民定鼎天下，慈航静斋胜的干净利落，有很多人都不甘心失败，他们一直都想找回这个场子。

　　换成以前，慈航静斋当然也不会怕了他们，可是现在，李世民在暗中推波助澜，她能否再平安无事，也是未知之数。

　　梵清惠三千烦恼丝已经尽皆消失，是真正的出家女尼，她双手合十，默念一声佛语，对师妃暄道：“妃暄，从今日起，你便接掌慈航静斋的掌门之位。若是这一次李世民不肯妥协，静斋角力失败，我便是罪魁祸首，你尽管把我推出去，所有的事情，我一人承担。”

　　“师父，你这是在什么话？”师妃暄黛眉紧皱。

　　这个时候，推卸责任还有什么用，谁都不会相信。

　　“李世民是一个英主，他不会将慈航静斋连根拔起，所有你和他的情分便至关重要。至于我所要面对的局面，那是我身为静斋掌门必须要承担的代价，况且我们还不一定会输。”梵清惠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师妃暄内心轻叹一声，也不再多劝。

　　慈航静斋现在的情况其实很是尴尬，她们的名气太大，但是门内缺少一个具有震慑力的超级高手。

　　所以虽然普通的人对慈航静斋敬若神明，但是李世民、石之轩、婠婠这种人，其实对慈航静斋是没有太多忌惮的。

　　也正是因此，她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借助宁道奇的力量，哪怕她们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养虎为患。

　　“妃暄，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关心这些事情，而是静心潜修，争取早日洞悉静斋武，达到至阴无极的状态，也只有如此，静斋才能够真正屹立不倒，不惧任何人的窥视。”梵清惠道。

　　“师父，妃暄明白，只是至阴无极虚无飘渺，妃暄目前还没有理清头绪。”师妃暄神色凄苦，不知想到了什么。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妃暄，如果你真的对徐子陵或者道主有情，为师不会拦你。或许也只有在纯阳的刺激之下，你才能够真正达到武的至境。”梵清惠柔声道。

　　当年她为了慈航静斋放弃了与宋缺之间的感情，被她视为毕生的遗憾。

　　而师妃暄在行走天下的过程当中，也和徐子陵与道主产生了不清的纠葛。

　　梵清惠潜力已尽，她不想让自己的徒弟也走上自己的老路。

　　师妃暄叹息一声，低声道：“道主看不上我，我看不上徐子陵。师父，佛人有八苦，最苦便是求不得啊。”

第17章 天意城

　　长安城，阴癸派的驻地。

　　婠婠应赵昊之请，将他带到了这里，并不知道赵昊的真正意图。

　　阴癸派在长安城的驻地很普通，从外表看就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内里也没有乾坤。

　　十年之前，天下之争尘埃落定之后，阴癸派在长安城内埋藏的棋子便已经各自潜伏，闲杂人等一律撤走，没有给李世民秋后算账的机会。

　　“看来阴癸派现在真的只有你一个像样的高手了。”赵昊眉头微皱。

　　现如今的魔门，真的有些衰落到家的样子，唯一一个能够撑起台面的，居然是婠婠。

　　“天下初定，民心思安，这个时候太强了并不一定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慈航静斋现在就是因为如此才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婠婠有些幸灾乐祸。

　　“静斋的实力肯定要比现在的阴癸派强，不过也确实强的有限，她们是不得不如此，如果连表面的光鲜都不能维持，还拿什么让无知的人顶礼膜拜。”赵昊淡淡道。

　　“当年天下之争，除了道门之外，其他各门各派都损失不小，魔门八大高手凋落大半，现如今我便是魔门无可争议的第一高手，阴癸派根本不必做样子，我的意愿，魔门内无人敢违抗。”婠婠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阴癸派确实是元气大伤，但是相比魔门两派六道中的其他七派，阴癸派依然还是实力最强的一个。

　　从这个方面来，阴癸派比慈航静斋的更加安全稳固，至少在婠婠还存在的时候，不必担心存亡的问题。

　　“动用阴癸派在宫内的暗线，石之轩进宫为长孙皇后治病，不过我并不看好他的成果。如果长孙皇后死了，我便送你一个梦寐以求的礼物。”

　　赵昊的话让婠婠来了兴趣，她并未在乎赵昊颐指气使的语气，反而是对赵昊话中透漏的隐情充满了探究的欲望。

　　“道主不是在皇宫内吗？”婠婠问道。

　　“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我不会参与，也不想打扰他。而且我送你礼物，本质上还是为我自己做事情，做师傅的多年不见，还不曾送给徒弟什么礼物，就让徒弟帮忙，有点太不过去了。”赵昊摇头道。

　　“那看来就算石之轩能救活长孙皇后，我也要再弄死她了。”婠婠轻声一笑，却让人望而生畏。

　　谈笑杀人，魔女本色，至于此人是否无辜，这完全不在婠婠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用，我的判断很少出现错误，而且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早晚都会有人知道。大唐国运绵长，你最好不要给阴癸派自掘坟墓。”赵昊严肃的提醒道。

　　“可是我看那长孙无垢很不顺眼啊。”婠婠声音轻柔，越是如此，赵昊就越能感受到婠婠的杀意。

　　她居然真的想杀了长孙无垢，赵昊不由得无语。

　　“你们有什么仇？”赵昊问道。

　　“她也是魔门的人，不过她有一个好爹，有一个好师父，更有一个好哥哥，他们将长孙无垢保护的很好，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我拼死拼活到现在，还在为魔门未来的发展殚精竭虑。你，公平吗？”婠婠笑容越发灿烂，但是眼神却寒冷如冰，没有丝毫的感情。

　　“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婠婠，你很不容易，易地而处，长孙无垢肯定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但是你若是处在她的位置，也未必能够比她做的更加出色。成功者没有侥幸，你是历尽艰险走过来的，长孙无垢也是，她的路，未必比你平坦。”赵昊轻声叹道。

　　“前辈对长孙无垢评价如此高，为什么不自己出手救治长孙无垢，我知道道主也是一个国手，前辈的医术肯定也很精湛吧。”婠婠眼珠一转，问出了她的疑问。

　　“李世民需要一个理由和慈航静斋彻底翻脸，所以长孙无垢必须要死。我也需要一个理由对慈航静斋出手，长孙皇后不死，我岂不是无理取闹。”赵昊淡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