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澄的愤怒也无可抑制。
“付出代价!?师姐你要我付出代价?没错,那小东西是我杀的,石头也是我毁的,但我杀一個凡世庸种,又需要付什么代价!?普天之下可有屠户为杀猪屠狗而付出代价!?何况那小东西承载了逆仙石的一半因果,我便是想留她性命都难以下手!”
伴随情绪的爆发,白澄的双目逐渐变得白茫茫一片,而她的声音也随之冰冷。
“但我依然手下留情了,见面之后,我只是镇住了她的满身法宝,之后非但没有杀她,反而授了她一枚上乘仙种。对凡人而言,那是足以立地飞升的无上仙丹。在天劫以前,仙祖赤诚几乎从不允许仙人炼制此物,飞升不得有捷径,万年来几乎都无有例外……是如今这乱世,才让三大世家破例,授权群仙凝练仙种,吸纳极少数凡间天才免于红尘辗转之苦。若依照如今的仙律,那小家伙并不够资格得授仙种,哪怕是劣质仙种,她也差了几分根骨。但我还是破例将手中仅有的一枚上乘仙种给了她,只要她肯乖乖消化,立刻便是我白家的贵宾,地位甚至高过了寻常的白家嫡系子……师姐,我自认已仁至义尽,奈何她抵死不从,甚至不惜消磨自己的一切来抗拒仙种,最终几无全尸。我,其实本来还想给她个痛快,但她却突然跑得无影无踪,让我也毫无办法。若非师姐你主动破开洞天一寸门,我甚至找不到此处。”
说完这些,白澄心中的火气也暂时消散了,而这种消气,却让她有些气恼于自己的好说话。她摇摇头,低声道。
“师姐,你向来心高气傲,做事任性从不回头,所以你一时不能接受挫折,我也可以理解。所以,我会等你一段时间,等你真正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
话音未落,鹿芷瑶便沉声说道:“你知道宋鸢为何明知必死,还要跑到此处来,承受最后的折磨吗?呵,那小不点虽然总喜欢自嘲小豆芽菜,其实对自己的小脸蛋一向自信,你若真的去吹毛求疵,说她睫毛略短少许,眼眸欠几分明亮之类的话,她能足足赌气三五天不和你说话。但这样一个小不点,却宁肯将面目全非的尸体留给我看……她是想提醒我,不要忘了她的杀身之仇,哪怕凶手是我至亲的师妹,也不可手下留情。”
白澄闻言,惊讶地不由渐渐瞪大眼睛。
“她,她竟敢……”
鹿芷瑶耸耸肩,嗤笑了一声:“小不点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其实蛮记仇的……别说此事已非私怨,就算纯从私怨角度说,她在承受荒毒万般折磨,已是必死之时,都不忘用自己的尸骸埋下复仇的种子,这份心性着实可赞可叹!不枉我那般看好她。所以,我又怎么能让小不点失望呢?白澄,你碎定荒基石,我一点也不怪你,但你杀了宋鸢,那么之后一段时间里,我就很难再称呼你师妹了。”
而鹿芷瑶的话音刚落,白澄便再次怒火勃发。
“鹿芷瑶你够了!很难称呼我师妹?那你可知道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思称呼你师姐的?且不提我并非有心杀人,就算我真的是故意杀了那宋鸢又如何?你杀我四叔白泾涯的时候,可曾想起我这师妹?可曾想起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与父母疏远,多亏四叔照料我许多年!惊闻四叔死于你手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做了何事,值得一个死字啊!”
鹿芷瑶说道:“散布荒毒,戕害无辜生灵,数量巨大,罪无可赦。”“放屁!”白澄怒极,“且不提传播皇庭浩然气是如今天庭重建的基本方略,四叔也只是奉命行事。就算你当时真不能容他,也有一百个办法不伤他性命,但你偏偏杀了他!还是用那么卑鄙无耻的偷袭!在你看来,白泾涯根本也不是与你对等的人,只不过是案上的猪狗牲畜,怎么杀都随心所欲,是也不是!?那我如今也学你那般杀一个小畜生,你又凭什么指责我!?师姐,当初在灵山上,你时常讥讽如御兽宗那般将珍禽灵兽看得比人更重的修行宗门,动辄蔑称他们是狗奴……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与你昔日嘲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一个甚至不配得授仙种的平庸小畜生,就让你那么痛吗!?”
鹿芷瑶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杀白泾涯,你杀宋鸢,彼此之间并无区别。所以我从来不曾说你做错了,或者说你做过线了。以你的立场,做这般事已经是非常看重咱们同门情谊了,这一点,我承你的情。”
白澄质问:“所以呢?”
“所以,这与是非对错无关,与道德高地无关,我并没有从道德层面谴责你或者是白泾涯。我只是在陈述我的个人立场:我要反天庭,我要杀白泾涯,我要为宋鸢复仇……这一切都与是非对错无关,只和我的个人意志有关。而在这个乱世之中,强者的个人意志,就是正义,就是伦理道德,就是天地至理,就是未来的大律法。我阐述自己的意志,就是在向你阐释真理,你明白吗?”
白澄愕然许久,方才问道:“所以,师姐,你觉得自己在这乱世中,已经是赢家了?”
鹿芷瑶点点头:“会赢的。”
“……”白澄终于无话可说,“罢了,我其实早就料到过,与你的对话不会很愉快,因为你真的就是那种死到临头都要嘴硬的性子。以前跟着你一起在山中胡闹,只觉得你这种性格很是可爱,但现在我却体会到师父的无奈了。师姐,刚刚的争吵,我姑且当没发生过,你愿意折腾也随便你。但是,就像冥公所说,之后,可就没有规矩了。”
顿了顿,白澄又说。
“但是,即便到现下这一步,我还是愿意相信你……师姐,当年无论你多么异想天开乃至胡作非为,但到了最后一步,你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我……我到现在也还是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不会执迷不悟到最后。我先前给你说的条件永远都有效。只要你肯稍微放下一点自己的傲气,愿意哪怕向后退上半部……咱们就仍是情同姐妹的同门!师姐,算,算我求……唉。”
白澄的求字并没有说完,她的身影便似泡影一般摇曳消散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的确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了。
而鹿芷瑶目送白澄的身影消逝于无,良久,才开口道。
“既然来了,就别做无谓的遮掩,过来说话吧。”
“呃,是。”
一个略显尴尬的应答声中,秦牧舟现出身形。
鹿芷瑶见面便是一声嗤笑:“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从不擅长这类隐匿术法,居然还敢当着白澄的面装自己不存在。她本都要哀声求我了,却被你搅了雅兴。”
秦牧舟闻言只觉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而鹿芷瑶,也没有太多的话要和他说。
“刚刚的对话,你或许只听到了最后那几段,但无妨,细枝末节的东西不听也罢。我直接为你总结结论吧。”
秦牧舟忙道:“好,好的!”
鹿芷瑶说道:“牧舟,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在我最是势单力薄,甚至为群仙共同耻笑的时候,你却愿意站到我身边,陪我胡闹,一道定荒。我知道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秦家与天庭有仇,但终归是因为你愿意信我……哪怕是面对那些修行了几千年,实力强我十倍的老怪物们,你也相信笑到最后的人一定是我。至于之后,经历过实战的严酷,见识过令人绝望的实力差后,你虽然立场略有动摇,却还是紧跟在我身后。一直到咱们对上白家,你才终于优柔寡断起来。这是人之常情,我没办法怪你,也的确没有怪你。但是,我虽不怪你,却在不断地逼迫你,让你越来越难以自处……牧舟,我并不是故意折磨你,而是唯有如此,才能让你和白澄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又一次叹息后,鹿芷瑶才继续说道。
“这两天,你在烟坞不惜点燃本源,以加速定荒基石的凝练,是因为你已经察觉到白澄在行动了,对吧?”
一句话,仿佛一道席卷天地的寒流,让秦牧舟凝固在原地,半句话也说不出。
“你一向不长于演技,这两天却戏份过重了。明明我没要求你那么拼命,你也明明该心中有万般纠结,却忽然表现得像是狂信徒一样火热,怎么看怎么可疑……所以,你其实是因为早就察觉到了白澄想做什么,所以才刻意加班加点,装出一副无暇他顾的模样,对吗?呵,你们双修这么多年,彼此的感知之敏锐,早就到了同根同源的地步,任谁想做什么都瞒不过对方,而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发挥这份特长,看好白澄,不要让她做傻事。可惜你终归还是让我失望了,而你甚至不是因为决心站到白澄一边,而是优柔寡断到了不肯做任何决定!你在烟坞的拼命,并不是畏惧我事后追责,只是不想在那个时候面对白澄,所以选了个比较舒服的逃避姿势。但是,逃避只在一时有用,到事后清算的时候,你必须为之付出代价。”
秦牧舟还待辩驳,却被鹿芷瑶挥挥手,送出了这片罅隙桃源。
虽然的确已衰弱许多,但终归比同样自弃仙律的秦牧舟要强上几筹。
而在送走秦牧舟后,鹿芷瑶清了清嗓子。
“那么,既然来了,就别做无谓的遮掩,过来说话吧。”
声音落定后,约莫几息时间。
一个身披灰色道袍,头顶红玉琉璃冠的中年道人,缓步走到鹿芷瑶面前。
冥宗,白武侯!
第457章 不死者
再次见到白武侯,他的模样让人很是意外。
明明分别才不久,那场旷日持久的车轮战理应在他身上残留着千万道创痕……然而,那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狼狈模样,却仿佛已成了不曾存在过的幻影。
如今的白武侯,灰袍一丝不苟,红玉琉璃冠晶莹剔透,面庞光洁如玉,身形更是巍峨挺拔,在这狭小的山洞中更仿佛顶天立地,令人不自觉便自惭形秽地躬身屈膝。
而见到白武侯如此模样,鹿芷瑶便忍不住笑了。
“仪式感十足啊冥宗,押上所剩无几的旧仙律之玄妙,来做瞬息间的【脱胎换骨】也就罢了,连行头都换了一身全新的……那件灰袍,你还有多少一模一样的?”
白武侯没有理会鹿芷瑶的取笑,而是依仗身材的高大,居高临下睥睨着对手,用尽每一分小心去细细审视,以确保不留下丝毫的意外可能。
然而,就在他心中已经大抵有了结论时,却听鹿芷瑶话锋一转。
“说来,自三大真仙世家暗中勾连,私立仙律。你们白家的一切所为几乎都不出我所料,但是……四叔白泾涯,哈哈,你们白家倒是意外给我贡献了一个极品的笑话。说真的,今日之前,白澄认识自己这个情同养父的四叔吗?还说自己与父母疏远,多得四叔关照……你们是真能欺负死人不说话啊,白澄一向最敬重自己的亲生父母,每年都会去坟前祭拜,数百年来风雨无阻,甚至她不愿飞升仙界,也多少有这一层的考量。但现在,她父母的坟塚应该已经被你们平了吧?强行扭曲认知的把戏,很忌讳当事人触景生情,露出破绽……”
冥宗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似是心中存有不解。
鹿芷瑶笑问:“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早就知道这一切,为何不当场揭穿?因为,你们既然敢卖这么明显的破绽出来,想必早就编好了全套的背景设定等我来辩。你们姓白,我却姓鹿,关于白家家谱的设定,我要怎么和你们争夺话语权?白泾涯是她四叔的证据,你们要多少就可以编多少。而我手中的证据,不过是当年灵山时期,师姐妹间无数次的夜话回忆,空口白话,何以为凭呢?”
顿了顿后,鹿芷瑶又摇头笑说:“何况,此事也根本没有揭穿的必要。我扪心自问,即便那白泾涯真是白澄的四叔,我当日难道就不杀他?呵呵,我当然要杀,以他在烟坞内的作为,一剑枭首属实是便宜了。而我为区区烟坞凡人,残杀真仙世家中人——虽然严格来说那白泾涯也不过凡俗之辈——便等于犯了白澄的大忌讳,至于那白家人是她远亲还是近邻,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说到底,我与白澄的矛盾根源并不在人情是非,而是仙凡立场之别。她既然最终下定决心站到了荒芜一边,那我与她的决裂就无可避免。只是……冥宗,我却有个问题不免好奇。你们既然能扭曲白澄的认知,让她认贼作父,何不干脆删去她记忆中关于我的全部,直接将我当作家族的头号仇敌看待,不死不休岂不更好?她性子终归是良善的,即便认了杀父之仇,都不肯与我彻底决裂,还幻想着将我劝降过去……我若真的降了,只怕你们反而头疼,所以冥宗你才要趁着白澄刚走,就打扮的像是新郎官一样把我堵在此处,意图不轨。因为我的归顺,你们其实根本禁受不起。”
鹿芷瑶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应。
白武侯仍是沉默不言,只是垂在腰侧的右手微微一颤,似是在为鹿芷瑶的敏锐而意外,也似是在为即将发生的意外而不安。
之后,鹿芷瑶仿佛早料到白武侯的沉默,自问自答道:“因为你们做不到。以仙律强行扭曲一尊真仙的认知,是仙律圆满后才可能拥有的权能,而你们三大世家搜遍天庭遗产,也始终未能令手中的新仙律继承正统,功德圆满。所以你们只能千方百计用偏方补全仙律,将好好的至尊澄净之物,补得千疮百孔,蒙仙律之人动辄承受不住,身心畸变乃至爆体惨死!堂堂皇庭浩然气也被污染的形同邪门蛊毒。而白澄,本是你们最为珍视的仙律大补之物,她的天赋神通最擅长以因果动人心,若与你们手中那强调君臣父子,上下关系的仙律相结合,便可打造出一个统治者万世不易,众生甘为犬马,天下永恒太平的仙家盛世。”
“可惜,白澄对此般盛世美景,始终都存有疑虑,不肯全面蒙受仙律恩赐,更遑论将自身神通融入仙律之中。而对于这般大补之人,你们本打算徐徐图之,但如今前线形势瞬息万变,你们等不及白澄的心服口服,所以哪怕会损及日后仙律的完整,也还是迫不及待地强迫白澄屈从。可惜,强扭的瓜始终不甜。白澄虽然一直不愿飞升,但她却一向尊重仙祖赤诚所立的规矩。强迫这样一個逆子融入你们这扭曲的新仙律,必然事倍而功半。所以不但仙律因此更加残破,更加偏离旧律,就连白澄也没有控制自如,你们只能靠些认贼作父的把戏,连坑带骗,强行把她逼到我面前,还让她杀了我所珍重的姑娘,令彼此矛盾再无回转余地。其实,应该说你们做得不错,我和白澄的确是决裂了,白澄也的确帮你们补上了仙律的关键一环。但你们的虚弱无能也因此暴露无遗,所谓的天庭仙律,不过是满地荒芜,可悲,可笑。”
听到此处,白武侯终于按捺不住,第一次开口说话。
“可悲可笑之人是你!你懂什么天庭,又见识过什么仙律?!区区登仙不过百日的后生小辈,也敢大言不惭,妄议仙律,何其可笑!?你可知这天地大劫,正是因为仙祖赤诚的旧仙律再难为继,任凭群仙竭力维持,也终是瓦解崩离所致!?仙律消散,天庭陨落,群仙十死八九,九州生灵涂炭,而幸存者要么抱着怀中残律苟延残喘,妄想一切都能回归大劫以前。要么恣意妄为,挥洒神通,如同洪荒巫兽一般只行一己之道……唯有三大世家,愿意联手再立天庭,重定秩序,奠定后世万载伟业之基!这个过程虽然充满艰难险阻,也不乏无奈妥协,甚至仙律也的确如你所言的千疮百孔。但它至少是当下唯一可行之道!你不肯出力协助,处处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如今你甚至径直挡在仙律之前,要摧毁这来之不易的秩序,所谓域外天魔也不过如此!”
鹿芷瑶闻言,有些惊讶地扬了下眉毛:“哇,冥宗你居然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将沉默高手的设定贯穿始终呢。之前凤湖那场大战之后,你不及细细调养就强行脱胎换骨,急袭千里至宋家堡,又尾随在白澄身后,将我堵在这罅隙桃源中……冥宗,你的来意是直接写在脸上的,而要趁我重伤虚弱时下杀手,最好是快刀乱麻,多浪费一分时间都可能让夜长梦多。所以,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突然开始跟我辩经了?是你觉得,像我这般天纵奇才之人,就算是死也应该死个明白?还是说,你忽然没有了必杀的把握,需要多和我聊聊天,摸摸底,才有信心出手杀人?”白武侯却无视了这番话,继续质问道:“你对待天庭仙律傲慢之极,动辄蔑称荒芜、污染,然而你所秉持的律法却迄今都只是空中楼阁!你指责仙律以凡人的血肉筑就根基。而你理想中的定荒盛世,难道就不是以我们这些仙人的尸骸为基吗?!”
鹿芷瑶摇摇头,说道:“虽然不想废话……但关乎理念,我必须作澄清:我理想的新时代,从不需要仙人的尸体,只需要一片能容芸芸众生平等修行的土壤。千年后,或许便有人人成仙的真正盛世美景。”
白武侯冷笑:“呵,好一个只需要!好一个千年后或许!大劫之后,仙界不存,旧仙律消散,仙道已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连群仙体内的仙元都是用一点少一点……凡间最顶尖的回灵阵也只能填补凡世灵气,用的多了,便会如你那般日渐衰落。你登仙不过百日,尚且能忍受凡世浊气,然而那些早已离不开仙灵之气的资深仙人又当如何?!他们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以皇庭浩然气来养仙元!你在九州大陆大搞定荒,断的是仙人的生路!无论你的美景描绘如何瑰丽,我们都不可能等你一千年!”
鹿芷瑶点头道:“所以我说是理想,与现实当然是有区别的。但也不是没有克服困难的办法,离不开仙灵之气,无法忍受凡间浊气……你们可以想办法冬眠,可以给自己炼制防腐剂,可以把自己脱水化然后卷起来保存。纵使仙界不存,九州破碎,但以群仙之能,找个风景秀丽的冷藏室住上一千年,并非不可行。只不过你们不愿罢了。当然,我理解你们的不愿,但是,九州众生也不愿被你们当作苟延残喘的饲料。”
白武侯怒道:“而你算什么九州众生?你自凡间修行起就高居灵山之上,传承仙祖留下的至高道统,不服人间浊气。登仙虽短短百日,却能公然诋毁仙律而不被追责,受尽了仙祖专宠!你一生都在享受仙人的好处,如今却站到所谓众生一边,岂非无耻之尤!?”
鹿芷瑶面露惊诧:“难得听到你用这么铿锵有力的语气说话……你说得没错,我其实并不能代表九州众生,如今打着众生的旗号与你们作对,掘你们的根基……多少是因为我不屑于跟你们这群注定不能成事的废物为伍罢了。我的理想固然遥不可及,可你们的所谓理想却崩塌在即。连白澄这样资质上佳的种子都保存不好,揠苗助长,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们手里那个扭曲丑陋的仙律能支撑得起仙界重建?若是天庭再摔一次,九州大陆可没办法二次兜底了!”
白武侯说道:“若仙人注定灭亡,那么拉上九州大陆陪葬,也无可厚非,哪怕只有一丝生机,也当竭力争取,这才是仙人的利之所在!你享仙人之利,当尽仙人之责!”
鹿芷瑶说道:“对,我一生受尽仙人的好处,的确没道理背叛仙人。但是,我也从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背叛了仙人。问题在于,你们,什么时候有资格代表仙人了?”
白武侯沉声反问:“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我们的资格?”
鹿芷瑶微笑道:“我有什么资格?真是好问题,但是在我揭晓答案之前,不妨你自己好好想想。其实,你本人已经有所揣测了,所以才会当断不断,与我在这里对话拉扯,不是吗?我可以给你一些提示:好好思考一下,我当日在天庭大放厥词,公然唾弃仙律,凭什么毫无后果?在我之前,天庭万年来接纳飞升者数以千计,可有我这般的例外吗?我将白家占据凤湖的战略拦腰打断,几乎算是与你们白家结下死仇,为何五老之中只有你一个人冲锋在前?明州那几个散仙,真的牵扯了你们那么多精力吗?还是说除了你之外,其余那四个老东西早有默契,故意派了一个最不合群的白家人来肉身探雷呢?现在,再来回到最初的问题,你说,我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你们这些老前辈的资格呢?”
“你……”白武侯虽神色不动,姿态如常,但内里的动摇,却已显而易见!
与此同时,鹿芷瑶的笑容,在他面前也变得越发诡异。
“冥宗,你露破绽了。”
刹那间,瑶剑出鞘。
那是一道完全不属于鹿芷瑶的夺目剑光,剑势如开天辟地,顷刻间就可以翻覆山海,偏偏剑威又被控制绝妙,一丝一毫的余波都没有泄露在外。
光芒绽放的瞬间便即熄灭,瑶剑出鞘又复归鞘,罅隙桃源沉寂如初。
而逼仄的山洞中,唯有鹿芷瑶一人的身影,随头顶的琉璃灯的摇曳,逐渐变成另一个人的形状。
第458章 无暇者
随着时间流逝,山洞顶上的琉璃灯摇曳渐缓,而灯下的鹿芷瑶,也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一剑斩除强敌后,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意,反而染上些许沧桑。似是倦意上涌,又似是对此间事已经没了兴致……
这样的表情,王洛并非第一次见……或者说,作为昔日鹿芷瑶最亲近的小师弟,她这意兴阑珊的样子,已经见得太多了。
鹿芷瑶是个做事随心所欲,但求开心而不求结果的性子,所以半途而废的事情数不胜数。每当她对一件事情突然失去兴趣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迅速找个理由草草收尾。
然而,如今鹿芷瑶能草草收尾的,显然不是她的定荒大业,此时的意兴阑珊,却仿佛是对自己的心慈手软的意兴阑珊,
在王洛看来,此时的鹿芷瑶,如同仙兵寒芒,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之后,鹿芷瑶轻轻一声叹息,琉璃灯下则凭空延展出一道灰色的人影,那人身披灰色道袍,头顶血玉琉璃冠,赫然是早该亡于鹿芷瑶惊天一剑的白武侯!
此时的白武侯,就如他初登场一般,姿态仪容一丝不苟,如同婚礼上的新郎官一般气派,甚至居高临下的神情也未有丝毫变化。
他的出现,就仿佛是时光的倒流,之前洞中那慷慨激昂的对质,以及那错乱天地的一剑,似不曾发生过。
但下一刻,就见白武侯向鹿芷瑶微微低下了头,一身强横的仙元也收敛至体内,丝毫未有外露。
这看似随意而轻率的姿态,在天劫前的仙界天庭,却是仙人间的通行礼节,通常用于资历较浅的新晋仙人,向前辈真仙施礼致敬。
在赤诚仙祖统率群仙时,天庭并没有特别严苛的规矩,群仙畅享永恒自在,大部分时候都可自行其是,无需受任何人、任何规矩的约束。
但规矩终归也是有的,上下尊卑的区别虽轻微,也是确凿存在的。在正式场合,下位者需向上位者行礼,哪怕礼节率性随意,却终归能立竿见影的分辨彼此的高下。
而现在,白武侯的垂首敛元,赫然是自居下位!
对此,鹿芷瑶却只是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而后抬抬下巴,示意他无需再多礼,而待白武侯挺直腰抬起头,鹿芷瑶便将腰间的仙剑【瑶】解下,抛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