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它!”
狄知远和包默成对视一眼,笑着从兜中取出一物,正是《汉朝诡事录》的最新卷:“试问正常的犯人,一觉醒来,发现面前有这么一部传奇话本,会作何反应?”
公孙彬目光一亮:“在牢内关押了这么久,突然发现话本传奇,至少会好奇地拿起来看看吧?”
包默成补充:“这三个犯人都识字。”
狄知远道:“如果是知道此书内藏有暗语,联络禁中内外的谍细呢?”
公孙彬抚掌笑道:“那无论外在表现得多么镇定,都难免心虚,反倒害怕见到此物……好一招打草惊蛇!”
“姑且一试吧!”
狄知远其实酝酿了好几招,一招不成可以再换一招,只是看向外面依旧在呼呼大睡的点检文字使臣,想到机宜司内部的混乱,有些担心掣肘:“彬哥儿,你帮我去打探一下,这位官员是何来历,敢这般旁若无人地渎职?”
“好!”
公孙彬点点头,走了出去,不多时折返回来,冷笑道:“问到了,这位姓张,号称是宫内那位贵妃的族兄,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但也巴结上了宣徽使张广封,从此耀武扬威,大家既厌恶,又忌惮,不敢过问呢!”
“张家人?”
狄知远眉头一扬,这也能碰上,多少有几分意外,想想张贵妃嚣张的作派,又在情理之中,轻叹一声:“身为贵妃的娘家人,不为官家分忧,不顾禁中安危,反倒败坏机宜司,却是大大的不该啊!既然碰上了,就由我们出一把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
第六百五十一章 番外第二十章 不愿意相信国朝强盛的余孽
“唔哈……”
张希贵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按了按生疼的额头,坐起身来,左右看看,对于身边没有服侍,大为不满:“人呢?来人!”
换成往日,宿醉醒来,都有机宜司的吏胥围在左右,悉心照料。
他知道手下心里不乐意,偏偏就喜欢看这种明明心怀不满,却还得讨好巴结的模样。
机宜司本是位卑权重,利益十足,他的背后又站着一位宣徽使,宫内更有最受官家宠爱的贵妃!
什么叫权势?
让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权势!
“如此威风,再适合本官不过了!呕……”
这般嘟囔着,张希贵脚下踉跄地走出院子,然后惊讶地发现,职守的差员脚步匆匆,朝着地牢的方向汇聚过去。
“咦?抓到要犯了?”
张希贵晃了晃脑袋。
他来机宜司也有一段时日,早就知晓这些人辛勤的表象下,是一颗颗从犯人身上搜刮油水的心。
真正抓捕谍细,不会有那么起劲,现在跑得勤快,肯定是有好处可以捞。
张希贵酒顿时醒了一半。
有背景的好处在于,只要他坐在这个衙司里,哪怕贡献不了功劳,上下所获的额外收益,也跟分一杯羹。
不然成事不足,坏起事来,可是相当有余的。
果不其然,当张希贵来到地牢口,早就围过来的一群吏胥差使,无法对这个讨厌的外戚视而不见,纷纷行礼招呼:“张点检!”
“快去给本官弄一碗醒酒汤来,没眼色的家伙!”
张希贵呵斥了几句,看向里面,舔了舔嘴唇:“这是抓到谁了?”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解释道:“没有抓到犯人,是里面正在提审本就关押的要犯!”“听说是辽国的谍细,涉及宫中大事呢!”“没想到那三位所言是真的,起初还以为是孩童玩闹,不愧是……那位的儿子!”
张希贵听得稀里糊涂,直接打断:“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在提审犯人?戴提点从陈留回来了?”
近来由于辽人不纳岁币,宋辽开战的声音再度喧嚣尘上,机宜司作为情报机构,提举提点也已奔赴河北河东,于雄州获取第一线情报。
留守在总司的,是提点机宜司的戴晨,这位四天前得到了线报,陈留县有疑似谍细的据点,带领精锐好手亲自去了。
正常情况下,即便要回归,也要把他喊起来,怎么不声不响地带入大牢审问了?
张希贵有些气愤。
这是不准备给自己分润功劳么?
懂不懂规矩?
“不是戴提点……是公孙……公孙斋郎……”
眼见他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有吏员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
“公孙策之子?”
张希贵怔了怔。
那岂不是冤家路窄?
公孙策正是接连上疏,阻止靠山张广封实任宣徽使的御史中丞,如今靠山的名声越来越差,遭到朝野上下唾弃,都是拜此人所赐。
“好!好啊!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这里可是机宜司,我张氏的地盘,一个衙内也敢来这里惹是生非?”
张希贵精神一振,酒彻底醒了,直接朝着地牢走去,摩拳擦掌,气势汹汹。
却没有发现那些围观的手下,個个目送他的背影,彼此交汇的微妙眼神:
“那个犯人打点了好处吧?”
“当然!能在牢房内待着的,哪个不被敲骨取髓?”
“那有好戏看喽!”
入了地牢,张希贵忍耐着污浊的气息,快步往里面冲,见到狱卒迎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扰乱我机宜司内务的人在哪里?别想着包庇他们,我才是这里的官!”
狱卒看了看他,朝着里面指了指。
“哼!”
张希贵挺起胸膛,大步流星,如同捉奸自己的第九房妾室与长工在床时那般,带着一股子杀气腾腾。
“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敢来机宜司耀武扬威,审讯犯人,必定是屈打成招!”
“嘿,儿子犯了这等事,我看公孙策还怎么腆着脸,当御史中丞,言官之首?”
“此事过后,贵妃真要认下我这位哥哥了!”
张希贵心里越想越美,眼神越来越火热,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更是近乎飞奔起来。
抵达尽头的审问室,不顾左右看守的狱卒,嘭的一声,直接推门而入。
这番动静,让室内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他,但也只是看了看,又转了回去,目不转睛地望向一个正在画押的犯人。
张希贵皱起眉头,扫视了一圈,就落在三个气度不凡,却依旧稚嫩的少年郎身上。
“谁是公孙策之子?”
“张点检来得正好!”
就在张希贵在三人身上巡视,心里琢磨之际,狄知远已经一眼认出了,来者正是昨晚那个呼呼大睡的职守外戚,主动开口道:“这个犯人,张点检可有印象?”
张希贵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再仔细瞧了瞧,似乎还真有几分眼熟。
不过紧接着,他就回过神来,冷冷地道:“少郎君就是公孙衙内?”
“我姓狄,名知远,太学学子。”
狄知远正色介绍:“此来机宜司,是为了查办同窗司马君实遇害,此案已向开封府衙、皇城司报备。”
“狄……相公!!”
张希贵瞪大眼睛,后面的话都没听清楚。
相比起御史中丞,那位可是贵妃都不太敢招惹的人物,张广封还能跟公孙策辩几句,辩不过气急攻心倒下,换成狄相公,屁都不敢放一个。
现在张希贵的气焰同样跌落下去,正自惴惴,狄知远已然自顾自地道:“这郑屠户居于京师马行街,供樊楼肉食,两月前经邻里举发,夜间闻异响,发现有番人出入店铺后门,遭机宜司缉捕,但一直关押,并未问出详细……可有此事?”
张希贵低声道:“是……是吧?”
狄知远又问:“此人刚刚交代,以重金交好张点检,才在狱中得诸多关照,可有此事?”
“嗯?我不想招惹你,你反倒冲着我来了!”
张希贵一听这话,再看犯人,确实记起,这屠户的家人很有钱,入狱两月,前后打点了六次,一共加起来足足两千多贯钱,托他在狱中照顾,让行刑的狱卒手下留情,没有用最残酷的手段招呼逼问,甚至还想将其救出。
张希贵应了前者,否了后者。
反正屠户犯的,大不了就是杀了些人,卖些肉馅特别的馒头,对于机宜司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至于放出去,那是万万不行的。
不然怎能有源源不断的打点?
这等事一旦揭露出来,罪过可不小,惊怒交集之下,畏惧也抛之脑后,张希贵顿时生出恼怒之色,开口道:“一派胡言!犯人污蔑机宜司官吏,并非首例,狄公子管得太多了吧!”
“不多!”
狄知远沉声道:“司马君实遇害案,干系重大,非机宜司一司之责,请张点检答复!”
张希贵脑子转了转,记起前天听人提起,国子监内死了一个大才子,原本肯定能高中进士,飞黄腾达,结果遇害身亡,机宜司无论是官是吏,出身都不好,谈论起来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
如此一来,他找到了破绽,冷笑着指着犯人:“此人关在狱中,已两月有余,难不成还能在前几日外出,杀害狄公子的同窗?”
狄知远道:“郑屠户当然不是这起案件的凶手,却是凶手的同伙。”
“无稽之谈!”
这是越说越离谱了,张希贵顿时有了信心,望向吊起来的屠户:“说,你的同伙是谁啊?”
郑屠户脸色无比难看,口中喃喃低语,最后险些要哭出声来:“诈我……你们诈我!”
张希贵目光闪了闪,语气里带着几分谆谆善诱:“你刚刚遭了蒙骗?被屈打成招?若有冤屈,尽管开口,本官可以为你做主!机宜司直达天听,朝堂之上便是再大的官,也没法在这里逞威风!”
此言一出口,张希贵顿时涌出一种直面权贵的快感,通体舒坦。
难怪御史言官那么威风,抓着宰执的错处都敢大肆抨击,这种以下犯上的感觉,着实不错!
然而笑容还未浮现,郑屠户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定定地盯住,咧开嘴巴,狞笑起来:“老子是大辽‘金刚会’的勇士,伱这宋人的官,真要帮我伸冤?”
张希贵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再说一遍?”
郑屠户怒吼起来:“老子是大辽‘金刚会’的勇士,你这狗官,吞了我们多少钱财,若是早早守诺放老子出去,哪里会有今日之祸,都怪你!都怪你贪贪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