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近来身子不适,正斜躺在美人榻上,翻着一本闲书。
“母后身子还未大好,不宜过分操劳。”龙洢云缓步走过来。
皇后“嗯”了一声,抬手将龙洢云招到身旁,说:“闲下来也无事可干,看闲书也不伤什么神。”
龙洢云没说话,把手上的护甲卸了,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茶,亲自服侍皇后吃了。
“今儿不是花朝节?你为何还没去老君山?”皇后呷了口茶,诧异地问道。
龙洢云道:“马上就去了,临去之前,孩儿想起父皇近来鲜少来看望母后,怕母后孤寂,故先来陪陪母后。”
皇后把茶盏放到一边,看向龙洢云,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感慨道:“这不是后宫新来了个鸢美人么?他哪还有功夫上我这儿来。”
“这鸢美人是什么来头?势头这么凶猛,女儿在宫外都听说过她的二三事迹,似乎她近来颇得父皇盛宠?”
“哪个长得好看的,你父皇不宠?”皇后忽然笑了。
龙洢云凑近她:“母后需要女儿为你除了她么?”
美目中显出几分阴鸷狠辣。
嘴角却噙着浅浅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说吃什么茶一样寻常,而不是在商量如何取人性命。
皇后摆摆手,牵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云儿马上就要出嫁了,手上能少沾些是非就少沾些吧。况且,你父皇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再美的美人,过了这阵新鲜劲,总有更美的取代。哪用得着你我动手。”
顿了顿,她又道:“你和萧若庭马上就要成婚了,以后有的是事情让你伤神。”
提及萧若庭,龙洢云脸上浮起一抹霞色。她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忽的说:“母后,前些日子我见了个人。”
“什么人?”
龙洢云道:“萧若庭的姐姐到公主府来看我,她随行的一个侍女,眉眼之中和那个贱婢特别像。”
“贱婢?”皇后有些茫然。
“画溪啊。”
“哦。”皇后恍然:“她啊,不是送去柔丹了吗?像她又怎么了?”
龙洢云咬了下唇,说:“我怕,萧若庭上次不就在问画溪的名字吗?她姐姐身边又有个长得和那个贱婢眉眼相似的婢女,他们会不会?”
皇后敛了敛神情,问:“画溪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龙洢云淡淡地说:“应该不怎么样吧。景仲是谁?闻名遐迩的暴君,他恨毒了大邯。贱婢落到他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而且,我听说都统的酋长多罗,他的小女儿看上了景仲,已经启程从都统去往柔丹国都了。”
提起画溪,龙洢云就恨得银牙咬碎。
她养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敢勾搭主子看上的男人。
送去柔丹简直便宜她了。
依她的脾气,把她大卸八块才够解气。
“这不就得了。正主都能收拾得下来,更何况一个只是眉眼相似的替代品,若他们真有些什么。你是主,她是仆,还收拾不下来么?”皇后纤指抚过龙洢云的鬓发,说:“其他的你倒不必操心。过几日,骆葭瑜要跟她父亲回京述职了。”
骆葭瑜,定西王骆恒的女儿,容貌昳丽,胆识过人,才学颇高。
早年萧家曾和骆葭瑜议过亲。
“骆葭瑜?她不是和永安侯秦家定过亲吗?当年萧家向骆家提亲,骆王爷亲口说的。”
“话虽如此,两家的婚事却一直没有正式定下来。我猜是骆葭瑜不同意,她打小随她父亲南征北战,是个心有丘壑的姑娘,她若同意了,两家婚事怕是早早就定了。除非她不肯,骆恒总不能强逼她出嫁。但若真是她不愿嫁与秦家公子,说明这姑娘心底是有大主意的。”皇后红唇开开合合,嘴角噙着笑:“若她盯着京城看,难保她不会把主意打在萧家上头。虽说你与萧若庭已经赐了婚,但她自小长在边城,受蛮夷影响,胆大开放,不受中原礼教束缚,难保做成什么出格的事情。”
“凭她是什么人,敢动我的东西,让她有来无回。”龙洢云愤愤。
皇后道:“话虽如此,但如今边关不稳,你父皇用得着骆家,不会轻易动他们。他只管成日逍遥快活了,可不会管你好受不好受。”
“人呐,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皇后拍了拍龙洢云的手。
龙洢云若有所思,道:“是,女儿明白了。”
*
画溪看到园子里的迎春花开了,黄灿灿的,堆着花团锦簇。
她采了一把,插在广口瓶里,有气无力地搭在架子上,偶尔散出不经意的清香。
她坐在案边,一只手捂着帕子,口中不住咳嗽,另一只手伏案写字。
“你在写什么?”景克寒提着一张弓,小跑着过来。
看到纸上横平竖直的大邯字,他撅了噘嘴,说:“我不认识。”
画溪喉咙痒酥酥的,轻咳了两声,说:“这是大邯字,不是柔丹字,所以你不认识。”
“你不学柔丹文吗?”景克寒歪着脑袋问:“你嫁给王兄,现在不也是柔丹人了吗?”
一帘相对的景仲闻言,掀起眼皮扫了画溪一眼。
画溪被他问得尴尬不已,忙岔开话题,问他:“今日没去念书吗?过来做什么?”
“找王兄呀,他要检查我的箭术。”景克寒认真地说。
“王上。”画溪起身,打起帘子请他出来:“小世子来了,说你要检查他的骑术。”
景仲抬了抬眼皮子。
画溪病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得圆润了些的下巴又尖了回去。
本就大大的眼睛,被衬得越发大了。
她又咳了两声。
景仲舌尖轻舔了下上颚,看着她清瘦的脸,眉心都忍不住蹙了下:“还没好?”
画溪低着头,小声说:“是我身子不中用。”
“是挺不中用的。”景仲重复了一句,然后大步走出了寝殿大门。
画溪小心翼翼看了眼他的背影,嗓子眼里的痒意又传来,她把帕子摁在唇角,磕了两声。
也不枉她偷偷摸摸洗了这么久的凉水澡啊。
景仲的行程已经定下来了,三月初六就启程前往信城。
最快二十天,最慢将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到那时,都统的华笙公主差不多也要抵达国都。
这二十多天就是她的机会。
她默默想了会儿,又回头坐到案前,继续写没写完的那封信。
夜色从天际一点点压下来。
时间不知不觉就晚了。
画溪不经意一抬头,发现景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案前,审视着她。她惊了一下,忙弯着嘴角起来,问:“王上回来啦?”
“在写什么?”景仲沉声问。
对上景仲看不见情绪的黑眸,画溪双眼无辜地望着他,把手中的信递给她:“给甄珠姐姐写信呢。”
她眉心舒展,眼里噙着些许向往和期待,说:“上次我看地图,有个地方依山傍水,后来找温将军拿了那处的地方志给我看,果然是个好地方。”
她笑了下,说:“我在跟甄珠姐姐说那个地方呢。”
说完,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瞥了景仲一眼。
景仲默了默,才问:“那你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干什么?”
“真的吗?”画溪疑惑,她摸了摸脸颊,随即,眼睛在一瞬间欢喜地亮了起来,盈盈粲然:“许是我写信太投入,不知道王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吓着了。”
说到最后,又咳了两声。
“孤有那么可怕?”景仲烦躁地问。
咳咳咳,最近老是咳个不停。
画溪一只手捂着帕子,一只手飞快地摆着:“没有,没有,是我胆儿小。总爱没事自己吓自己。”
景仲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见鬼了,温度又高了。
画溪见他又松开了手,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上前,低着头小声说:“我身子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每年春冬换季总会病一场,我很快就会好的,今年只是初到柔丹,水土不服。修养些日子就好了。王上,我可以的。”
景仲把人扔到床上,四五床被子往身上一压,不耐烦地说:“睡你的觉,明天孤找虞碌。治不好你,孤把腿打断。”
画溪瞪圆了眼睛,点了点头。心想,这回只好对不住虞碌了。
不怨他的药不灵,只是病人不听话,非但不好好吃药,还日日洗凉水澡。
能稳成这样,虞碌的本事已经不小了。
三天,还有三天景仲就要去信城了。
她心事惴惴,良久方才睡着。
翌日清晨,画溪醒得很早。
景仲已经不在寝殿,推门出去,虞碌已经候在了寝殿之外,也不知景仲多早就把人传了进宫。
“王后,臣奉王上之命来给王后请脉。”虞碌毕恭毕敬,一抬手就打了个哈欠。
又尴尬地抬手掩了掩:“臣失敬。”
画溪让开路,把人让进了殿里:“先生辛苦了。”
虞碌拱拱手,跟在身后走进殿内。
刚铺上腕枕,在她手腕上垫了帕子,正要诊脉,景仲大步进来了。
虞碌看到景仲,一愣,正要上前请安,景仲抬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继续诊脉。
虞碌纳闷,今日景仲不是要接见前往大良国归来的使臣吗?
怎么会……
他抬首望了眼端坐在椅子上的王后娘娘,明白过来王上为什么急匆匆跑回来。
使臣也不见了,大事也不议了。
顿觉压力颇大,他抬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战战兢兢地给画溪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