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妧脚步微顿,没有看出,陆砚瑾倒是比她还要熟悉这个铺子。
房中不知何时被摆上炭盆,但苏妧却没打算将大氅给揭下,左右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一穿一脱倒是麻烦的。
崔郢阆出声提醒,“王爷有话直说便是。”
陆砚瑾这才将目光从身前的绣架之上收回,淡淡道:“本王此番前来,是想将岁岁放在崔公子这处,不知崔公子可认为有何不妥?”
苏妧一听见岁岁的名字,猛然间抬头,纵然做好些预料,却没想到陆砚瑾会真的如此想。
倒是崔郢阆,比方才还要更漫不经心一些,“我与王爷的关系,似乎并未好到要帮王爷养孩子的地步。”
陆砚瑾淡笑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只停留在表面之上,“崔公子可是有何顾虑?”
苏妧只是静静听着他们二人之间的话,什么嘴都插不上。
崔郢阆道:“您的孩子娇贵,若是让我给养坏了可如何是好,我自是担不起这份责任。”
陆砚瑾将腰间令牌卸下,放置在崔郢阆的跟前,“崔公子的担忧都不是问题,如今岁岁年岁尚小,阿妧要随着本王一道去军中,崔公子自称是阿妧的兄长,岁岁自也是崔公子的侄儿,想来照顾两日定然无妨。”
苏妧看向桌上,陆砚瑾的令牌上刻着她从未见过的样式,明黄中带有几分的内敛,是只有皇家才能所用的。
随后,苏妧听见陆砚瑾开口道:“这块令牌是本王的,见到令牌如同见到本王,崔公子拿到令牌,不管是在宜阳还是在何处,都会畅通无阻。”
崔郢阆嗤笑一声,也望向桌上放着的令牌,似乎是不敢相信,陆砚瑾会将如此重要的物什直接交与他,“王爷倒是心大,竟是不害怕我跑了不成?”
陆砚瑾黑眸锐利地看向崔郢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本王还是摄政王,就算是崔公子带着令牌离开,本王也会让崔公子寸步难行,半分都用不了。”
苏妧呼吸一滞,却也丝毫没有怀疑陆砚瑾说的是假话,若是陆砚瑾当真不想让谁做成某事,那人定然是不会成事的。
崔郢阆将令牌拿起,放在手中把玩,而后毫不在意这令牌究竟有何重要的用处,直接扔回陆砚瑾的怀中。
只是一瞬,陆砚瑾就直接伸手接住令牌,眼眸中带有几分的不解,崔郢阆打着马虎道:“王爷所说草民已经知晓,只是草民要去接家父一趟,家父听闻宜阳战事四起,说是要来给军中捐些物资,这才没办法答应王爷。”
苏妧方才因为陆砚瑾做的事,险些将这事给忘了。
抬起头来,杏眸之中全然都是柔顺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的清明。
而后苏妧抿唇道:“不若交给娘亲罢。”
沈蕴浮纵使再为不好,却也仍旧是她的母亲,且对岁岁也向来疼爱,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岁岁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杏眸直接对上陆砚瑾,“娘亲知晓如何照顾孩子,岁岁交给她我很放心。”
与陆砚瑾四目相对那一刹,苏妧的呼吸都比往常要轻了许多。
心头间在那一瞬什么旁的话语都没有,只剩下陆砚瑾直直看过来的眼眸,黑眸深不可测,与九天相比肩,苏妧更是直接垂下头来,手止不住的搅住帕子。
“好。”陆砚瑾很是爽快地答应,“就照阿妧说的办。”
崔郢阆先一步起身,陆砚瑾将令牌又给挂回腰间,苏妧跟在崔郢阆的身后,也想着要赶紧出去才是。
却不想身后陆砚瑾轻声唤她,“阿妧。”
苏妧本不想回头,却不想微顿的脚步早已暴露自个的想法。
略微迟疑的步伐让苏妧只得硬着头皮回身问,“王爷要说什么?”
身后的崔郢阆只瞧了一眼,便直接转身离去。
陆砚瑾见着苏妧警惕的模样,不住心中发笑,“怎得这般模样?”
苏妧其实是有些发怵,她怕陆砚瑾会在同她说上一回那样的话,不然她就真的不知要如何办才好。
于是苏妧含糊不清的道:“王爷有话还是快些说的好。”
陆砚瑾见她半分都没有想与自个亲近的模样,多日来自欺欺人的模样终究是再也装不下去,在心底无声叹气,“本王会将太医留在宜阳,不会去到前线,从安也从上京选了人过来,他也是本王的心腹,会好生照料岁岁,乳母我也多选了两人,你可以放心。”
苏妧心头有些杂乱,若是当真开战,前线有多缺郎中她也不是不能想象,更何况是太医那般的人,苏妧朱唇微张,缓声道:“王爷不必将太医留下,他去到前线,会有更大的用处。”
陆砚瑾直接了当的打断苏妧的话,“阿妧,本王不愿你多心,更不想你每日都念着岁岁,害怕岁岁出事。”
趁着苏妧还未反应过来的空档,陆砚瑾上前一步,挡住苏妧即将说出口的话语,“阿妧,本王不想再看见你从前郁郁寡欢的模样了。”
苏妧唇瓣有些颤抖,鸦羽般的眼睫也眨动得厉害,“王爷都已经知晓了?”
陆砚瑾十分郑重道:“是。”
包括苏妧在苏家受过的种种的事情,他全然都已经知晓。
想要知道苏家的事情并不难,找人寻个从前的女使问一问就知晓。
加之宁王彻底倒台,苏家也跟着式微,陆砚瑾又对苏家是毫不留情地打压,是以苏家也因为这般遣散不少的女使婆子出去,若是想要知晓,对于陆砚瑾而言很是简单。
苏妧抿唇淡笑,“其实若是说从前的事情,与王爷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干系。”
她似乎是想要陆砚瑾不再所想此事,“孕中本就多思,多说……”
但她话语被陆砚瑾很快就打断,“阿妧,你就如此不愿本王补偿你吗?”
苏妧有些哑口,更加不知该说什么。
诚如陆砚瑾所言,最开始的时候苏妧确实是如此想的,她怕陆砚瑾知道她为何会孕中多思,又怕陆砚瑾知道她为何觉得岁岁体弱,更是担忧陆砚瑾会借机提出补偿,索性将所有的一切都咽下,什么都不愿多说。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如今想这么多早就已经无用,苏妧宁可什么都不说,彻底斩断她与陆砚瑾之间的关系。
只是如今看来,大抵是不能了。
苏妧抬眼望过去,杏眸中满是清明,更是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分的很是清楚,“王爷既然都知道我心中所想,何必要将事情说出。”
门倏然被敲响,从安站在外头有些犹豫不决,“王爷,东西都已经装上马车,需要王爷前去一趟。”
陆砚瑾黑眸骤然变冷,“滚!”
他头一回说出这般粗俗的话语,更是直接的不行,从安听见更是害怕,身子瑟缩一下,再不敢去问里头的事情。
苏妧也被陆砚瑾如此的模样吓到,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头一回见到陆砚瑾如此,从前总是听有些人说出这样的话语,那时听见总觉得厌恶,如今听到陆砚瑾如此说,却不知为何,平添上一份的贵气。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王爷还是出去看看,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耽搁就不好。”
陆砚瑾心情不佳,不过听见苏妧如此说,倒是没有拒绝,“你与本王一道出去。”
苏妧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他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想要人人都知道他们二人间的关系不成。
往后总是往后的事情,如今的事情苏妧并不愿多想,更是不想旁人知晓。
陆砚瑾黑眸中多上几分的促狭,“阿妧是铺子的掌柜,既与冬衣有关,合该同本王出去一道看看才是。”
他如此说,倒是让苏妧没有拒绝的余地,硬着头皮道:“王爷先出去罢。”
本是想要伸手将门给拉开,不想陆砚瑾又快了一步,苏妧看着桌上的手炉,犹豫下还是给带上。
陆砚瑾垂眼,也将苏妧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自是也看清楚苏妧手中的伤痕,还有迟迟不能好的冻疮。
他想起密信之上的文字,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直接在他的眼前出现,让他觉得心口处猛然被人摄住一般的难受。
从安见着门开,头低得很是厉害,更是怕陆砚瑾会责罚他,“王爷,他们都在那处等着。”
其实今日本不需要陆砚瑾前去看的,只是一件小事,下头自然有人去办,不想陆砚瑾倒是来了,下头的人也不敢逾矩。
陆砚瑾大步流星的走过从安的身边,道上一句,“你如今愈发会当差了。”
从安额上立刻留下一道冷汗,也给从安敲响警钟,日后若是没有什么大事,王爷与苏姑娘在里头说话,定然不能再去打扰。
苏妧一脸平静地与陆砚瑾去到前头,努力装作自个与陆砚瑾没什么关系的样子,只想不让太多的人发现。
军中负责采买的人将单子递上,“王爷看看。”
语气中带有谄媚,陆砚瑾只是扫了一眼就将单子递回去,眉头不悦地皱起,“往后这等小事,不必来寻本王。”
采买的人瞬间被他语气给镇住,连声道着是,袖子不停的擦汗。
苏妧想着既然此处无事,她自然就可以直接离开。
不想竟然听见陆砚瑾语调不像平日那般,拖长道:“苏掌柜,可有空闲?”
第一百零三章
众人皆朝苏妧的脸上看过去, 都被她的容貌给惊了一瞬,当真是国色天香,世间恐怕没有几人能比拟。
杏眸含情带水, 一颦一动间皆是柔情。
苏妧听见陆砚瑾的叫喊, 登时间如临大敌,他这是作甚, 从陆砚瑾的语气之中, 苏妧甚至能听出几分的戏谑,他何曾这样叫过自个。
不敢回头, 连应上一声都不敢,苏妧能感觉到身后有无数人在看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这处。
崔郢阆这时过来, 一看见眼前的场景,立刻上前将苏妧给扯在身后,“不知王爷, 可有要事吩咐?”
手下众人有些看不明白,这是闹哪出,方才王爷的模样分明就是对这位苏掌柜有些意思, 怎得如今又出来另外一人,这几人的关系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苏妧一见着崔郢阆, 就站在崔郢阆的身后, 让他用身子帮自己挡住眼前的一幕。
崔郢阆含笑开口, “舍妹胆子小,王爷英姿只怕是会吓着舍妹。”
陆砚瑾黑眸幽深, 扣紧手中的玉扳指, “冬衣一事,两位掌柜皆是辛苦, 不管如何说,也应一道吃顿饭才是。”
苏妧立刻就想要拒绝陆砚瑾的话,宜阳如今到处都是陆砚瑾的手下,她当真不愿让人见着她与陆砚瑾之间有何关系。
只是话还未说出口,陆砚瑾先一步道:“苏掌柜可是有何顾虑?也是,苏掌柜待字闺中,自是不便与本王一道用饭。”
此话一出,苏妧的脸登时红了,她都不敢朝陆砚瑾那处看去,耳根处泛着红晕,实在不知陆砚瑾是如何能在稀疏平常时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
崔郢阆本欲替苏妧解围,此刻也被陆砚瑾的话噎的无话可说。
若是应下陆砚瑾的话,则是不顾上恩,这顿饭是如何都得去吃的。
苏妧也是想到这点,嗓音幽咽婉转道:“王爷说笑,不过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有如此大的殊荣,还请王爷恕罪。”
陆砚瑾抬手,“无妨,苏掌柜年纪尚小,不懂也实属正常。”
苏妧在心中狠狠啐了他一口,此人着实是不要脸面得紧,若是论二人之间的年岁,也不过才相差两岁,谈何尚小。
她实在无法在此处看着陆砚瑾,揪紧帕子就直接离开,落了陆砚瑾的面子不说,更是没将陆砚瑾给放在眼中。
周围一众手下,眼看着陆砚瑾没有丝毫的生气,向来阴厉的面容之上还平添了几分的笑,不由在心中想着,莫不是王爷当真看上眼前的苏掌柜,才会如此?
再看向跟前的另一位掌柜,说是苏掌柜的兄长,看来王爷这是,要连人家的兄长都一并讨着好。
众人在心中不免感叹,不愧是王爷,当真行事风格都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
苏妧压根管不着旁人是如何想的,单单是走时陆砚瑾的手下看向她的目光,都足够让她觉得羞愤不已。
崔郢阆上来,见苏妧将脸埋在手臂之中,不免宽慰,“又不是头一回知晓王爷的心性,何苦要为难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