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罗纨之而言,又怎么能算是苦难呢?
凡事都是比较出来的。
所以她不能说小芙蕖选择错了,或者说她到陆家为妾会比在千金楼更好。
不到最后,谁也无法下定论。
可等到看见结果的那一天,或许再说什么也为时已晚。
罗纨之随口的一句话让女郎们纷纷认同。
小芙蕖自己乐意,将来是苦是甜也和她们没有干系。
她们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罗纨之扶着窗棂,目送小芙蕖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知不觉还是扬了起来。
小芙蕖找到一个能够依靠,也愿意依靠的人,也算是一种幸福。
罗纨之相信。
无论结果如何,她此刻是幸福的。
从千金楼出来,罗纨之带着南星又去找廖叔,两只小狼崽也长大不少,因为喝着羊奶长大,看起来比较瘦小,和灰色的狗也大差不差。南星喜欢得不行,一到就陪两只狼崽玩了起来,罗纨之正好与廖叔谈起正事。
“严舟亲自押着粮草去益州了,我听柯益山说,这次他还带了不少禁运物资。”
这柯郎君就是廖叔看好的那位管事,与严舟的生意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才能够打探到这样的消息。
“益州在北边,他带着物资是与人做生意吗?”
“不清楚。”廖叔冷着脸道:“但我曾听闻,严舟和赫拔都关系匪浅。”
“赫拔都?”这个名字她好似在哪里听过。
“赫拔都是北胡的新王,他快速吞并北边诸小国,国土辽阔,堪比大晋,甚至可能比大晋还要大了……”廖叔声音带上了担忧。
此人野心勃勃,绝对是一头蛰伏的野兽,当他完全掌控北境的时候,大晋就危矣!
罗纨之暗皱眉,她还从未了解过的地方已经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剧变。
大晋的故都长安落入敌手,也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十多载。
一阵秋风吹过,地上的枯黄落叶打了个旋,飞上了碧蓝的天空。
大晋的旧都长安。
一位头戴皮革金玉抹额的青年在城墙上迎风而立,强风将不知多远的黄叶吹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攥着那片飞叶,极目眺望,似是想要凭借肉眼之力,望见南地那繁华的建康。
“就不知……”他忽然有感而发,却话说到一半。
“陛下?”身后的侍从好奇问。
那人抬起一腿,踩在垛墙上,手搭着膝盖,大笑道:“啊,不知我的旧友,谢家的三郎有没有感受到来着北边的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阵强劲的狂风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将他的发丝、发带吹向了前方,遥指着千里之外的建康。
与廖叔分别后,罗纨之又返回罗家看望月娘。
月娘提起了婚姻之事,想替她同大娘子说个情,帮她也物色人选。
罗纨之有些不耐烦,但顾及月娘的身体,只能好言好语同她说,自己不想这么快嫁人。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尴尬。
月娘却道:“你不嫁人,难道要跟在谢三郎身边不明不白一辈子吗?我都听说了,谢家准备为三郎娶妻。罗唯珊也就比你大一点,都已经相看好人家了,就等着开春……”
若是谢三郎能收她为妾,她还心安一些,可这大半年过去了,她还是个婢,月娘就不得不让她另找靠山。
罗纨之站起来打断她道:“难道罗唯珊要嫁人,我就非得也跟着嫁人,凡事和她比,可我本就比不得她是嫡女的身份。是,她可以选得好郎婿,难道是我就不想风风光光嫁人吗?”
月娘愣住了,脸色瞬间苍白。
罗纨之缓了口气,突然也后悔自己的话,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娘……我没有别的意思。” 。
“娘只是想你日后有个依靠,罢了,再不会催你了……”
她轻咳了几下,又捂住唇,挥手让她走。
罗纨之心中也有不快,匆匆离去。
罗唯珊从前常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唯有上街花钱才能快活。
从前罗纨之就是心情不好,也没有钱买快活,现在她有了点钱,当然
可以到秦淮列肆快活一下。
东市一带比西市规整,卖的东西也更上档次,是供应附近的贵里,以及各大世家的铺子。
但是这里并不西市太平。
时常有纨绔带着恶仆上街,,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也见怪不怪。
罗纨之不愿意牵扯进这些事里头,但是这次却不巧又遇上了熟人。
阿八和几个孩子鼻青脸肿地缩在角落里抽泣。
罗纨之和南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过去问。
阿八抹了抹眼泪,犹见了救星,拉着罗纨之的手就往一个巷子走。
“女郎,先生!先生!他快要给打死了,你救救他吧!”
“你救救他吧!”几个孩子哭哭啼啼。
罗纨之倾听了会,听见传出来一些闷墩的击打声,还有些坛子罐子被敲碎的声音。
“是上次、是上次那个范郎君,他这次带了帮手……想活生生打死我们先生!”
原来又是那狗东西。
罗纨之虽然身边只有南星,但是想到范郎君惧怕谢三郎的模样,她就无所畏惧。
哪怕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但眼下救人要紧,她顾不得那么多。
罗纨之带着南星冲进巷子,这里其实并不窄,两边都是商铺,中间是一条能通往河边码头的通道。
因为宽敞,所以视线毫无遮挡。
她看见一个布衣破烂的郎君抱着手臂蜷在地上,一名壮实的汉子正用脚猛踹他的腹部,他的身体就跟个砂袋推出几尺,软软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住手!”罗纨之撩开幕篱的一角,朝站住旁边叉腰看戏的范郎君一喊。
范郎君转头看见她的脸,犹如见了鬼,立刻把目光往她身后找了起来。
虽然没有看见谢三郎,但是刚刚还飞扬跋扈的郎君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畏惧的范郎君。
“你、你怎么在这里?”
罗纨之大步走上前,指着地上的严峤道:“范郎君可知道这位乔君是在为我做事的,你这是要打我的人么?”
范郎君立刻摇头,如一拨浪鼓。
“误会!误会!”
“那还不快点放了他!”罗纨之示意南星快去扶人,南星“哦”了声,才走上去几步,另外就有一道嗤笑声在后面道:“这么娇滴滴的女郎怎的这么凶,看把我们的范郎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范郎君抖了抖腿,求道:“好兄弟,快别说了……”
那位郎君揽住范郎君的肩膀,吊儿郎当朝罗纨之一抬下巴,道:“你这个女郎谁家的?又是仗了谁的势?说来听听?啊——我先告诉你,我姐姐可是常康王侧妃。”
将来常康王登上王位,他就是国舅爷!
常康王?
罗纨之惊了下神,不想那准备效仿陆国舅的郎君几个健步就走到她的面前,右手掀开她的幕篱垂纱,往里面探头,痴迷地微眯着眼,“美人你谁家的?仗了谁
的势啊?”
罗纨之飞快解开系带,把幕篱扔给了他,自己连退了几步,那纨绔把她的幕篱朝后一丢,步伐紧随上前,口里还跟车轱辘一样倒腾那两句话。
“美人你谁家的?仗了谁的势?”
哒哒哒的马蹄声忽然自巷尾响起,还未待人看清,一匹高大的黑马扬起前蹄,狠狠踏在纨绔面前。
他当即一个脚软,险些跪了下去,可寒芒一挥,一柄剑出现在他的脖颈下。
他的腿半弯不弯,哆哆嗦嗦。
“我的,仗着我的势,够了吗?”
纨绔抬起惊恐的双眼,对上谢三郎幽寒的眸眼,他举起两只手,涕泗横流。
“够够够!三郎饶命啊!”
谢昀把剑一收,那纨绔软倒在地,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但不想谢昀单手控着缰,黑马侧身踱步,铁蹄一扬一踏,正好踩在他的右手上。
很清晰地一声“卡嚓”让人毛骨悚然,顿了一息才响起纨绔杀猪般的惨叫。
罗纨之还没从这些变故之中回过神,谢昀已经下了马,捡起了她掉落的幕篱,拍了拍灰尘,重新戴在了她的头上。
轻纱落下,隔绝的四周好奇的窥探,也让罗纨之看不清谢三郎此刻低头看她的眼神。
她的脑海里还充斥着他刚刚的那句话。
——“我的,仗着我的势。”
既专横又霸道,但一字一句皆在护她。
他难道并没有因为她的不配合,恼怒、生气,不打算再理会她了吗?
罗纨之不禁后退半步,心里百味杂陈,虽然感动万分,但话到口边就变得十分生硬:“三郎……多谢你。”
谢昀看着被她拉开的这半步距离沉默须臾,低声对她道:“卿卿,你难道没有心的吗?”
罗纨之莫名得了这么一句,谢三郎已经翻身上马,与外面的部曲汇合,纵马出去,只留下了两人收拾这残局。
严峤的伤势很重,罗纨之和南星把他送到医馆,垫付了药钱,让坐堂医好好为他疗伤。
那几个受伤的孩子也在外面痛得哇哇哭,但好在他们只是皮外伤,没有像严峤这样内伤外伤加在一起。
罗纨之担心他的安危,请求谢三郎留下来的侍卫帮忙看守他一夜,侍卫自是答应。
严峤还在昏迷,不知道罗纨之为他安排的这一切,但是罗纨之也没有想过挟恩图报,所以带上南星回扶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