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们都是朱家郎君的随从,因为迷失了方向,郎君让我们分散找路,所以——诸位能否放下手里的弓箭,毕竟这兵器无情——”
“你说你们是朱家的随从,一位郎君所带的随从不过四人,你们这里却有六人,朱家的几位郎君们身边可还有人?”
谢昀从几位小郎君后面走出来,他手里虽没有拉开弓弦,但那锋利的威压并不比其他人少。
他审视的目光几乎让人战栗。
“……我们郎君身边还有人。”朱家侍卫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面对谢三郎,依然紧张地直咽口水。
看这郎君的气度也不难明白为何谢公会把身为侄子的他选定为继承人。
如谢三郎这样的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三堂兄,他们的话可信吗?”谢家的小郎君拉弓的手臂都在发颤,箭还不知是松还是放。
遇事看人这方面他们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拿不定主意。
“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真的!我们绝无恶意……”朱家侍卫为表明自己无害,将手全都举在耳边,这是个无法做出攻击的动作。
“郎君!”先前爬到树梢顶端的谢家侍卫观察了一阵,低头喊了一声。
“仙人崖顶爬上了个女郎!”
“女郎?”
谢家人与朱家的侍卫都知道仙人崖是什么险要的地方,很难联想上面会出现女郎。
似是为了证明侍卫所言非虚,紧接着就有一道女声隐约传来:“三郎!谢三郎!——”
风声把声音传播得很远。
这声音是……
谢昀抬手止住身边人询问的意图,眉心紧蹙。
罗纨之?!
罗纨之喊了声后就闭上眼睛咽了咽口水,胸腔里那颗心仍因恐惧而狂跳不止,她强迫自己不要低头往下看,可是手脚依然止不住地发抖。
虽然从小爬墙、爬树,但她从未登过如此高的峭壁。
若非、若非她实在寻不到皇帝,也找不到人,又焦虑谢三郎会因此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她——
她就不该听那一句“消失在人世”,平白惹了这么多烦思!
谢三郎会被人谋害吗?
是有人想要害他,在戈阳城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刺杀,只是那一次谢三郎是有所防备啊。
“罗、罗娘子,你千万小心啊!”
小宦官轩鸟站在崖底紧张地左右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又不敢多瞧,生怕这女郎会因此失足掉下来。
这是什么女郎,那么高的陡壁连他都不敢爬,这女郎二话不说就往上爬了。
虽然尝试了很多次,也摔了好几次……但好歹是找到了一条相对平缓而稳固的路。
不过那也只是相对好一些,因为仙人崖的土质疏松,若非借助上面垂下来的几根老藤,再加上这女郎身姿轻盈,绝不可能上的去。
听见女郎那一声呼喊之后,所有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直到有人道:“爱慕三郎的女郎都追到这里来了?”
好像只有这个猜测合情合理,因为谢三郎身边总有一两个为他疯狂的女郎。
举着手的朱家随从恰在这个时候互相对视了几眼,刚刚还惶恐的眼神不复存在。
他们慢慢沉下肘,手指往耳后顺着脖颈摸了下去,手指微勾,一点寒芒就从衣领处露出。
经过极短的喘气时间,那女郎好似又蓄足了力量,用尽力气再喊:
“三郎!——有刺客!——”
这一声再次惊飞了林间的歇鸟,鸟群扑翅腾飞。
“朱家随从”大为意外,然局势转瞬就变了,不待他们趁机出手,眼前的郎君身影如电,瞬间蹿至他的身前,长弓套入他的脖颈往后一转一拽,紧绷的弓弦刹那卡住他的咽喉。
扑通——
他眼冒金星,双膝一软,不由跪倒在地。
而藏于后背、被他拽出一半的利刃,丁零当啷掉了下来,曝露人前。
他顾不上那些,只能痛苦地扯住弓弦,血迅速涨红了他整张脸。
这郎君好快的身法,好大的力气!
谢家侍卫也不待命令,几乎在谢三郎挪身的瞬间齐齐冲了上前,个个配合无间,下手迅速,仿若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没过片刻已经把可疑的“朱家侍卫”全部擒拿控制起来。
谢家未经历风浪的小郎君们虽然吓得脸色皆白,可没有一人退缩,只有个没捏紧羽箭的,险些射到谢三郎身上。
谢昀听风耳动,反手抓住了急射而来的箭簇,回头道:
“谢十七,遇事镇定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自乱阵脚只会被敌人抓住漏洞。”
“是、是,十七受教。”谢十七为刚刚那下都快吓哭了。
他的兄长连忙缴下了他的弓,生怕他急中再出错,真伤到谢三郎。
别刺客没有得手,反让自己人害了!
谢昀蹙眉抬起头。
他一时想不出罗纨之现身林子,对他发出预警的缘故。
是谁让她进来的?!
这时还在树梢上观察的侍卫又朝下大喊了声,“郎、郎君!——”
谢昀还没做出反应,就听见耳边如惊雷一样砸下一句话。
“——那女郎、那女郎被人射了下去!”
射下去了?!
谁?
谢昀胸口突然被压上了千斤巨石,无法喘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颤流窜全身,顷刻让他所有思绪归于一片空白。
“郎君!”
“三兄?”
身旁纷乱的声音如洪水冲来,堤岸的垒石垮塌,到处都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他僵直站立,神思恍惚,失去了反应。
“我三堂兄这是怎么了?”
“……属下亦不知……”
若谢公在此,必然能够一针见血地问出:三郎,你是害怕了吗?
他从懵懂小儿成为年轻宗子,几经生离死别,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克服了恐惧。
人会因为自己无能而恐惧,会因为事情脱离掌控而恐惧。
他有非凡的才能,有超群的掌控力。
可他是真的克服恐惧了吗?
他只是在游刃有余之外,还未遇到——
第42章 成羊
“三、三兄, 他就快要被勒死了……”谢家小郎君很害怕,他还没见过杀人。
更没有见过谢三郎杀人。
在谢昀弓弦下的朱家侍卫已经两眼翻白,长舌吐出, 被谢三郎勒得进气少,呼吸不过来。
谢昀回过神, 重重喘了口气, 骤然把人与弓一并扔了出去。
那朱家侍卫扑在地上才猛咳了一顿,就马上被谢家侍卫用手压进泥土里, 只有半只眼睛露在外, 他余光瞥见谢家三郎垂落下来的视线, 身子不由瑟瑟狂抖。
这郎君是真的想过要这样杀死自己的——
他想杀人,毋庸置疑。
罗纨之的示警也引起了苍鸣等人的注意,他们恰好在一处稀疏敞亮的空地,抬头一望,个个惊愕。
“苍鸣, 你看那不是罗娘子吗?她怎么都到我们前头去了?她一个女郎居然能爬到仙人崖顶上?”
他的问题, 没人能够回答。
这太不可思议,若非亲眼所见, 肯定要以为是假话。
那可是仙人崖,不是随随便便的小土坡。
“能为郎君做到这一步了,这女郎是有情有义之人啊!”
他们做侍卫的多是武人出身,最重情义。
罗纨之这样不顾生死的行为让他们肃然起敬。
苍鸣心情很复杂,旁边弟兄们说的话他都听入耳中,越发感觉心中难安。
或许, 这女郎并不是芩娘子说的那样不堪, 郎君会看重她也不全是因为那张脸……
“什么人在射箭!女郎危险!——”
苍鸣随着同伴的惊呼抬眼,就看见令他肉跳心惊的一幕。
那仙人崖上的女郎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惊动, 仅有一只手险险吊住藤条,身子还在往下坠,命悬一线!
“糟了!”他扶住腰间的刀,悚然道:“快!——去救人!”
冷汗从鬓角渗出,苍鸣第一个冲了出去。
可等他们跑到仙人崖附近,地上除了剩下纷乱重叠的脚印和一片沾了血的衣袖,再没有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