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鸣捡起破碎的衣料,心里鬼使神差想。
三郎若是知晓,要出大事了!
但——好在没有发现尸身,没有尸身说明这女郎还活着……
“唔……”罗纨之身上疼极了,但是耳边的呜呜哭声让她不得不醒来。
视野先是一阵模糊,好半天才看清楚自己还身处林中,只是周边多出了许多陌生人。
“女郎,女郎你可算醒来了。”一旁的轩鸟费力把屁股挪过来,低声道:“女郎你遇到麻烦了!”
他不说“他们”有麻烦,而是说“她”有麻烦。
罗纨之环视一圈,发现那些哭泣的女郎都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
罗纨之试图起身,但她的手脚都被人捆住,只能勉强蹭着树干直起上身,她扭头望着被五花大绑的轩鸟,问道:“她们都是什么人?我怎么在这?”
这个情况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敢情这女郎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轩鸟哭笑不得为她解释:“她们都是官奴,现在也是‘羊’,一些权贵为了走正当途径把成为官奴的貌美女郎弄到手,就会贿赂看管丽奴坊的宦官把他们选中的人加上名单……擒羊的规则就是谁先找到就归谁……”
罗纨之低头发现自己被裹上了一件白色的宽袖衣。
这就是南星说的把罪奴当做“羊”?
旁边一圆脸女郎听见轩鸟的话,呜呜呜哭得更伤心了:“早知今日还不如昨夜就悬梁勒死算了……”
靠在她后背紧的跟着啜泣道:“落到那人手里,生不如死,还不如自己死干净呜呜呜。”
“你们在说谁?”罗纨之问。
虽然两位女郎哭得伤心,但是罗纨之完全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圆脸的女郎神色凄哀,看她一眼,被那秾丽灼人容貌惊了下神,才继续道:“……除了常康王还有谁,你不知他府里每年都要进几十上百的女郎,被裹着草席扔出来的女尸上体无完肤,就连那最隐秘处都……你这女郎……”
罢了,虽然新来的这个女郎生得更好看,但是也不妨碍自己的命运也要与前面几个姐妹相同,她又忍不住哭起来,眼泪都沾湿了衣襟。
罗纨之扭头看轩鸟。
轩鸟尴尬道:“奴、奴婢也不知详情……”
常康王喜好美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他王妃早年暴毙,可一直未娶继妃,但是有名分的妾室、没名分的美人倒是一个接一个接进王府玩弄。
“你连这个都不知,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长着细长媚眼的娘子见罗纨之实在貌美,忍不住问。
罗纨之蹙着眉,摇头。
那娘子叹了口气,诉起自己的苦:“我是被主家的大娘子发卖的,家主不肯护着我,翻脸无情……”
她身后的女郎马上道:“你那也是活该,贪图郎主的恩宠不知收敛才落到如此地步,可我呢?我分明本本分分,却因人妒忌,被陷害至此……呜呜呜!”
她们两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吵得罗纨之脑袋都嗡嗡的。
“呜呜呜不要抓我……”
这时,前方有位郎君领着几个侍卫,正欲抓住一名女郎,那女郎不肯,奋力挣扎,当即被他用力甩了一记巴掌。
女郎被打蒙在地,捂着脸泪流不止。
“这样才乖嘛!哭什么哭,让我好好瞧瞧你的脸。”
那女郎止不住的啜泣,却再不敢反抗。
她是愿意了吗?
不是,她只是被迫屈服了。
就好像每一个卑微的女郎,只能屈服在强权之下。
那巴掌犹如同样打在罗纨之的脸上。
她脸颊痛烫,后背寒凉,既愤慨又凄哀。
“罗娘子你别担心,陛下兴许就快到这附近,待会你好好跟他说,他会救下你的……”轩鸟目睹了那边的场面,扭头安慰罗纨之。
“陛下?”
罗纨之正奇怪,那边的郎君突然两眼发亮直冲她而来。
好在看守“羊群”的老头在半途伸手拦下他,“邓郎君,那边可不供你选。”
“什么意思,不是先来先得的吗?你们要钱?可以啊,把那个女郎给我,我再多付你一万钱,如何?”
他手指的正是罗纨之。
“两万钱、三万钱也不抵用,这女郎是那位要的,郎君还是看看别的人吧!”弓着腰的猥琐老头翘着指头剔了剔牙,不为所动。
钱再多也得有命花。
若因此丢了命,那便不值得了。
邓郎君既看见了罗纨之,眼里哪还能看得下其他,推开老头的手,大步就要走上来。
罗纨之把后背紧紧贴在树干上,脸上已经维持不住镇定。
“丁老头你个老东西!藏这里!害吾一顿好找!”就在这个时候,皇帝抱着肚子一颠一颠跑了过来,跑得满头是汗。
“陛下!陛下救奴婢啊!”轩鸟看见皇帝出现,顿时来了精神,在地上来回滚动,着急喊人。
皇帝远远看见一条大虫子蠕动,吓了一跳,待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的人,马上就恼了,“丁老头,你绑吾的人做什么!”
丁老头点头哈腰,“陛下赎罪,小人不知道这宦官是打哪来的,他自称是服侍陛下的,可是口说无凭,小人也是怕被蒙蔽啊!”
他佯装着急,吩咐左右:“去去去,快去给那位大人松绑。”
罗纨之见轩鸟得救,连忙也跟着叫唤:“陛下!”
皇帝听到这熟悉的嗓音,瞪大双眼回望,惊恐道:“罗九娘,你怎么在这里!”
他原地转了一个圈,揪了揪头发,又指着丁老头跺脚道:“你、你怎么把她弄来了!”
轩鸟三下五下挣开绳索,又转身去解捆住罗纨之的绳子,还想两边和稀泥,“都是一场误会,是误会!”
罗纨之站起来后,心里余怒未消:“陛下竟也参与这样的活动,欺辱这些无辜的女郎?”
皇帝的圆盘脸上浮出震惊,“吾?吾不是!吾——”
但他顺着罗纨之指的地方环顾,满地都是神情惊恐的女郎,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老半天才憋红了脸蹦出一句:“吾和他们不一样!”
丁老头在旁边冷不丁道:“陛下喜欢哪个都可以带走,就如同以前一样,只是这个不行,这是我们主子点名要的。”
丁老头显然没有多把皇帝放在眼里,不但当面掀了他的老底,还强调道:“旁边那四个也不成,都是我们主子吩咐过要的。”
“慢慢慢!——”皇帝挥动手,阻止那几人去抓罗纨之,可是丁老头却假装没有听见。
罗纨之没有料到丁老头居然视皇帝为无物,只遵常康王的命令,她是一百个不愿意落到常康王手里,在抓捕她的人手底下左躲右闪,最后躲到皇帝的身后。
皇帝浑圆的身体变成了天然的屏障,丁老头又气又急,“陛下非要阻拦吗?!”
“吾是皇帝!你们敢对吾不敬!”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皇帝虽然窝囊,但也不全然任人揉捏,尤其对方还只是些小人物!
他丁老头充其量不过是常康王的家仆!
丁老头的手下急了眼刷啦一下抽刀,这一举动彻底让皇帝跳脚,他挥舞着双手,大声命令:“给我拿下他们!通通拿下!”
皇帝身后的禁军对看了眼,迟疑了片刻才动起手,两边的人刀剑相加,场面混乱,打得热火朝天的禁军也没法把皇帝保护好。
丁老头被敲得头破血流,他用手捂住伤口,在这混乱之中气急败坏大声道:“你们攻击了皇帝,已经是死路一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都抓起来交给郎主处置!”
丁老头的手下都是些亡命之徒,靠着常康王给的丰厚报酬滋润过活,比起无用的皇帝,当然还是讨背靠世家手握大权的常康王欢心更重要!
很快肥胖的皇帝就落入敌手,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男子想提着猪崽一样揪住他的后衣领,大笑道:“丁叔,我抓住这个胖子了怎么办?”
皇帝虽然胖,但也从没有被人当面嘲笑,恼羞成怒,恶狠狠威胁:“你你你竟敢对吾如此无礼,吾要把你们大卸八块!吾要灭你们九族!吾——”
男人闻言用力攥紧他的后衣领,手背上青筋毕露,他咬着牙凶狠道:“闭嘴吧狗皇帝,老子九族早给你们灭光了,当初老皇帝只顾着带着财宝美眷逃跑,让我全家被北胡的骑兵屠尽——我的九族,我的妻儿老小早就没有了……”
皇帝愣住了,他唇瓣蠕动了几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时候他的年纪也并不大,经历过兵荒马乱就大病了一场,随后就到了安稳的南边。
至于记忆里那些被开膛破肚、头串成了葫芦插在城前的将士,那些被拴在胡骑马后生生拖死的女人,那些被当做了两脚羊,架在火上烹制的懵懂稚儿,都变成了一个个辨不出真假的噩梦。
男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头狰狞道:“索性就这么杀了你吧?!反正我这一生都无足轻重……能杀一个昏庸的皇帝,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不不不——”皇帝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流下眼泪,“别杀我!别杀我!”
冰冷的刀横在皇帝的脖颈下,死亡的阴影笼罩,他涕泗横流,早已经忘记了皇帝的尊严,忙不得求饶。
经历过死亡的人,更害怕接近死亡。
“狗皇帝去死吧!——”
咚——
一声巨响,人倒刀落。
皇帝捂住脖子,猛地睁开被眼泪糊住的双眼,隐约看清楚眼前的人。
“罗九娘?”
《男杂症》上说重击大椎穴会致人昏迷,可见不假。
罗纨之刚刚用木棍敲倒了一个人,也不知自己下手轻重,对方死活,心慌不已,把手里的棍子一丢,手指还在发颤,看着皇帝紧张道:“我、我不能让他杀了你。”
她不是有意要伤害人。
只是比起常康王,皇帝虽然昏庸糊涂,但是他不滥杀啊,若是皇帝死了,常康王继位,她焉能讨到好处。
皇帝瞠目结舌,又哭又笑:“你这女郎果真不一样!”
“我打死你这个臭色鬼!”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刚刚还在挑选女郎的邓郎君这时候没人护着,被几个女郎揍得抱头鼠窜,正好从罗纨之和皇帝中间逃了过去,都来不及多看两人一眼。
皇帝擦了擦眼泪,正色道:“……罗九娘你这是坏榜样,女郎就不应该舞枪弄棒的……”
皇帝正说着,旁边又有大汉凶神恶煞冲过来要抓他,他顾不上说教,慌忙逃窜,罗纨之已经轻车熟路捡起地上的棍子,趁着那人和皇帝纠缠,找准机会和角度给了他后脑勺一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