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能睡,再迟一点,你就一个人留在苏州城吧。”萧焱的眼神冷漠又嫌弃,耐心已经到了耗尽的边缘。
虽然他并未强硬地命人将少女唤醒,而是无声地等待着她的醒来。
“我……郎君,对不起。”果然是自己睡太久了,还让未婚夫等着,余窈羞愧地将半张脸都藏了起来,发丝间露出的耳朵通红地能滴血。
幽幽的香气扑鼻,萧焱的目光略过她红透的耳尖,绞在一起的手指,纤细柔白的脚踝……下颌线因为紧绷突然变得锋利起来,深暗的黑眸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余窈依旧还半垂着头,感受到未婚夫强烈的注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郎君就原谅她吧。
“一刻钟,收拾好自己。”萧焱冷着脸收回视线,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他垂下眸,喉结微动,咽下一口茶水。
“好,好。”余窈急忙应下,步伐飞快地又跑回内室,洗漱、梳发、穿衣,最后勉强在一刻钟的时间过去时,她喘着气出现在未婚夫的面前。
幸好,昨日她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不然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再迟上数个时辰才能离开。
虽然迟或早对萧焱而言其实都无关紧要。
***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余窈整个人都慌里慌张的,一直到坐上了马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要离开苏州城了。
她和未婚夫坐的同一辆马车,只有他们两个人。
余窈慢慢地呼了一口气,趁未婚夫没注意到悄悄打开了自己那边的车窗,往外看去。
她住了十几年的宅子已经关上了大门,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越来越小,除了镇国公府的护卫们,她没有看到有别的人。
莫非苏州城中的官员都不知道未婚夫今日离开,不然以未婚夫镇国公世子的身份,余窈觉得他们是会来送一送的。
大伯父那边竟然也没人,余窈蹙了蹙眉,总感到几分奇怪。
然而,她眼下就要离开苏州城了,此时此刻也找不到人为她解惑,她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实在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轻手轻脚地将车窗合上,刚转过头,余窈就对上了未婚夫含笑的目光。
“苏州城中有人犯了事,今日武卫军又要拿人,说不得又有几人会被活生生地绞死。”他的话立刻解答了余窈心中的疑问。
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顾着自己,自然不会再想到城东这边。
余窈恍然地点了下头,心道武卫军可真厉害,她拿起了马车里的一块点心,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全然不见畏惧之态,因为她觉得犯错的人就该被惩罚,死了也不足为惜。
“被绞死的人眼睛和舌头都会往外突着,你已经见过了,有的人却没见过。”萧焱瞥了一眼专心致志吃点心的少女,回忆着自己听过的话,慢慢悠悠地凑近了她的耳边。
余窈耳后一阵酥麻,忍不住地缩缩身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装傻,她不知道未婚夫说的什么。
虽然在不久之前,她就为了恐吓大伯母说了差不多一样的话。
“郎君,你要吃点心吗?这是用牛乳加着鲜果酱做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她递过去一块小巧的糕点,嘴角还沾着暗红色的山楂果酱。
萧焱见她没有被自己吓到,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
余窈便又往前递了递,那一点暗红色映着瓷白的肌肤,十分显眼。
“不吃。”他直接拒绝,之后便不再搭理人。
“其实,很好吃的,很甜。”余窈喜欢吃甜食,见未婚夫不要小声嘀咕了一句,自己又放进了嘴里。
然后,她就看到未婚夫轻飘飘地朝她伸出了手,长指骨节分明,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的优美。
“那日的香饼,不错,拿给我。”
余窈愣了一下,鼓着脸颊一边咀嚼点心一边匆匆忙忙地找出一块香饼,放进未婚夫的手心。
还好,她准备的充分,在身上放了一些。
原来比起点心,未婚夫更喜欢香饼呀。
***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苏州城外的码头。
上着黑漆的大船近在眼前,余窈和绿枝都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是她们见过的最有气势的一艘船。
果然不愧是官船,余窈在心里赞了一句,有些紧张地跟上了未婚夫的步伐。
这个时候她最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与未婚夫身份的差别,她只是一个商户女。
“郎君,我的房间在哪里?”上了大船,见到那些低调中暗含着华贵的摆设,余窈更加局促,她左右看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怪不得未婚夫不喜欢她送的奇南香,单在这艘船上,她就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香味。
传闻中唯有皇室才配使用的龙涎香,她年幼的时候父亲曾得到过那么一小块,燃了不到半日就没了。
萧焱听到她的询问,清淡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内侍。
“余娘子是主子结有婚约的未婚妻,加上船上并未有别的女眷,故而属下将余娘子的房间安排在了主子的隔壁。”常平不急不慢地解释,语气和缓。
余窈听到自己的房间在未婚夫的隔壁,轻轻地嗯了一声,好歹没有那般紧张了。此时的她,压根没注意到未婚夫骤然变得深沉的眸色。
天子出巡,虽是隐秘,但一应规格都不可缺少。
没有隔壁,有的不过是他龙榻边的一处小小隔间。
第21章
未婚夫可能是因为坐了太长时间的马车不舒服,半侧在长榻上闭目养神。
漆黑深邃的眼眸阖上,长而翘的眼睫毛在他的眼下打出一弯阴影。
余窈暗暗多看了他两眼,放轻了脚步跟着常平往里走,船舱的里部似乎不同于她的认知,她左右看看,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先是经过了一处大的出奇的舱房,布满了厚实的帷幔,视线昏暗。
余窈认真地盯去,透过帷幔却什么都没看到。
“余娘子,便是这里了。”常平绕过一道屏风,指着一处洒满了阳光的小房间,笑着同她说道。
余窈赶紧将注意力从那奇怪的帷幔上拉了回来,她打量眼前的一块不大的地方,紫檀木的架子床静静地放着,床边还摆着一方书案,不远处的窗户开了一条缝,有清凉的海风轻轻地吹进来。
更重要的是,余窈在那方书案上发现了两盆舒展开来的幽兰。
她很不可思议,走近了才察觉栩栩如生的幽兰竟然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的。
余窈很喜欢这个静雅又能晒到日光的小房间,脑海中慢慢淡忘了对帷幔后的好奇。
“谢谢你,常平,这个给你。”她高高兴兴地解下了身上的荷包,递给内侍几块薄荷制的香饼,“有了它,在船上就不会晕了。”
常平含笑收下了,区区几块香饼,与他在京中在收到的各色宝物相比,当真不值一提。
不过,这份微薄的礼物他却很需要,久居内陆偶尔乘一次船,常平的身体的确有些不适应。
“余娘子贴身使用的东西大半已经归置在了这里,这些时日若有需要可随时叫人过来。”船身行驶平缓,若无狂风暴雨,从苏州到京城最快也要差不多十日之久。
余窈点点头,人趴在窗前,往外看去的目光充满了好奇。
常平见她这么孩子气的举动,面部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随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当人进了宫之后还能拥有和今日一般纯净的神态。
深宫不仅是一个大染缸还是一个吃人的地方,轻而易举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太多单纯又美好的心灵最后变成恶臭难闻的一滩污泥。
“那些是什么人?”常平微微失神的时候,余窈轻声发出了疑问,她不经意间看到了镇国公府的护卫们压着几个人往船舱的底部走去。
关键是,那些被压着的人看起来破有些狼狈,而余窈也是第一次见。
常平目光随她看去,眼神一凝,是傅家的几个下人,他们要离开苏州城自不能将人留下来。
“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罢了,无需在意。”
“哦,原来是贼人。”余窈了然,随即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常平见她没有再追问,微笑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绿枝和戴婆婆两人就找了过来,比起来余窈,她们似乎更加地无措拘谨。
“娘子,我和戴婆婆住在一个舱房,距离这里有些远,镇国公府的人说了叫我们无事不要靠近这里。”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要和娘子分开,绿枝心中没底有些慌张。
戴婆婆好一些,可还是悚船上那些冷脸的护卫,“他们都带着刀带着剑的,守在外面一圈又一圈,要吓死人了。”
“国公府规矩大,加上郎君之前就在船上遇到了歹人,他们肯定要小心一些。你们都不要害怕,之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余窈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们,又给她们参观自己的房间。
每一处的摆设和布局足见镇国公府的人是用了心的。
“绿枝,你将我们带的香饼和清神的香丸每个人都送一些,婆婆,你还去厨房帮忙好了,膳食往清淡了做,郎君不大喜欢荤腻。还有王伯,让他多盯着风向和天气,他和父亲一起出过海,懂得这些。至于我,就找人多了解了解京城和镇国公府的情况好了。”她给每个人包括自己都安排了活计,紧张的心情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只要有事情做,在船上的时日很快就会过去。
离开了苏州城,余窈就变成了绿枝等人的主心骨,此时她一派淡定,绿枝和戴婆婆也就不慌了。
“娘子放心,香饼不够了奴婢还可以再做。”绿枝拍着胸脯承诺,庆幸她们上船带了许多香料。
“去厨房好,娘子和世子喜欢吃的我一定早早地做好。”说到了擅长的手艺,戴婆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她们一脸安心地离开,余窈嗅着微湿微咸的空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京城一点都不可怕,未婚夫在呢。
午时,戴婆婆做了一桌清淡的膳食。余窈找到未婚夫那里,发现他果然还没有用膳的意思。
“郎君,不要看那些了,快来,戴婆婆今日做了鲜美的鱼面。”
未婚夫似乎在翻看手中的书信,冷冷的模样分外瘆人,余窈也识字,她眼尖瞅见了一个傅字,就猜书信里面估计写的是未婚夫家里的烦心事,贴心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邀请未婚夫品尝美味的鱼面。
萧焱直勾勾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他不说话,气氛莫名凝滞下来。
余窈身子颤了颤,却还是镇定地继续往前,虽然一到了船上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不一样了,但她觉得她是不需要改变的。
未婚夫也还是那个人。
“郎君,你不饿吗?”嘴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余窈摸摸自己的肚子,上午因为太匆忙她根本就没有用早膳。
“……是该用膳了。”注视着仍然一无所知的小可怜,萧焱勾了勾薄唇,愉悦地笑了。
他以为上了这艘船之后,她能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远远超出了国公府规格的摆设,又比如穿着更加明显的内侍和武卫军,可惜,并没有。
既然如此,萧焱还是很愿意继续和她演下去的,以镇国公世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