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退婚一事是国公夫人一个人的意思?
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很轻很淡的嗤笑声,余窈心神一凛不敢再胡乱想了,又认真地听了起来。
“傅世子承诺的冠冕堂皇,可眼下退婚是你母亲的唯一出路。”黎丛站起了身,冷冷看向他,“要么你们一口咬定派人去苏州城是为了退婚,无论余家还是你的母亲都和刘知府没有生意上的关联;要么你坚持不退婚,你的母亲和余家的人全都要因此而入狱。”
“本郎将说过,我无意与傅家为敌。可事实在前,傅世子怎么选也想想清楚吧。”
是选他的母亲还是选一桩婚约,傅云章必须尽快作出决定。
傅云章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盯住了碧绿色的茶水。
同时,余窈的唇咬的更紧了,她也想知道她真正的未婚夫,从前给过她糕点的云章兄长会怎么选。
“黎郎将的意思,只要傅家承认退婚,之后武卫军就不再因此事上门纠缠?”傅云章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本郎将也不想被一群御史疯狗般地咬!”黎丛有些生气,这些时日他也被骂的狗血淋头。
“好,傅家承认退婚,黎郎将也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傅家与你不死不休。”
他选择了退婚。
第52章
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还是只在年幼时见过的未婚妻,孰轻孰重,任何一个人的选择都不会有差别。
傅云章决定退婚在余窈的意料之中,可虽然她已经猜到了结果,当亲耳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头仍然不可避免地空了一瞬。
从前她在大伯父家里的时候,也曾无数次地想过未婚夫的相貌,想过未婚夫会不会突然地从天而降将她从泥潭中救走。
后来接到书信,在码头上见到人,那时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多么的开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余窈发现逐渐动了心的未婚夫是认错的,真正的未婚夫也是要和她退婚的。
她做错了什么吗?没有,她只是运气很不好罢了。
余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一点一点往后离开了那条缝隙,她没有同傅云章对峙的勇气,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意料之中的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去世的父母会把她当做独一无二的珍宝,其他人都会权衡再三,然后发现,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余窈体内的酒意已经全部随着她的后退而消失不见,她缩回到了软榻上,变成了一小团。
“郎将大人,你让人带我过来,要见的人是傅世子,要看的戏是他选择与我退婚吗?”隔壁房间的人走了,余窈能听到逐渐变小的脚步声,她抬起头,一张有些苍白的小脸映入萧焱的眼中。
她的唇瓣还带着湿润的水光,可娇艳的红色已经褪去,被咬出来的牙印格外的清晰。
萧焱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目光充满了冰冷的审视,“这出戏不好看吗?你后悔了?”
她既然同他承诺并保证过几次与傅云章退婚,此时作出这幅可怜兮兮像是被抛弃的模样,是舍不得?
余窈摇摇头,她不是想要抓紧这桩婚约,“只是发觉我原来真的不重要呀,要紧的关头没有人会把我放在心里。”
她只是在体会到了这一现实后有些伤心,双眼黯淡失去了光泽。
“哦,谁叫你是个小可怜呢,他们都可以毫无负担地舍弃你。”萧焱面无表情地俯下身靠近她,语气渐渐染上了蛊惑,“你也可以摆脱这种处境……”
只要乖乖的,聪明一点。
从此之后,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永远跟随着他。
耳中只能听到他说的话,心无旁骛地把她全部交给他。
嘴中只能朝他吐出甜蜜的话,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的喜恶也是她的,心脏脉搏都只能为他而跳动。
余窈对上了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灵魂仿佛都要被吸进去,木愣愣地做不出反应。
“小可怜,服从我,喜欢我,信仰我。做的到,这天下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尊荣、富贵、平安,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
越靠越近,最终他抵上了她的额头,与她肌肤相贴。
余窈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深入到骨髓的冷意,只要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她会被粉碎,吃掉,堕入到无边的黑暗。
她蠕动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因为直觉告诉她,若是应下,未来会比她想象中更加可怕,可怕到她的身体都在战栗。
“不敢回答我?怎么这么胆小?以后可怎么办啊?”萧焱看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轻轻地笑了。
好可怜喔,是她自己主动贴上来搂住了他的胳膊,根本就没有可以拒绝的机会。
因为拒绝他,就会死,尸骨无存。
“以后……”余窈用尽生平最大的努力移开了目光,嘴中喃喃地陈述她设想的以后,“我已经在和外祖父学习医术了,退了婚约后我想开一家香铺,制药香,在京城立住脚跟。”
外祖家不是久留之地,她还要买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前门的几间房舍住着王伯,厨房边的院子就留给戴婆婆,她和绿枝住在主院里面。
后院就修一处浅浅的清潭,旁边种上花草,搭上一座秋千,剩下的房舍就用来制香。
她的设想中没有他,也不会有他。
萧焱意识到这一点后也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她医术学的怎么样了,“说实在的,你外祖父的医术其实不怎么样,我找他治病,治了好久都没有治好。”
反而是一个没有学过医的小姑娘缓解了他的头疾。
“我能记住五十三种药草的习性和功效了,外祖父说过两天教我配置份量。”余窈的态度很认真,停顿了一下才记得询问,“不知郎将大人,身体有何不适?”
是难以入眠胃口不佳还是额头总是疼痛……这是她在苏州城时观察到的。
她的眼睛干净地能看到底,萧焱低低地笑,“快了,你会知道的。”
他的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小可怜既然不喜欢他骗她,那他就告诉她,真正的身份好了。
医术是得好好学的。
“不要偷懒,陛下的头疾只是得到了轻微的改善,很快还会对你的外祖父发难。说不定,你学会了医术能治陛下的头疾,陛下高兴的话就放你外祖父一马。”萧焱很有耐心地叮嘱她,提醒她要努力和自己的外祖父学习,也许不久以后就能用得上。
武卫军郎将是天子近臣,知道天子的心意并不稀奇。余窈只当他是在好心提醒,重重点了下头,“我会将这件事告诉外祖父,也会仔细想如何医治陛下的头疾。”
“……学好了也可以为郎将大人医治,如果郎将大人需要的话。”余窈没有忘记眼前容貌姣好的男子也患有头痛之症。
萧焱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他朝门外吩咐了一句。
很快,数名低眉顺眼的侍女从外走进,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
余窈悄悄望去,看到了一片的紫色,淡紫、深紫、墨紫,托盘上放着的是女子佩戴的紫玉手镯。
粗略有十双左右,每一只的颜色都清透灵动,比镇国公夫人送给她的那只要好。
余窈明白这是送给她的,可她没有上前,而是垂下头,盯住了自己的脚尖,说话的声音宛若蚊鸣。
“你,你没有妻妾吗?”
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玉镯是送给女儿家的首饰,他方才那般亲她也……逾越了界限。
少女扭扭捏捏的试探差一点激发了男人体内的暴虐,他没有理她,而是淡淡看了一眼随之进来的内侍。
常平恭敬地同余窈解释,自家主子因为父母亲接连去世,不得不守孝多年,是以至今身边还没有女子。
“主子仁孝,也没有长辈做主,这些年便一直如此。”
闻言,萧焱冷嗤,正要喝令内侍滚出去,然后就看到少女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和她一样也是父母双亡呢,而且他没有妻妾!
余窈的心里流淌着一股难言的喜悦,虽然很快就因差距巨大的现实而悄悄缩了回去。
“我知道了,这里是黎护卫的府上吗?什么时候送我离开?”她猜测外祖父口中那位姓黎的郎将说不定就是黎护卫,而他是比黎护卫还要尊贵些的存在。
“既是邀请你过府一叙,还没有叙你着急什么。”萧焱的目光泛着凉意,她还没有交代上次为何隐瞒见过傅云章的事。
不过,眼下他多的是时间听她解释。
余窈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寒战。
***
林府,林老夫人和余窈的二舅舅全没有用好膳,林二爷索性连医馆都没有去。
他的夫人姜氏见他急的团团转的模样,很不能理解,“既是窈娘在船上结识的夫人,二人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武卫军郎将难道还会对自己的家眷下手不成?”
“你不懂,大哥说过武卫军的黎郎将现在和镇国公府闹的很不愉快,窈娘却和黎郎将的夫人相交甚好,我觉得不大对劲。”林二爷自觉外甥女一个小姑娘哪里值得武卫军郎将的夫人结交,也许背后还是和傅家有关。
听他这么一说,姜氏也喃喃道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大哥大嫂连一个御史亲家都要捧上天,没道理对窈娘快要成为世子夫人反应如此冷淡,夫君,你说其中是不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之前大嫂给窈娘安排房舍不妥贴,现在只是抹不开脸罢了。有甚奇怪的,还是那个黎郎将可疑。”林二爷本能地绕过了自己兄嫂身上的异样,觉得姜氏多想了。
都是一家人,若真有什么兄嫂难道还会瞒着不成?
姜氏与他说不通,有些气闷地撇了撇嘴,若都是一家人,凭什么好处都让大哥三弟他们得了。尤其大哥,不仅得了公爹的荫蔽进入太医院,家里的房舍田庄也都是大房挑剩下了才轮到他们二房,还有那套祖上传下去的金针,明明她的夫君更为需要,大哥也着急忙慌地从公爹的手中要了去。
偌大的太医院能者倍出,大哥那平庸的医术至今还不过是个配药打下手的,哪有轮到他用金针的时候。
“那你着什么急,等窈娘回来不就知道了。”姜氏抚了抚发间精美的凤头钗,懒得理会他,自个儿照镜子去了。
她陪同窈娘去一趟国公府,先是得了老夫人的一支金钗,后来窈娘还往她这里送了两匹苏州那边时兴的云锦香纱,她得看一看怎么裁衣合适。
姜氏样貌明丽,比对着镜子,云锦香纱和金钗正好相配,也就在这时,下人进来禀报表姑娘被一辆马车送回来了。
林二爷一听,急忙往鹤鸣院赶去。
姜氏愣了愣,放下那匹纱也跟了过去,她不同于大嫂的冷淡,觉得还是和窈娘更亲近一些为好。
凭借窈娘的相貌,就算与镇国公世子的婚事不成,姜氏相信她的未来也不会差了去。
鹤鸣院中,余窈正在任林老夫人充满关心地打量,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同外祖母说郎将的夫人待她很亲近。
“夫人留我用了膳,说是专门请了名厨做的席面。外祖母,我都吃撑了。”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鼓起来的肚子,动作稍微大了些,眼中多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郎将大人的膳食据说是请御厨做的,的确美味地紧,她也确实吃了好多。
可是,她自己也被咬了好几口,被他用快要吃掉的力道,咬出了血印。
颈侧有两个,手腕处也有一个。
他说这是自己隐瞒他见过傅世子的惩罚,还有下一次的话,他就不止是喝她的血还要吃她的肉!
“窈娘,舅母方才还说,你定然无事,亏你舅舅担心极了坐立难安。”姜氏和林二爷匆匆赶来,看到她撒娇说自己吃撑了,笑了起来。
紧接着,姜氏又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事一般,指着余窈的手腕道,“咦?我怎么觉得国公夫人送给你的紫玉手镯看起来更…美了一些。”
与其说更美,不如说质地更为上乘,颜色也更为浓郁鲜亮。
姜氏恍惚觉得这手镯定然十分珍贵,比天子赏赐的黄山玉也不差。
余窈的心跳停了一瞬,接着露出了几分天真的神色,“二舅母,是这样吗?可我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