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尘与心澄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猛然跃起,二人同时出掌,运起十成功力,向那李无方天灵盖击去,打算攻其不备要他性命。
这一招为大光明寺绝学“如来掌”,雷霆万钧,势如破竹,二人一左一右封死了他的退路,叫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顷刻间两人双掌已贴至发顶,眼见那人便要脑袋开花,血溅当场,然而下一瞬间,心尘与心澄却毫无征兆的横飞了出去,双双跌落在人群之中,砸了一片人仰马翻。
两人七窍流血,双目紧闭,周围人大着胆子伸手探去,却发现他们竟已心脉尽断而死了!
在场有许多人根本没看清那李无方如何动作,只见眨眼功夫,大光明寺四大首座已有两人毙命于他手中,这是何等骇人,何等恐怖!与之相比,之前那佛武会擂台也好,三局两胜比试也罢,统统成了儿戏!尘世间,肉体凡胎,百年寿数,当真能有这般武功?此人究竟是鬼是仙?
“当年大光明寺好歹也有几个宁死不屈的硬骨头,如今只剩下这些偷鸡摸狗的杂碎了吗?”李无方嗤笑了一声,目光缓缓扫过周围,“谁还想再来试试?”
便见以他为中心,周遭三丈之内的人纷纷连滚带爬跑远了,生怕下一瞬这煞神发怒,自己便大祸临头,连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连大光明寺的众僧也只满面悲愤,不敢上前。
严无妄甚为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好整以暇的问心诚道:
“心诚方丈,你还有何话说?”
心诚面如土色,僵硬开口:
“你究竟要如何?”
李无方负手而立,神色倨傲:
“心明镜呢?叫他出来见我。”
眼见心诚还在犹豫不决,早便重新回来的裴昀忍无可忍压低声音道:
“心诚方丈,事到如今,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光明寺毁于一旦吗?六真宗加太华派,那五百殿前司兵马还勉强可以应对,再加一个玉箫仙,我们当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一句话彻底坚定了心诚的念头,他毅然决然对弟子道:
“去雪涛山请心明镜师弟!”
周遭心若等人不禁大惊失色,纷纷劝道:
“方丈三思!”
“师父不可!”
“我意已决!快去请!”
两个小沙弥得令飞奔而去。
约莫一炷香后,心明镜来到了达摩峰前。
这赫赫有名的武林第一人到场之时,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心明镜常年幽居雪涛山,甚少公开露面,许多人就同裴昀一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连其相貌体态也丝毫不知。然而越是不知,便越是神秘,越是神秘,便被传得越是离奇,这些年在江湖人口中,心明镜大师都已是成了手眼通天三头六臂的怪物,貌若少年这一真相不过是最平淡无奇的一种说法罢了。
心明镜对这竞场上的人山人海,剑拔弩张视而不见,兀自走到心诚面前,双手合十道:
“方丈师兄,你找我?”
“心明镜,你可还认得出我是谁?”李无方出声问道。
心明镜闻声看了他一眼,端正行礼,语气淡然道:
“阿弥陀佛,玉箫仙施主,五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是啊,弹指一挥间,你我竟已五十年不见了。”李无方似笑非笑瞥向他,神色间非但没有怨恨,反而颇为和善,“当年你这武功狗屁不通的小和尚,侥幸得旁人传功,用一套粗浅至极的掌法将我打败,此乃我生平第一大耻。可不破不立,正因如此,也叫彼时轻狂无知的我,真正明白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此我摒弃一切红尘杂念,只求武学极致!后来花费了许多年时间,我终问道巅峰,无论绝顶高手,还是千军万马,再无人可与我匹敌,上天入地,东西南北,世间任我自由来去。可我总是觉得缺了什么,思来想去,原来是昔日有一桩誓言还未曾兑现。”
“小和尚,这么多年来,你的武功应当也有所精进吧,当年你狐假虎威,胜之不武,今日你我堂堂正正来比上一场,看看究竟谁更胜一筹!”
心明镜几不可查一叹:“事已至此,小僧似乎也别无选择,那便请施主恕小僧得罪了。”
说罢,二人同时出手,刹那间,所有人视野之中只余片光残影。
这一天,宝陀山达摩峰前,上千人有幸得以观战,却无人真正看清二人是如何出招的。有人道心明镜如磐石不动,李无方似涓涓细流,滴水穿石,润物无声;有人说高僧似骤雨初歇,妖道如狂风四起,风停雨止,雨落风疾;亦有人言和尚佛光普照,道士白日飞升,佛道斗法,到底是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这一战,惊天地泣鬼神,山岳崩颓,风云变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观者有悟,朝闻夕死,戴平一举冲破了练功关隘,在二十年后终成武林第一高手;谢岚自省半生戒骄戒躁,终是放下了身世心结;仇云飞大彻大悟看透名利生死,于一个月后落发出家;修云海执念入骨誓要报仇雪恨,三年之后死于非命......许多人的一生自此改变。
这一刻,在江湖中口口相传,终化作不朽传奇,直到多年以后,无数人垂垂老矣之际,还在同子孙讲着大宋景明八年二月初二武林中这最后一场佛武会的荡气回肠、动魄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瞬间,也或许是一千年。
或许是一辈子,也或许是一眨眼。
风停,雨息、山如常,水如旧。
竞场中央那一佛一道,仍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仍是维持着原来的姿态,便连指间弯曲的弧度,衣摆褶皱的纹路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唯一的区别便是,心明镜的眉心之间,多了一点米粒大小的红,仿佛如来三十二相之白毫相,悲天悯人,驱邪吉祥。
他呆愣片刻,若有所感,抬手伸指将其抹去,原来那不是朱砂,却是一点殷红的血。
伤口不深,远没到致命地步,然而一切结果已是昭然若揭。
心明镜轻轻一叹,垂眸轻声道:
“我输了。”
数千人的竞场之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输......了?心明镜输了?武林中公认的第一人,心明镜大师输了?
这意味着什么?
六真宗大悲法王等一众番僧目瞪口呆,太华派严无妄以下个个心有余悸,各大门派各路侠士面面相觑,大光明寺的和尚们满脸不可置信。
心诚刹那间失掉了所有的风度与修为,他疯了一般冲了上去,揪住心明镜的衣领,双目赤红嘶吼道:
“你输了?你为何要输?你怎么敢输?当年师父不该一时心软放纵你,他老人家说得对,大光明寺早晚有一天要毁在你们隐宗手里!”
而后者只无言的立在原地,任他推搡辱骂,始终双掌合十,不发一言。
裴昀怅然一叹,天书武功深不可测,九重云霄功已得大成的李无方,今时今日终是天下无敌了。
而那天下无敌的李无方,此时此刻,并无一雪前耻的狂喜,也无夙愿已了的快意,他只微微一抬手,使内力凌空将那装着金花的玉匣取了过去,掌心微微用力,玉匣碎落成屑,那朵典藏七十年象征着武林至高无上地位的优昙婆罗花终是落在了他手中。
他等一天,已等了五十年,纵他修炼有术,延年益寿,可人这一生又有几个五十年?为这一天,他抛妻弃徒,绝亲绝友,走南闯北,奔波半生,可等这一天真正到来,他终是在天下人面前击败了当年宿敌,报仇雪恨之时,他突然觉得一切都那样无趣,那样失望。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指尖拈花,微微一笑,似佛似道,似鬼似神。
他缓缓开口,那语气轻描淡写中,甚至流露出了丝丝不屑:
“所谓佛武会,所谓大光明寺,所谓天下第一,也不过如此。”
第190章 第二拾章
严无妄缓过神来,压抑住心中的狂喜,上前一步道:
“如今胜负已分,成败已定,心诚方丈你还有何话说?当年你大光明寺先辱尊师,又欺我七师弟,今日我太华派非拆你庙宇,除你满门,不解其恨!”
而后,他转头对其余人朗声道:
“今日之事,乃我派与大光明寺之私人恩怨,在座列位若侠肝义胆,愿助我等一臂之力,太华派上下必感激不尽,若想不想招惹是非,两不相帮,我亦绝对不会为难。但若谁想助纣为虐,和我等为敌,我太华派绝不会手下留情!”
话音落下,他身后百十名弟子长剑齐齐出鞘。
此举一出,满场哗然,看这架势,这太华派竟是要光天化日之下血洗大光明寺了!
大光明寺一败之下损兵折将,颜面扫地,而太华派那李无方武功出神入化,一众弟子虎视眈眈。在场众人纵是心有偏颇,又有几人甘愿搭上自己性命行侠仗义,主持公道?
千百人间,心思各异。
那六真宗本就是为了扰乱中原武林而来,见一僧一道自相残杀,不禁欣喜若狂。大悲法王吩咐了沈白几句,沈白立即上前装腔作势道:
“大光明寺欺人太甚,法王有命,六真宗愿助太华派一臂之力!”
修云海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是私人恩怨,我天都派便不多管闲事了。”
江陵瞿家、齐云山白岳剑派紧随其后趁机告退。
潇湘阁的女弟子不禁纷纷望向丁墨兰,而后者秀眉轻颦,犹豫不决,想来也不愿拿满门弟子去赌。
谢心书得了谢岚的吩咐,走出软帐大声道:“我哥哥不愿坐视太华派滥杀无辜,有姑苏谢家在此,你们这帮牛鼻子老道休想在宝陀山撒野!”
戴平不甘示弱道:“这个闲事,我泰山剑宗管定了!”
然而不出言表态的终究是大多数,而不出言表态,也便是默认了袖手旁观,两不相帮。大光明寺以寡敌众,处境着实不妙。
裴昀看准时机,将手中扣着的那枚信号弹向空中发射而出,周围埋伏已久的五百殿前司兵马即刻现身,箭在弦上,弓弩齐备,将太华派与六真宗所在之处重重包围,只等一声令下,便发动进攻。
剑拔弩张,血流成河就在眼前。
严无妄不动声色看向李无方,见后者神色不变,俨然没将这群伏兵放在眼中,他亦因此安心下来,环顾四周,再次问道:
“还有何人不服?一并站出来罢!”
满场死寂中,忽有一个声音幽幽开口道:
“五师兄你今日之举,师父若还在世,他老人家便是第一个不同意!”
但见人群之中走出了个头戴破斗笠,身穿旧道袍之人。
他走到太华派众人面前,缓缓摘掉头上斗笠,露出一张相貌堂堂的脸,虽是年过半百,仍是须发皆黑,精神健硕。
裴昀脱口而出道:“楚前辈!”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玉清六真君七杀子楚无疆!
与此同时,在场也陆续有人认出了他,传闻中这七杀子云游天下,失踪多年,却不想今日也一并来到了佛武会上凑热闹。
严无妄双眼微眯:“六师弟,多年不见,你回来的当真不是时候。”
“我若再不回来,太华山百年清誉,师父一辈子的心血,怕是都要葬送在五师兄你的手中了!”楚无疆面色冷凝,厉声呵斥道,“先是投降燕狗,如今又是与鞑子同流合污,你争名夺势,利令智昏,千里迢迢带着一众弟子跑到宝陀山来闹事,我太华派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严无妄冷笑道:“六师弟此言差矣,技不如人,高手尽陨才是真正的丢人现眼,我明明是在助太华派扶摇直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公理道义自在人心,我不屑与你逞口舌之利!”楚无疆不屑的哼了一声,又走到李无方面前,质问道,“便是你杀了我二师兄,又为一己私怨,挑拨利用我太华派为你所用?你既已得偿所愿,练得绝世神功,为何还要兴风作浪?”
“原来是你。”李无方这才认出了此人。
算来算去,他与楚无疆也是有过数年同门之谊,然而旧情旧人在他心中一文不值,因此即便认出故人,他仍是倨傲不屑道:
“我自随心所欲,你又奈我何?”
楚无疆怒极,干脆利落道:“好!今日你胡作为非,不过就是仰仗武功盖世,现在我便与你打上一架,我若输了,将命留下,你若输了,就此滚蛋,你敢不敢和我打?”
说罢拔出手中长剑,将剑鞘甩在一旁,摆开架势,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