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几天吃得大多都是些馊饭,尝到甜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她们吃着吃着又笑。
郑小娘鼓着嘴道:“等着,等老娘复宠,啥山珍海味都是咱的,吃不完的吃。”
郑小娘叽叽喳喳,绘声绘色道未来,什么大房子,什么花不光的金子银子,让所有瞧不起她们的人谄媚她们,林惊雨只管吃。
到后来,巡逻的小厮打着烛火,光线扫到她们裙摆上。
“谁?”
“乖乖,个乌鸦嘴的,真被发现了。”
林惊雨嘴里还塞着龙须酥。
“吃什么吃,跑。”
郑小娘拉着她逃,耳边是狂风呼啸,身后的人追赶,好似不停跑,她们就能甩开所有人,就能逃离穷苦清贫,跑到荣华富贵的日子里。
好在天黑,她们没有被捉到。
第二日,郑小娘就开始实施她的计划。
她不停争宠,把林惊雨扔在翠柳院,高烧不退,若不是被祖母发现她差点死过去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讨厌郑小娘,记恨她一辈子,郑小娘来抱她走时,她抱着祖母的大腿不放。
后来,她养在祖母膝下,再后来祖母死了,她回到郑小娘身边,开启相看两厌,鸡飞狗跳的日子。
后来的后来,现在呢,林惊雨睁开眼。
郑小娘死了。
她真的记恨了她一辈子,郑小娘的一辈子。
她睡了好久,睡到有些想吐,可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林惊雨拍着胸脯干呕,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摸着她的背,轻轻拍抚,像是在抚慰一只小兽。
林惊雨抬眼,入目是萧沂那双眼睛,他在担心她,好似里面还有心疼。
他给她倒了杯水,“里面放了蜂蜜,润润嗓子。”
林惊雨喝下,很甜。
林惊雨握着杯子,温热让麻木的手渐渐回温,“萧沂,她死了,她怎么也养育了我十几年,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我是不是很冷血啊。”
他非常肯定,“没有”
林惊雨又道:“萧沂,我想吃龙须酥了。”
“好,我让人给你做。”
她咬了口龙须酥,这是她儿时最期盼的东西,很甜,可吞进身体里,不会感到甜。
有颗滚烫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林惊雨不停擦,它不停掉。
萧沂握住她的手,她顺势藏进他的怀抱。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将这辈子对郑小娘的怨恨全哭了出来。
她不停问郑小娘爱不爱她。
但可笑的是,小时候的她是真的很爱很爱郑小娘,纵然她偏心了些,嘴巴臭了些,还爱打她,但她就是贱得爱她。
“萧沂,将郑柳伊好好安葬吧,她生前最喜欢金银珠宝,往棺材里多塞一些。”
“好,我已经让木二收尸。”萧沂问,“你想去见她吗?”
“不了。”林惊雨道:“有了金银珠宝,她估计在地府笑得合不拢嘴,没工夫顾我,你多葬一些,还有纸钱,记得多烧一些,烧个大的宅院,今年流行的衣裳,山珍海味也给她烧些……”
她不去,却将事宜都吩咐好。
全是些郑小娘喜欢的。
她握住龙须酥,“这盘龙须酥也给她烧过去吧。”
“好。”
吩咐完事宜,林惊雨问,“刺杀我的人,是二皇子的人吗?”
“估计是的,你如今是林家嫡女,他们忌惮我利用林家的势力。”
林惊雨嗤笑,“果然树越大,越招风,我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她又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愈发得重。”萧沂唇角勾起,“我瞧着倒不像是气的。”
林惊雨一笑,“皇宫,又该变天了。”
萧沂亲了亲林惊雨的额头,将她搂在怀里。
“林惊雨,我该远离你了。”
外面的风大了,吹得树枝摇晃,暴雨与暴风不休止,卷起枯叶与黄沙,林惊雨望着窗外的疾恶天气,微微眯起双眼。
黑色的瞳孔如龙卷风旋涡里的龙眼。
*
老皇帝躺在龙床之上,四周金碧辉煌,以及妃子哭泣声,那是他最爱的妃子。
林缘君抹着眼泪,握着老皇帝的手,“陛下,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臣妾还等着你带我去放风筝呢。”
“都要入冬了,放什么风筝。”皇后走进来,瞥了眼哭得泣不成声,惹人怜爱的小狐狸似的娇俏女子,“陛下要是受了寒,你担得起责任吗?”
林缘君委屈道:“陛下。”
皇帝猛然一咳嗽,吐出鲜血,“好了,莫要吵了,吵得我心烦,都下去吧。”
皇后才过来,就被拒出去,只得愤愤瞥了眼林缘君,小声骂着,“果然是个狐狸胚子。”
林缘君收了泪,不以为意,反而耀武扬威地扬起眉,气得皇后握紧拳头,可刚出了门,她不好打她。
彼时,林惊雨和萧沂进来。
与林缘君擦肩而过,目光相视。
“呦,姐姐来了呀,姐姐最近好生风光,林家嫡庶混淆的消息,我在宫中都能听到。”
林惊雨一笑,“贵妃如此,当真是折煞我了。”
皇后听闻此事,虽诧异,但细想心中又高兴,林惊雨是嫡女,百利而无一害。
她看向林缘君,“你没有子嗣,等陛下去后,按照宫规,可是要剃发为尼的,这么好的头发,可惜了。”
“我日后的事,不劳皇后娘娘操心。”
林缘君离开,紧接着二皇子萧辰走近,二人擦肩而过,目光微微相触。
萧辰目光幽幽一转,看向林惊雨和萧沂,“你们二人,也是来看父皇的?”
萧沂一笑,“父皇病重,实在叫我夫妇二人焦急,妉妉前阵子处理娘家之事抽不开身,这不,如今得了空闲,就来看父皇了。”
萧辰拍了拍掌,“三弟妹当真是孝心有加。”
林惊雨颔首,“二哥谬赞了。”
“听闻林家嫡庶混淆,原来我这三弟妹,是林家嫡女,看来我这三弟有福了。”
他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萧沂言笑晏晏道:“哪是有福,不过是琐碎之事增多罢了。”
萧辰缓缓走近,二人之间聊着家常,气息却肃杀暗斗。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我们都是来看父皇的,怎都还聊起天来了,快些进去吧,我炖了鸡汤给父皇,莫要凉了。”
林惊雨笑着道,萧辰一笑,“可不就是福吗,三弟有贤内助陪伴,不像我孤家寡人,无人陪伴,望你夫妇二人好生羡慕。”
他后宅妾室无数,儿子都三岁了。
林惊雨心中嗤笑,算什么孤家寡人。
萧沂调笑:“皇兄也可以再娶一个妻子。”
萧辰道:“本是想娶林家大小姐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他又改口一笑,“瞧我这张嘴,林大小姐都嫁人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屋内,皇帝的头发比先前还要白,眼角的沟壑极深,脸色青白,是濒死之兆。
三人跪在龙帐前,向皇帝请安。
皇帝由太监扶起,他喝了口林惊雨的汤,“你有心了。”
林惊雨有礼道:“都是儿臣该做的。”
老皇帝望着窗外的天,声线苍老,“今日是太子的忌日,三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季节,他亲手炖了碗鸡汤,那孩子有孝心啊,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他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不说了,朕乏了,朕要歇息了,你们都下去吧。”
“儿臣告退。”
出了门,萧辰道:“与旁人对弈实在索然无味,下来下去还是三弟有趣,不知三弟妹可否将三弟借我一会。”
林惊雨笑着点头,“正巧,我好去给母后请安,许久未与母后聊天了。”
*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御花园静悄悄,秋日一片荒凉,鲜少有人过来。
萧辰道:“父皇这些年还是念念不忘大哥啊。”
萧沂淡然一笑,“大哥毕竟是父皇亲手养大的,感情深厚,难免怀念。”
“好一个感情深厚。”萧辰捏紧手,他冷笑一声,“父皇只爱大哥,在父皇心中,储君的人选,也只有大哥,你我不过是陪衬。”
“父皇向来都是如此,砚舟早已习惯。”
萧辰怜悯似地摇头,“三弟啊,二哥是真替你悲哀。”
悲哀他这副不知是真还是假的懦弱样子。
萧沂不以为意一笑,走了一半,萧辰皱眉,“奇怪,怎么有琴音。”
只听秋末寂寥的御花园,琴声悠扬,萧辰看到弹琴之人,眯了眯眼,“三弟你看,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