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舟不必担心,再怎么,君是君,臣始终是臣,永远也越不了皇权。”
萧筠背手,望着远处篝火,边疆历练,他已做到处事不惊,游刃有余,眼中已有帝王将相之色。
“我已让心腹兵部侍郎徐大人,顺着军饷一事,顺藤摸瓜收集长孙氏罪证半年之久,如今已有结果,我这次回京便是为了此事,待围猎结束后上朝堂,我便向父皇禀报此事,将长孙氏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说得胜算在握,仿佛过不了多久,就能掰倒庞大的长孙氏一族。
萧沂总觉得惴惴不安,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树枝摇晃,好似要下一场暴雨。
是冲刷长孙氏的罪孽,还是真的变天。
“皇兄,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砚舟不必担心,我有数。”萧筠拍了拍萧沂的肩膀,还记得第一次拍他时,是在永巷。
那时兰妃刚死,他知道萧沂是从小就知道的,不同于萧珠的无忧无虑,兰妃经常会跟他讲越国的故事,以及永巷里还有个弟弟。
兰妃死后第一天,他见到了他,很瘦小,眼中却是倔强。
他们都说,是萧沂的娘亲吓死了他娘,可他明事理,比所有人都要知道,是他欠了他。
那日的风也像今日这般大,萧筠拍了拍萧沂的肩,告诉他,以后有哥哥,哥哥会保护你。
“砚舟,你还怨我吗?”
萧筠忽然问。
萧沂道:“皇兄问哪一个?”
萧筠一笑,“看来还是有一个怨的。”
“你上次打我一拳,我还记着呢。”
“你怎还记此事,我都快忘了。”萧筠警告道:“以后你只要对阿雨好点,我就不会打你,你要对她不好,别说一拳,十拳百拳,我在边疆都要跑回来打你。”
萧沂迎着风勾起唇角,“我会对她好的,便不劳皇兄挂心了。”
萧沂转头,“以及,皇兄以后还是改口,不要叫阿雨了。”
“怎么,你小子还醋上了。”
“没有。”萧沂摇头。
萧筠嗤笑一声,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嘴硬的毛病从小到大的,就不跟你争辩了,你自己有数就行。”
他嘴角笑意渐收,望着潺潺的河流,不知向何方。
他问,“砚舟,除了这事,你还有怨过我吗?若不是当年父皇认错了人,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的,父皇的爱也是你的。”
萧沂道:“从前有过,长大后想明白了,若是换作母亲,重来一次她定然也会把机会给兰妃,更不可能怨兰妃,因为兰妃待她好,是从小到大姊妹情分,就像你我,你我是兄弟,你待我好,我知道,故不怨了。”
“至于父皇的爱。”萧沂冷然一笑,双眸漆黑映着泠泠月色,满不在乎,“未感受过,也不稀罕。”
“砚舟,其实父皇他……”
“皇兄不必劝我,在这皇宫,不奢望才是最好的。”
萧筠只好叹气。
萧沂弯唇一笑,“我看这天真是要下雨了,皇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好。”
萧沂转身,语罢一滴水溅在他高挺的鼻梁,他伸手,紧接着又是一滴。
他失笑,“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
忽然远处细小的喧闹迅速凌乱,变成尖叫与兵器冰冷的碰撞声,萧沂一愣抬头,雨水未能浇灭篝火,反而愈烈,燃烧起整个帐篷,连绵起伏如一座座火山丘,人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划破漆黑紧密的夜。
萧沂眉间一皱,“皇兄。”
他转过身,可紧接着他的身体狠狠推了一把。
“快走!”
萧沂双眸颤抖,心脏似被狠狠剜了个口子,足被钉在鹅卵石地。
萧筠猛然吐出一口血,他捂住胸口,那儿是一把长剑,贯穿心脏,剑抽出时,鲜血喷洒在萧沂脸上。
萧沂阖了阖眼,炽热的鲜血清醒麻木的神经。
萧筠缓缓跪地,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握剑,剑头滴血,那是萧筠的血。
“皇兄!”萧沂不可思议望着眼前,他捏紧拳,青筋暴起咯咯作响,眼中愤恨如火燃烧。
黑衣人持剑跳跃而起欲一剑毙命,萧沂抬手握住刺客的手臂,衣袍翻卷,转身把黑衣人按倒在地,硬生生折断他的手臂,反手将剑刺入刺客胸膛,正是刺中萧筠的那个位置,刺客痉挛片刻,瞳孔一震死去。
“砚舟。”
萧沂起身,慌忙握住萧筠的双肩,“皇兄,你怎么样。”
“没想到啊……你小子藏得这般深……体弱多病……我看功夫了得,咳咳……连我都骗了过去。”
“我以后慢慢与你说,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他急忙要扶他起来,却又扯动萧筠的伤口,血洞子直流血,萧沂慌忙去捂。
萧筠苦笑摇头,“没用的……刺客是想一招毙命……刺入我的心脏……看来他们是想让我死……你说得对……长孙氏太庞大了……不是轻易能扳倒的……是我大意了。”
“我叫你别说话,会有办法的,你会活的,长孙氏你我兄弟能一起扳倒。”
萧沂颤抖地要扶起他,可双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扶不起,他开始痛恨自己。
“别白费力气了。”萧筠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拍了拍萧沂的肩,一如既往。
“砚舟啊……以后皇兄不能陪你一起走了……比起扳倒长孙氏……我倒更喜欢你一生无忧……可是皇权逼迫……这条路……你要好好走。”
萧筠喉间鲜血哽咽,他最后望了眼远处的帐篷,那火海燃烧,皇权啊总叫人以命争夺,可他从不稀罕,若有下辈子,他希望生在平凡百姓家,只做萧筠,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遇到个懂他的女子,如此一生。
他幻想着来世梦,缓缓闭上眼,放在萧沂肩上的手渐渐垂下,不再有生机。
“哥。”
萧沂喊了一声,没有人回,他的哥哥没了,自此消失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唤他砚舟了。
狂风呼啸,雨水一滴滴砸下,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一众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手持着剑,向他靠近。
背后之人是要将太子置之死地,派来一众皆是高手,藏在暗处的护卫一道被击杀,鲜血流淌入小溪。
萧沂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冷然如寒江,他额头蜿蜒着青筋,握起插在尸体上的剑。
当第一个杀手持剑划破寒风时,他手中的剑雷速一转,挑破刺客的喉咙,鲜血喷涌,萧沂爬起身,周遭气息阴戾。
众人齐上,他身手矫健,宛若游龙,与之清瘦的身体不相符合,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溅了一道又一道鲜血,此夜,他杀得麻木。
只知不断杀人,让鲜血祭奠他死去的皇兄。
僵持半柱香功夫,刺客太多,他剑抵泥土,喘着粗气,终究寡不敌众。
猛然,一个刺客从背后朝他袭击。
他察觉到剑风,抬手用剑扎进他的心脏,可下一道剑风时,他已然无还手之力。
等待的是箭声,马蹄声响。
萧沂转头。
暴雨冲刷血迹,马蹄下溅起泥水,女子踏马而来,手中持着弓箭,她轻喘着气。
她箭术不精,用一成的几率,射杀死刺客,紧接着又是下一道。
她用萧沂教她的,快准狠,射杀死一个又一个要杀死萧沂的刺客。
至于马,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于惊慌中,渐渐会了。
风疾雨快 ,林惊雨伸出手,“萧沂,握紧我。”
萧沂伸手,她拽紧他,他借力上马。
“是谁?”
“长孙氏的人,意欲谋反。”萧沂说着,渐渐没了声。
暴雨渐停,黎明的曙光在东山,边际泛着死鱼白。
马不停踏着泥泞黄土,林惊雨驾马,不敢有丝毫松懈往京城的方向赶,萧沂靠在她的肩上,昏昏欲睡。
他的额头滚烫得可怕,应是暴雨的缘故患上风寒。
他的头往一旁倒,林惊雨单手握着缰绳,一手捧住萧沂的脑袋。
她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温柔似水。
“萧沂,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回到京城,活着报仇血恨。”
萧沂紧闭着眼,明明是秋日,偏偏似寒冬,冷得如冰锥,往脑子里砸,往胸口捅,搅得血肉模糊,不肯罢休。
很痛,要是死了,或许便没那么痛了。
这一刻,他忽然像儿时一样盼着死。
直至有一道春意,他感觉到有一片温暖,像春风一样轻抚着他的脸颊,他渐渐能感受到那片柔软贴近他的胸膛,春水柔情,化了冰锥,安抚他心中疼痛。
春意说,“你要好好活着。”
萧沂缓缓睁开眼,天光大亮,他看见京城的城门近在眼前,他靠在林惊雨的肩上,原来春意是她。
萧沂张了张干涩,皲裂薄唇,声音沙哑低沉。
“好,我会好好活着。”
他道:“屠尽所有仇人。”
第45章 共谋之夜,帝后初形
墨竹轩, 萧沂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断断续续说着梦话,林惊雨下令, 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寝殿。
林惊雨端着汤药,叹气坐在床边,她给他喂药, 却怎么也喂不下去。
汤药从嘴角溢出, 她慌忙用帕子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