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胤无法,只能出面规劝,但士兵们并不领情,最后还是苏御出马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闹剧虽止,御史台却藉机再次弹劾苏御,这一次是弹劾他拥兵自重。
此折一出,满朝哗然,朝堂上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人认为御史台的顾虑不假,瑞世子在军中威望过盛,陛下需防范未然;另一派则觉得此为无稽之谈,瑞世子乃大应战神,全军统帅,威望不高,如何打仗?
两拨人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事情进入白热化的时候,端王世子苏衡站了出来,站到了御史台那一方。
苏衡、苏御是最有可能继任皇位的两位皇孙。
很多朝臣都认为这是夺嫡的前奏,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从龙之功开始下场站队,一时间朝上的气氛更紧张了。
武德帝却一反常态的没有支持其中任何一方,由着众人闹腾。
苏御下了衙,却没有直接回去王府,而是转道去了一处院子。
这座院子从明面上看是坐落在长郅胡同,实则就在康王府内。
康王府的面积极大,是三个王府中占地面积最广的一座。康王府的前院在宽敞明亮的裕安街,后墙却延伸到了僻静清冷的长郅胡同,整个宅子呈葫芦状,四面又有树林环绕,旁人根本无法想像能从长郅胡同这么个地方进去康王府。
苏徖喜静,就在王府的后墙处单独置了一个院子,又另开了一座大门,抬了匾,瞧着就像一座新的宅子,与康王府并不相干。
苏御平日不常登这个门,只有需要掩人耳目时才会从此门进入。
院子里草木葱郁,风景极佳。
苏御跨入大门,缓步穿过长廊,甫一走进厅堂,就看见苏衡和苏徖二人席地而坐。苏徖的身下垫着毛茸茸的软垫,后方还搁着一个炭盆,他体虚,越是这种春夏交接之际,越是不能贪凉。
苏御褪去鞋子走上台樨,在二人身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用红纸包裹的喜糖递给苏徖:“来的路上看到有人迎亲,就去要了颗喜糖来,味道还行,二哥你尝尝。”
吃喜糖沾喜气,每每只要路遇有人成亲,大哥和四弟他们都会上前为他讨要一颗喜糖,希望他能沾些喜气,绵长福寿。
苏徖笑着接了,打趣道:“前几天五郎也给我送了些来,我定好好尝尝,比比看你们两得的喜糖,谁的味道更好。”
“五郎惯来没有分寸,他给的喜糖,你吃上一颗尝尝味就行了,别都吃了。”苏衡闻言叮嘱,二弟的身子,便是糖也不能多吃。
“知道了知道了。”苏徖摆摆手,举着另一只手里的杯子问苏御,“来一杯?”
“……来一杯吧。”苏御看他一眼,回答得颇有些艰难。
苏徖高兴地为苏御倒上一杯:“快尝尝,这次的生姜是大伯亲自种的,味极重。”
苏御端起茶盏一口喝了,一股子冲鼻的辣意直冲鼻腔,姜味太浓了,苏御忍不住咳嗽起来。
苏徖见状,哈哈大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衡体贴地给苏御递上一杯漱口水:“漱漱口。”
苏御接了水漱口,好半晌才压下嘴里的辛辣劲。
“这姜茶可是好东西,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罪。”
苏徖这话说的矛盾,可旁听的两人却都没觉得有错。
顿了顿,苏徖指着一侧的酒壶,道:“这酒是给你们备的。”
苏御和苏衡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失笑。
“还是先说正事吧。”苏衡道,随即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递给苏御,“这些都是我调查过后,觉得可疑的人选。”
苏御接过宣纸展开,一目十行扫过,眉锋微微拧起。
苏衡也皱起了眉:“若非你事先发现端倪,还真不知我大应江山竟被前朝旧部渗透的这样严重。”
苏御认真地看着宣纸上的名字,语气淡淡:“这些人也不一定全是前朝旧臣,应当很有一部分人并不知其中内情,他们或因恩情、或为权利,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苏御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比如这个人。”
“管越川……”苏衡看着那个名字念道,“是鸿胪寺卿。”
苏御颔首:“不错,管大人清正廉洁,屡平冤假错案,尚在地方任职时就频频打击当地豪强,疏浚河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名单之中?”一直旁听的苏徖不由出声道,“若他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他甚至不该出现在这场所谓的‘夺嫡’风波之中。”
“管大人的命是林夫人救的,他此番入局想来是为了偿还当年的一饭之恩。”苏御将宣纸折好收起,漆黑的眼中一点点蓄起寒意,“林帅和林夫人皆是侠肝义胆之辈,他们早年游历时,救下过不少人,管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苏衡闻言,面露忧色:“如此,便是有了这名册,我们也还是不知哪些才是真正的前朝余孽。”
“本也没有这么容易。”苏御眸光沉浮不定,“虞清此人心机深沉难测,她将部下像沙子一样散在各处,此番我们虽设局瓮中捉鳖,却也没有把握已将她的人全部摸清……”
苏衡:“你怀疑,她还有后手?”
苏御点头,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样,有了这名册,就有了方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总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就且让她们再逍遥些时日。”
苏衡想了想,目前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叹道:“就怕夜长梦多。”
苏御闻言却是笑了:“大哥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她们只会比我们更急。”
朝堂上的兄弟争锋只是一出戏,一出先发制人的戏。
经过春猎,苏御已然猜到了李清姿的最终目的。
苏御此前一直想不明白,李清姿为何要以牺牲顾盼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视线,要想挪开自己放在齐星礼身上的目光,分明还有其他很多方法,可她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
直到苏御看到李清姿对顾盺的安排,才真正明白她的意图。
以世子妃的身份进入王府才是顾盼的真正价值,转移注意力,不过顺势而为。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而夏夏,是她们安排的后手,她毕竟也是顾家女。
李清姿的两个女儿,一个被送入皇家,另一个则被安排到前朝皇嗣的身边。
再联想齐星礼和林允南身份被调一事,她们想做什么,不言而喻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一猜想,苏御甚至命人再次上奏弹劾自己。
两次的弹劾,都是苏御自己安排的。
第一次弹劾,是为了挑起五城兵马司的兵将们对定远侯府的不满,借此机会将铁桶一般的兵马司撕开一道口子。
程胤的不作为令情势失控,苏御便顺势安排了第二次弹劾。
拥兵自重。
果然,他深陷其中后,朝堂上突然多了很多为他求情的大人。
当然,为他求情的这些大人也不全是虞清的人。
为了查明这些人的底细,也为了彻底弄清虞清在朝上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势力,苏御找上了苏衡,二人一起演了这一出“夺嫡”的戏码。
作为夺嫡的竞争对手,苏衡出手调查苏御的拥护者,名正言顺。
见两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苏徖拿起酒壶,一人给倒了一杯酒:“那这出戏你们还打算演多久?”
苏御同苏衡碰了一杯,说:“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尾了,于大局也无益处。”
苏衡点头赞同:“朝局不稳易动摇民心,如今的大应还经不起折腾,是该停止了。”
苏徖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沉吟着,指尖转动杯盏:“可就这么突然结束,你们就不怕她们起疑?”
“是有这个顾虑,但这不是还有你吗?”苏衡笑着看他,“由你出面劝和,我们哪里敢不给你面子?”
苏徖闻言,目光施施然飘向苏御,凉凉道:“我还一直奇怪呢……这次的局完全没我什么事,你怎么就非要带上我,原来是要我为你们善后啊。”
苏御唇角弯弯,举杯敬他:“劳烦二哥了。”
苏衡也举起酒盏,与苏徖装着姜茶的杯盏碰了一碰,笑说:“嗯,劳烦二弟了。”
三人笑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但这终归也不是解决之法,起码在外人看来,夺嫡之势已成,长此以往党争不可避免。”苏徖说到此便微微一顿,他将手中空了的茶杯随意地搁在一边的小几上,说,“由祖父出面才是真正的停下。”
苏衡闻言看向了苏御。
苏御若有所思。
苏衡也道:“方才你不是怀疑她们另有后手?若就此将名分定下,她们得偿所愿之余,自会露出破绽。”
去年元宵的时候武德帝就已在口头上定好了苏御为太子人选,几位王爷和世子也都知晓此事,只等钦天监选出吉日就下旨昭告天下,可正好那时,大公主发现了阎王断。
前朝势力不除,新朝何以安稳?
武德帝将这事交给苏御查明,立储一事自然也就延后了。
苏御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急在这一时,眼下紧要的还是先弄清名册上官员的立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前朝余孽,也不能冤枉了为国尽忠的好官。”
苏衡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没再多言。
之后又聊了小半个时辰,苏衡和苏御方起身告辞。
送两人走时,苏徖拉过苏御问了一句:“你不愿此时定下名分,是不是为了她?”
苏御也不隐瞒:“我已经委屈过她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我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当苏御踩着日暮余晖回到梧桐院,却发现顾夏并没有在屋里,书房里也不见她的踪影,一问守门的婢女才知夏夏是被母妃召去了主院。
母妃怎会突然召见夏夏?苏御拧眉,随即想到今日是李清姿过府拜访的日子。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下也顾不得换衣裳了,苏御转身就往王妃所在的清辉堂走去。
夜幕缓缓拢下。
月光似鎏银,从树木的缝隙间坠落。
苏御长腿阔步,不一会儿就到了清辉堂外,还没有进门便听见屋里传出的一阵阵笑声。
是绾宁在笑。
苏御诧异,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丫鬟不必通传。
“夏夏你可太厉害了!”苏御掀帘进屋,就看到苏绾宁拉着顾夏的手,一脸崇拜地说道。
瑞王妃则满脸含笑地看着这一幕。
苏御挑了挑眉,大步往里走去。
瑞王妃第一个发现了他,笑道:“御儿来了。”
顾夏也顺势看了过来。
她眼眸清亮,眼底似有繁星闪动,瞧着高兴极了。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苏御走到顾夏身边,制止了她欲起身行礼的动作,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