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直起身子:“如今也算是弄清楚靖王是这么和齐国皇帝搭上线的了,这罪孽可够久远的。”
说话间,小厮叩响房门:“大人,菜已备好,传膳吗?”
“传。”
裴熠似乎已然不再对靖王再有任何失望,即便是面对当年真相,也能够轻松应对。
只见他款款而笑,若无其事般:“忙了一整天,阿玦饿不饿?你病刚好,饮食还是得滋补清淡些,等吃饱了,我再送你回家去。”
餐食一应摆开,皆是她素日爱吃的,水鸭汤,煨芦笋,淮山菌子,还有念叨过的那到江南阁桂花水塔糕。
“你们都先退下,有事再唤你们。”裴熠差遣着,支退了堂中侍者。
没了旁人伺候,裴熠便亲自替她布菜。
“这水鸭汤最滋补了,可惜没到水鸭最肥美的季节,这样的老鸭肉柴,但胜在汤鲜,阿玦你便多喝几盏,不想吃肉的话便留着我来吃。”
“还有这淮山,养胃的,不能吃荤腥,便用菌子提鲜,你也尝尝。”
“天气冷,水塔糕便不冰镇了,但到底还是凉的东西,咱们吃罢热食,身上都暖了再吃……”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间又总是带了几分笑,眉头随说话弧度不大地动着,灵动得很,和那日忠勇侯府门口一夫当关的那个,似乎又不像一个人。
裴熠从一桌饭菜间抬头,却骤然被戚玦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见戚玦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仔仔细细,目不转睛,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其间似乎还有分毫难言的悲伤。
“阿玦,怎么了?”裴熠的笑意收敛:“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要是没胃口,就先用些粥垫垫,我去让人请大夫。”
戚玦却只是摇头,目光仍旧不移开:“我没事。”
裴熠被盯得心神乱了。
他是喜欢阿玦,也喜欢偷偷盯着她看,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架不住戚玦这般直接的眼神,便只能一个劲儿躲。
“那你……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不能看吗?”她问。
“能……”他连忙答,却垂眸不敢直视,耳根更是红得不像话:“可……可你为什么?”
因为今晚过后,可能就不能再这般瞧了。
这是戚玦冷静下来后意识到的一件事。
裴熠躲闪的眼神,没捕捉到戚玦眼中的愧意。
她到底是又有事瞒着他了……
不过幸好都还活着,至少都还活着,只要人还在,她就还有机会重获自由,有朝一日离开裴臻。
她是不会任人摆布的。
只是到了这时候,她竟发现自己很舍不得裴熠……
可……可他们明明都在盛京啊,又不是见不着了……那她到底在舍不得什么?
戚玦只觉得自己离这个问题的答案很近,近得触手可及,只要再往下想那么一点点,再愚钝的心也会明白,她到底舍不得的是什么……
可她却不敢再细想了,再细想下去,她只会把自己逼到一个万分痛苦的境地……已经够难了,她不能再这般折磨自己。
戚玦眼底发涩,她低下头,面无表情,兀自吃着自己碟子里小山一般叠着的食物。
心里一遍遍念着:戚玦,不要再想了。
戚玦撤开了目光,裴熠才终于把眼神重新落回到她身上。
他支着脑袋看着眼前人,小心翼翼的目光却格外热忱。
莫名而异样的不安,混淆在他尚未未平复的心跳声中,变得难以察觉。
……
各自心猿意马的一顿饭后,二人踏着盛京繁华的夜市,往戚家人现在的居所而去。
盛京的夜市比眉郡热闹百倍,而西市又是盛京的繁华之处,华灯初上,灯火接天,刺眼的光亮和嘈杂的人声,让人有些恍惚。
摩肩接踵间,戚玦的手腕一紧,被裴熠熟练而若无其事地拉住。
“人好多,别走散了。”
他们总似这般,这样的动作,分明离指尖交错那么近,却都自觉地保持着这般心照不宣的距离,隔着衣料传来的触感,一如那总是此起彼伏却不敢交错的视线,隔靴搔痒般,隐晦地牵动着彼此含蓄的心跳。
暮色愈浓,戚玦心里酸涩难受的憋闷感就愈是难以忽视。
她干脆跑起来,任由着风把眼睛吹得干涩。
裴熠在身后跟着,虽看不见她的脸,却总觉得她身上有股难言的悲伤。
从未像今夜这般,他无比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戚玦是在卖艺人的摊子前停下来的,拨开人群,他们挤到前头。
她看得很认真,被逗得夸张而刻意地笑着,却笑不达眼底……或许,近来变故实在是太多了,她心里难受,才会似这般,嘴上在笑,可眼睛分明在哭。
他便也陪着她,主动沉溺在这片热闹中,没心没肺般傻笑着。
忽而,戚玦拍了拍他的肩,似有话要说,他俯身靠近她。
周遭太喧闹,要听清彼此的话便只能靠喊,只听她道:“我想喝酒!”
他一愣,附耳道:“过些时日!过些时日我同你一起!”
饮食上已经忌辛辣的人,怎么能再喝酒呢。
得到回答,戚玦强撑着喜悦的脸,忽然就黯淡了几分。
见状,他晃了晃拉着的手:“跟我来!”
挤出人群,穿行于夜市,裴熠带着她到了家铺子前。
这铺子临水而建,一走近便透着股沁人的花香。
他们在水边的雅座坐下,此处不似大街嘈杂,能瞧见水道中穿行的游船和画舫,船上还有歌女抚琴高歌。
店里的碳火足,一走进来浑身便暖融融的。
侍者端了壶玫瑰露上来,给他们二人斟满了便退下。
“这家的饮子我过去常喝,玫瑰露虽不是酒,也不醉人,但吃些甜的东西,总归心情能好些。”
戚玦抿了口,那味道清甜芬芳,并不似别处的玫瑰露甜腻,但花香却格外浓郁,的确是好东西。
“裴熠,多谢你。”她道。
闻言,他低头轻笑了声:“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戚玦却是一瞬不瞬看着他:“这些日子,多谢你,若不是你在,一切只会更焦头烂额。”
看着戚玦严肃的模样,裴熠愈发不安起来,他眉间蹙起一抹忧色:“阿玦?”
“嗯?”
“你若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起的。”
戚玦心头一跳,眉睫轻颤,逃避似的将视线转向水道中灯火摇曳的倒影。
“你别多心。”她道:“我只是想同你致谢罢了。”
“阿玦也别多心。”他粲然笑着:“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何时何事,我都会同你一起的。”
戚玦心中猝然一紧,呼吸也乱了一瞬……可他眼中带着笑意的笃定,又是那般真切,让她的愧意更深。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戚玦知道自己不能再和他待下去了,待在一起越久,她那份不舍就越难掩饰。
如果真的……她真的在心里点破那么点本就朦胧晦涩的心思,那她将无法面对明日的破晓。
第160章 抗婚
这一路上,他们没有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错身走着,唯余影子交叠。
送到家门口,他道:“改天见。”
她也道:“改天见。”
只不过她心知肚明,这改天也不知道是哪天了。
看着裴熠险些左脚绊右脚摔倒的背影,戚玦轻嗤一声,直到他三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巷角,她才进门回屋。
阁楼上,戚玦趴在窗边发呆,明天裴臻的人若是来得早,她可能连送别戚玉瑄都棺椁都做不到了。
明天是戚玉瑄回眉郡的日子,戚家姐妹几人一商量,还是决定把她送回祖坟安葬。
这一路将有戚瑶护送,季韶锦也会一起陪着她回家去。
“小塘。”她唤了声。
小塘应声:“姑娘要就寝了吗?”
“帮我收拾东西吧。”
“收拾东西?姑娘也要回眉郡吗?”
顿了顿,她道:“不是,你就把我的衣裳挑几身新的,再把金银玉器收拾好就行。”
至于旁的东西,宫里什么没有?
不解其意,但小塘还是按吩咐做了。
……
辗转难眠,戚玦就这么迷迷糊糊熬到了第二天。
醒来的时候,天刚破晓,天际微白,初露晨光。
小塘听到她的动静便也醒了,捧着烛台到她床前:“姑娘这是怎么了?一夜都不大安稳。”
戚玦盯着窗户上透着光的明纸,此事鸡叫声已此起彼伏。
“起吧。”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