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担心,但小塘还是打了热水伺候她洗漱。
坐在镜前,她并不熟练地用着胭脂水粉,眉毛描了又擦,擦了又描。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戚玦忽然觉得相由心生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恍然间,她的容貌已经和四年前刚醒来那会儿不大一样了。
除了因为年岁增长,腮边逐渐消减的婴儿肥,她的眼神也变得愈发锋利,原先那带了几分可怜的眼角红,倒显出些许狠厉来。
倒有几分当年耿月夕的气度了。
磨磨蹭蹭地,她便这么耗到了天亮。
她下楼的时候,季韶锦也来了。
几日不见,他憔悴得可怕,三魂七魄都被抽走大半一般,脸上还挂着胡渣,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打理了。
“季公子。”戚玦朝他鞠了一鞠。
季韶锦一愣,还是一如往常般,礼仪周全地回了礼:“五姑娘。”
默了默,她道:“季公子还请节哀,保重自身,莫让长姐挂怀。”
提及戚玉瑄,他又恍惚了片刻:“……多谢。”
“听闻季公子为了此行,还没来得及走马上任,便告了假?”
缓缓地,他似才回过神来一般,答道:“玉瑄她……她来找过我,和我写了合婚庚帖,我虽还没来得及迎娶她,但既有这一纸婚书,我便该为她做这些。”
合婚庚帖?
戚玦有些讶异,她没想到一向持重的戚玉瑄,会做出私写合婚庚帖这般事,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如此一来,三书六礼虽未成,但至少他们已是彼此认定过的夫妇。
正想着,忽而,绿尘匆匆跑到她身边。
“姑娘!”
“怎么了?”
却见绿尘面有焦色:“外头来人了,说是……宫里来的。”
事到临头,戚玦显得异常平静:“知道了。”
她走出门去,只见来的是应公公,他身后跟着顶步舆,上覆红绸,辕木上雕鸾鸟。
应公公喜上眉梢,端的是满面红光:“县主大喜,还请县主跪下接旨。”
戚玦不语,只俯身跪地叩拜。
应公公打开圣旨宣道:“平南县主戚玦,慧心巧思,容色出尘,今承皇太后慈谕,封为贵人,充实后庭,钦此!”
听着这封圣旨,戚玦恍若回到那年的玉台书院,也是这样一封圣旨,定了她的前世,也从那以后彻底毁了楚家。
彼时她还觉得不过是赐婚,她不在意,也不觉得能拿她如何。
而今再一次被一封圣旨定终身,她却只觉恶心至极,不服至极……
“县主,快接旨吧。”
应公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戚玦只是沉默片刻,而后道:“臣女尚未梳洗,只恐这般草率接旨不敬圣上,还望公公容臣女稍整形容。”
要求有些唐突,但一瞬的犹豫后,应公公还是应允了:“还望县主抓紧时辰,以免误了册封之礼。”
“多谢。”
戚玦起身,退回院中,不顾戚玫和绿尘她们满脸的错愕,独自朝阁楼而去。
她心中暗骂自己:横竖早晚是要接旨的,此刻缩头乌龟般躲在此处又有何用?
可刚推开阁楼的门,戚玦便愣在原地。
只见屋中,多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伴随着她开门的动静,那人回过身来……
“裴熠……”
她心虚无比,却与此同时,烦躁的心里竟又掺杂着些许心安。
“你怎么在这?”
却见裴熠眼底通红,这一刻他的面色凝重到了极点,眉头深锁,抿着的嘴角低垂着。
他疾步朝她而来,这也是戚玦第一次感受到裴熠严肃时那冷冰冰的压迫感……他从不曾用这般神色对她的……
砰的一声——
裴熠的手抵在门上,将她身后尚为来得及掩的门砰一声狠狠关上,惊得她心中陡然一跳。
他眼里满是不解,颤抖的呼吸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那我该在哪……”
被钳制在他臂弯下,连他因怒火而起伏的气息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是不是该在裴臻的皇宫里见到你,再喊你一声贵人娘娘?
“你听我说……”戚玦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讲起。
“……阿玦连这也要瞒着我吗?”裴熠质问着,语气却无比委屈。
看着他这般,戚玦欲言又止,片刻过后,她嗫喏着:“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戚玦忍着喉咙的酸疼,她昂起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闻言,裴熠的呼吸一滞,轻颤的眉眼,在这一瞬后变得惶恐不安:“你……喜欢他?”
一想到裴臻那副嘴脸,戚玦便本能般嫌恶地撇开脸,没再说话。
“那就是不喜欢?”他的嘴角动了动,混乱间,他无措地组织着措辞:“不喜欢你进宫做什么?是裴臻喜欢你?是……他要强纳你?”
“不是……”她中止了裴熠的胡思乱想:“没这回事,是他不放心我们,只有把我留在宫里,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过其他人,也放过玉珩。”
可这个回答根本说服不了裴熠,他摇着头:“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因为裴子晖?”
戚玦缄口不言,裴臻最放心不下的明月符,她还不曾告诉过裴熠。
却见裴熠冷不丁地,轻轻笑了声:“既如此,我现在就杀了裴子晖,让裴臻彻底踏实不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冷笑,让戚玦也有些吓着了……她原以为冷着脸的裴熠就已经够出人意料地骇人了,没想到发起疯来,她更是招架不住。
“……你正常点!”她顿了顿,又道:“先别乱来,不是说好了吗,要杀他,断不可急于一时。”
却见他阴翳不减,又笑了笑:“是,慢慢谋划,可门口传旨太监不会等我们。”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道。
“不是的……阿玦我们不能这样。”好不容易不笑了,他喉间又不自觉哽咽起来:“天大的事都不能拿你去做赌注,怎么能用你的婚事去谋划?”
“为什么不能?”戚玦忍着酸涩的眼底,反问他。
裴熠也是一愣:“这种事对阿玦而言……这般不要紧吗?”
戚玦深吸口气,平稳住语气:“……在眼下这些纷乱之事中,确实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裴熠不语,只目不转睛看着她,此刻他眼中的炙热再无心思隐藏,满目情意就这般被怒火灼烧至沸腾。
滚烫得让戚玦心惊,像是烧穿了她心里最后一层自掩耳目的纱,让她再无法回避自己的心思。
就在他和门板的夹缝中,二人离得很近,近到连呼吸都千丝万缕交缠着、拉扯着。
所有暧昧不明的情绪,在此刻无处躲藏。
戚玦咬牙忍着眼泪……她是真的不想进宫,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旁人的妃妾。
她已经离不开裴熠了……她离不开……
她接受不了从今往后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姓活着,接受不了和裴熠再也没有旁的可能!她不甘心!
“等我一会儿。”裴熠忽然道。
“什么……”
“一个时辰,如果我办不到,你再上步舆,好不好?”
这样轻声的询问,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你要做什么?!”
来不及阻拦,裴熠旋身兀自走到窗前。
“抗旨。”
丢下这一句话,他翻身跃出窗外。
“你等一下……”
戚玦追到窗前,但只刹那,便再觅不得裴熠的半点踪影。
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淌着,靠着窗边,她蹲坐在地。
心像是被什么拧着一般,一阵接着一阵,眼泪没完没了,擦了又落。
第161章 抗旨
长乐宫。
裴臻眉头一挑:“什么事?”
却见裴熠冷着个脸看他,而后以武将之礼单膝跪拜:“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臻明知故问:“每天从朕这里发出去的圣旨不计其数,都尉说的是哪一条?”
裴熠只是垂着眸,道:“请陛下收回册封平南县主为贵人的圣旨。”
闻言,裴臻不禁朗笑起来:“这么多天了都不见你有动静,朕还以为你对此并无异议。”
裴熠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