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裴臻的笑声猝然停止,声音变得冰冷无比:“朕是天子,想要什么人都可以,朕凭什么依你所言,收回成命?你当你是什么人?难不成你要如靖王那般,对朕的权位有干涉之意,而虎视眈眈想要取而代之?”
“陛下多虑。”他道:“臣对此并无半分兴趣,但陛下既然问臣凭什么,臣以为,陛下对我们心有疑虑,无非是因为裴子晖,既如此,臣愿为陛下除此忧患。”
裴臻的眉一沉:“说清楚,你能替朕做什么。”
“陛下不杀裴子晖,是因为忌惮其身后之势,亦是因为师出无名,若是臣能让荣景帝与之决裂,又能为陛下提供出兵绞杀的由头,助陛下彻底除掉裴子晖,敢问陛下,臣可否以此换得陛下收回圣旨?”
“你想做什么?”
裴熠眼底满是杀意:“臣乃靖王之子,鄢玄瑞乃荣景帝之子,能做的事情有许多。”
片刻的沉默,让长乐宫的气氛冷如冰窟,裴臻反复踱步,缓缓地,他出声道:“朕可以答应你,不过不是收回旨意,而是暂缓宣旨,若是你办不成,或是梁齐合约因此破裂,朕也无法保证戚玦的生死去留。”
得到回答,裴熠的心中终于轻了几分,他垂首:“臣遵旨。”
“你倒是为她上心。”裴臻竟有几分调笑的意味:“这种凶多吉少的事情,你也敢应。”
却见裴熠默了默:“若遇到此事的是贞宜皇后,陛下也会和臣作出同样选择。”
裴臻冷嗤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戚玦和贞宜皇后相比。”
“臣不敢。”
毕竟他才不会似裴臻这般,深情得自以为是。
……
阁楼的门没栓,戚玫推门而入的时候,戚玦掩饰一般,飞快擦了泪。
“五姐,你怎么了?”
戚玫陪着她,在她身边席地坐下,挽着她的手臂,自顾自靠在她肩上。
“陛下怎么好端端的就下了这么一道旨,也不问问五姐愿不愿意,这不就是……强抢民女吗?”
“别瞎说了。”戚玦带着鼻音提醒她。
“明明就是。”戚玫颇不服气地嘟囔着,越想越生气,她抬起头看着戚玦:“五姐要是真的不想去,就趁此机会逃走吧,玉珩都能跑掉,五姐这么有本事,陛下肯定抓不到的!”
“抗旨是要诛九族的,你不怕?”
“那……我们就一起跑,我早受够这里了,从前夫人和宁婉娴天天念叨盛京,我还以为多好!越待越烦,还不如眉郡呢……”
戚玦轻声笑了:“别说这种话了,实在不成,我去就是。”
“五姐……”戚玫咬着嘴唇,眼看着要哭了一般:“我们去找裴都尉吧?他肯定会想法子不让五姐走的!”
戚玫还不知道裴熠来过了。
事情到了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去和不去两种可能,戚玦也没什么好惴惴不安的了,便也有了心思逗戚玫:“找他做什么?”
“哎呀!”戚玫急了:“五姐你怎么突然变得呆呆笨笨的?你看不出来吗?他分明心里就是有你啊!哪有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嫁给别人的?”
戚玦的手指一缩,回想起方才的一切,历历在目。
就那么片刻,他们几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满眼的情愫倾泻而出,简直惊心动魄……
她眼睛飞快眨了几下,嘴硬道:“胡说……”
“五姐才是胡说,我眼睛又不是瞎的,不光是我,睦邦宴上,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就你不知,五姐可真笨!”
戚玦被噎得哑口无言。
戚玫拽着她的手臂晃个不停:“所以五姐,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就去找他吧,不然你早晚要后悔的!”
正此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传来的是绿尘的声音:“姑娘!姑娘!”
她跑得气喘吁吁:“姑娘,宫里的人走了!说是陛下决定有变,另有安排!”
戚玫一喜:“是陛下不要五姐进宫了吗?五姐,是这个意思吗!”
戚玦坐直了身子,脸上却并无半分轻松,反倒眉头深锁。
已经决定的旨意,怎么会轻易收回?裴熠是做了什么才会让裴臻愿意反悔?
她飞快起身,便往门外跑去。
任凭身后戚玫喊她,她也不为所动。
她要去确认清楚,裴熠到底用了什么条件作为交换。
在西市的街巷跑了一阵,戚玦也受不了自己了。
靖王那药是不是伤脑子啊?
她根本记不得去裴熠家的路,自己跑出来做什么?
一停下来,她便气喘吁吁不止,身子未恢复,才跑这么会儿就觉累得慌。
简直是柔弱得令人发指!
她打了个寒战,即便已经三月,还是冷得很。
脸上凉凉的,还有些扎人。
她抬头,才发现阴沉沉的天竟下起了小雨,柳絮一般绵绵地飘着。
随处找了个屋檐躲躲,她透过挂着水珠的睫毛,看着水蒙蒙的街道,只觉得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真是狼狈……
这样的小巷子,来往的人并不多,只偶尔有几个神色匆匆的路人。
揣着满怀心事,她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忽而,一阵马蹄声响起——
她抬头。
却见是裴熠正踏马而来,他翻身下马,帔风随着动作轻扬起伏。
连戚玦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神色随着裴熠的到来,一下子舒展了几分。
只见他解了帔风,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
一股暖意笼住她全身,心里的焦躁也随之平复下去。
他的发上还挂着水珠,脸上也带了些潮湿。
春日的牛毛细雨,总是这般不动声色地粘在人身上。
二人对视着,神色闪烁间,竟有种难言的尴尬,一时相顾无言。
是裴熠率先打破了沉默。
“阿玦你冷不冷?怎么自己在这?”
她摇头:“想去找你的。”
闻言,裴熠眉目一舒,显出几分柔软的笑意,恍惚间,不过一个多时辰前的那场争吵从未发生过:“我也想去找你,没想到在半道上碰见了。”
“你……去做什么了?”戚玦犹豫着,问道:“能让裴臻收回成命,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
故作轻松般,裴熠咳了两声:“也没什么……其实我是想找阿玦道个别的。”
戚玦蓦地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去办件事,办一件能让裴臻彻底放心我们的事。”
见戚玦眉头紧锁,他在心里挑选着措辞:“你别担心,就是离开盛京一些时日,回来之后,取了裴子晖的命,这些暄乱之事便彻底了结了……开不开心?”
戚玦抬手拍了他一掌:“要这么容易,裴臻早就去了!能同你做交换,那定是万分凶险之事。”
挨了打,但裴熠却愈发怡声下气,他以手指天:“我保证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分明有大家都不必冒险的法子,你为何就非要去费一番周折?你一点都不怕吗?”愈是担心,她便愈发抱怨起来。
没想到一提及此事,裴熠也急了:“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是为何!”
戚玦哑然,看着裴熠怒气鼓鼓的模样,一时也怄气般撇开脸,嘟囔着:“我不知道。”
“你!”裴熠几番欲言又止,他哼声,咬牙切齿:“骗人……”
二人皆是满面怒容,谁也不看谁,各自赌着气,悄然红着的脸却又不知是为了哪般。
不知这般怄了多久,戚玦才没好气地拍了他两下:“我问你。”
却见裴熠仍是不睬她,戚玦啧了声,他这才不服气般转过脸来。
“那你总得说清楚要去哪、去多久、何时去吧?”她道。
他皱眉耷嘴,眼珠子徘徊一阵后,道:“我就去趟宁州,毕竟裴子晖从前领过宁州军,裴臻想要师出有名,便得有实打实的罪名,才不会惹人非议,今日出发的话,估摸着……两个月。”
戚玦有些黯然:“这么久?”
“也不算久。”他道:“宁州虽是我娘的故里,但我也不太熟悉那边的人,要混进去,总得费些功夫。”
“……”戚玦看着他,话是没错,但她却愈发忧心忡忡起来。
“别想了。”说话间,裴熠将帔风拉到戚玦头顶,如除夕那晚挡雪一般,遮在她头上:“送你回家?”
“你不遮?”
“不遮了,我还得牵马呢,更何况路上人来人往的,也太招摇了。”
戚玦看了眼飘着细雨的天,雾蒙蒙的裴熠却已在催着她走了:“快回去吧,外头冷。”
两人一起走进了雨雾中。
他们不疾不徐地并肩走着,并不算快,全然没有雨天赶路的急促感。
送她到了门口的庇檐下,她才解下帔风还给裴熠。
走了这一路,裴熠早就消气了,又恢复了他那副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对了。”裴熠摸索着,从身上找出个东西:“这个给你。”
戚玦接过手来,却见是是个着了黑漆的哨子,上头还雕着只黑色的狐首:“这是什么?玄狐的东西吗?”
“嗯。”他道:“我担心姜家会伺机报复,便把藏锋他们留在盛京,若遇危险,吹响哨子,他们便会及时赶来。”
戚玦点头,她打量着哨子,道:“原来藏锋他们是玄狐的人,我都没想过玄狐竟还能借人,这得花不少银子吧?”
“这个……阿玦就别管了,总之我这一去好些时日,阿玦千万要小心。”
“知道了。”犹豫再三,她还是没忍住道:“你……也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