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并不似前年那般冷得离奇,江上没有结冰,航船可以顺利抵达眉郡。
江上的风很冷,裴熠活动了片刻僵直的手指,灯下,蝇头小楷被仔细撰写在掌心大小的纸上,等到了眉郡,他会联系玄狐的暗桩,让这封信先他一步回到盛京,好让阿玦安心。
看着腕上五彩绳编织而成的长命缕,战场纷乱,他也不知道上头不小心沾了谁的血。
不管怎么样,终于要回去了。
这次回去,与阿玦成了亲,便再也不要分开了。
正此时,叩门声响起。
“进。”
裴熠抬头,只见进来的是宁州的一位副将,三十来岁的年纪,这些日子随他一同征战,也算是相识。
那副将道:“王爷,那叛贼冯旭囔着要见您。”
“冯旭?”他眉头一皱:“可有说所为何事?”
“不曾,许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吧。”
裴熠点头,他起身:“走吧,去瞧瞧。”
他随那副将前去,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船舷上,江上的夜风呼啸,夹着针一般,便是穿了厚衣裳也抵御不住,直往人身上钻。
裴熠走在前头,他道:“崔将军此次帮了我好大的忙,本王定会把将军的军功呈报上去,想来皇上会好好封赏一番……”
话没说完,裴熠忽然感知到什么,他下意识地回过身去。
他只觉一阵寒光刺眼,他伸手握住朝他袭来的剑刃——
腹部一阵寒凉,伴随而来的,是让人窒息的疼痛……
裴熠握紧了那偷袭而来的剑,才没被贯穿整个身体。
紧接着,便是利刃抽出身体的剧痛。
夜色里,那位崔副将手上拿着利剑,而剑锋上,正吧嗒吧嗒淌着黏腻的鲜血。
崔副将挥剑,这一次,直击他的脖颈。
裴熠徒手接住,霎时,掌心的鲜血流水一般淌着,将那长命缕用血浸了个透。
他被剑抵着,整个人被按在桅杆上。
崔副将憋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逼着剑锋一步步靠近他脖颈上跳动的血管。
裴熠的胸口被他的手肘抵着,想要喊人,却难以出声。
崔副将按着他,让他的大半个上身都探出了桅杆。
裴熠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
趁着崔副将不备之际,他将匕首捅进其后颈。
崔副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鲜血淌到裴熠脸上。
他脱了力,沉重的身子往前倾倒。
身子本就已经悬在桅杆外的裴熠,被这股力带着,一同坠入了彻骨寒凉的眉江之中……
……
……
戚玦尖叫一声,猛然惊醒。
小塘闻声而来的时候,只看到戚玦坐在床上,分明是隆冬,但额前的碎发却已经被汗水濡湿,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姑娘你怎么了?”小塘上前,却看见戚玦仍是直愣愣看着前方。
“是做噩梦了吗?”小塘轻声,想拍拍她的后背以做安抚,却在碰到她的瞬间,戚玦浑身一颤,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小塘的存在。
“姑娘,你怎么了?”
“怎么了……”她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摇头:“不知道……”
想了想,她眉睫不安地颤动:“我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冰窟里,很冷,呼吸不了……”
“噩梦罢了。”小塘说着,拿了架子上的厚袄披在她肩上:“姑娘出了好些汗,背上都湿了,可不能着凉,今日是太后的丧仪。”
太后的丧仪,戚玦身为县主,按理也是要参加的,前几天礼部还让人送来了绣着鸬鹚的素白苎麻丧服。
戚玦怔怔,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手腕上的长命缕,却发现和玉镯一起戴在右手腕上的长命缕不见了踪迹。
噩梦带来的忐忑仍挥之不去,她掀着被子和枕头。
“姑娘找什么呢?”
戚玦不答。
终于,她在床角发现了不知何时松了的长命缕,并重新戴在手腕上,这才松了口气。
“姑娘。”小塘道:“天快亮了,再有半个时辰您就该起身了,姑娘要再睡会儿吗?”
看着窗外隐隐透着的白光,戚玦摇头:“不去了。”
“什么?”
“不去丧仪了,就说我卧病在床,恐晦气冲撞了太后。”她道:“你帮我准备笔墨,我现在就写假帖。”
小塘顿了顿,但还是按她所言,到桌前点了灯磨墨。
“姑娘,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戚玦提笔:“盛京像我这样的县主遍地都是,不值钱的,少我一个不碍事。”
“不是……我是说,姑娘的字真的没问题吗?”
“……”戚玦:“罢了,你替我写,等下写好了直接递去礼部。”
“是。”
“等一下。”戚玦阻拦她:“先去叫醒绿尘,让她陪我出去一趟。”
戚玦说着,就找了件厚厚的珠白色大氅在身上。
“这么冷的天,姑娘要去哪?”
“宁无峰。”
第191章 探知
雪天难行,但她却不得不跑这一趟宁无峰。
和明镜道人约好的日子估摸着到了,原本她是打算太后丧仪结束了再去的。
这般还能在丧仪上见到裴臻,好借机让他重审宴宴,以证清白。
但……昨晚的噩梦让她太不安了,直觉告诉她,她需要即刻去一趟宁无峰,弄清楚裴子晖和方汲身上的毒从何而来,和月盈同谋的人又是谁?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下了雪的宁无峰山路湿滑,她们走得愈发艰难,戚玦戴着兜帽撑着伞,被风吹着摇摇晃晃,鼻子和脸颊也冻得通红。
好不容易到了归虚观,绿尘帮她抖了身上的雪。
明镜道人催促道:“人先进来再说!小姑娘家的,这种天气也敢出门?”
归虚观中生了炭火,戚玦一走进来,便觉得鼻尖暖得酥痒。
自从上次之后,明镜道人对她愈发热情,还主动给她们斟了热茶。
“道长,晚辈此次前来,是想问问上回拜托道长的事情如何了?”
明镜道人背着手,从一旁凌乱的立柜上取下她那日带来的两个瓷瓶,又与她们同桌而坐。
“这两瓶毒血我都瞧了,虽不能明确知道此药的具体配方,但也大约弄清楚了其中主要的几种毒物。”
戚玦蓦地有了希望,道:“道长请讲。”
“医毒不分家,我这观中不说搜罗了天下之毒,但还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毒物,这一个月我将这两瓶毒血,与各种毒物分别用在老鼠身上,再以其毒发后的症状相对比,大抵摸出了其中几味。”
说罢,他指着瓷瓶:“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蛇毒和鸩毒,蛇毒推测是尖吻蝮、铁烙头、竹叶青这几种,且蛇毒经过提炼,毒性极强,所耗之蛇的量自然也大,而这些毒蛇在南齐可以轻易捕到,咱们梁国其实并不多。”
“所以这毒其实是南齐传来的?”戚玦问。
“可以这么猜。”明镜道人点头。
戚玦顿了顿:“等等……道长的意思是,这两瓶毒血里的毒,其实是同一种?”
“许是我见识不足,这两种毒我并未发现太大区别,不过这其中一瓶毒血放的时日太久了,毒性随时间改变也不是不可能。”
戚玦发着愣:“多谢道长……”
“好了。”明镜道人起身:“早些回去吧,不然等下天色一迟,便愈发天寒了。”
“是。”
戚玦穿上大氅,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住:“道长,世上有什么毒药是伤口中毒后仍毫无痕迹的吗?”
明镜道人一愣,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蛇毒就更不可能了,包括这两瓶,用过毒的鼠身上,同样发黑溃烂。”
……
盛京。
冬日的天总是亮得更晚些,此刻白光顺着天际线缓缓扩散,似满目苍白的雪地顺着蔓延到天空。
皇宫大门上的城楼里,烛火通明,充足的暖碳让此处隔绝了风雪的寒凉。
裴臻负手而立。
宫门内外,为了今日太后丧礼而通身缟素的宫女太监,从天还没亮就立在雪中,大雪浇了满身,太监的三山帽上似盛了一碗厚厚的雪。
而即便是这样下着大雪的天,也有不少百姓专门前来送行。
裴臻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此刻他母亲早该下葬的尸首正停在殡宫内。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
南境分明捷报频频,但他却没半点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