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他想起什么,补充道:“说起来,虽说造成楚家覆灭,主要是裴子晖所为,但……你就不想知道,先帝为什么非要把楚家和冯家、裴臻和裴澈,这般人为地分成两派,让他们对立起来吗?”
戚玦怔怔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笑,片刻后,她不可置信:“大周皇陵的消息,是李家放出来的?”
“聪明。”他莞尔:“先帝忌惮三大世家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也想要那份能让大梁国力一夜暴增的宝藏,所以裴臻和裴澈两党越是你死我活,就越是会去拼命寻找皇陵,无论被谁找到,对先帝而言,都是坐享其成。”
戚玦的手被勒出血来,但愤怒让她的手握紧了,勒入肌肤的铁链割得愈发深,鲜血顺着臂弯流了下来。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子桀上前,一掌握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
戚玦青丝凌乱,面色苍白,唯有眼底一片通红。
“打什么主意?”
戚玦轻笑一声,咬着牙:“我在想,李侯爷难道就不想要大周宝藏吗?这可是能为侯爷最喜欢的权力添砖加瓦的好东西,想必侯爷应该早就查清楚,戚家就是梅氏之后,否则也不会选中戚家作为搅混水的棋子,不是吗?”
“猜的不错。”
戚玦将下颌从李子桀手里挣脱出来:“所以,我能用明月符,换得一个侯爷盟友的位置吗?”
第197章 明月符
“所以,我能用明月符,换得一个侯爷盟友的位置吗?”
李子桀听罢,没忍住笑了声:“县主,我们太熟了,你用这种眼神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会相信你是真心想要做我的盟友呢?”
咬着牙,戚玦道:“是不是真心不要紧,要紧的是,明月符记载了大周皇陵的位置,而明月符的去向,只有我知道,侯爷不想要吗?”
“不想。”李子桀微笑着,摇了摇头。
戚玦懵了一瞬。
却见李子桀竟把手伸向了戚玦的衣襟,就要把手探进去。
戚玦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李子桀笑叹:“别紧张,最起码的人伦我还是有的,我怎么会动自己亲表弟的人呢?”
说话间,他从戚玦的前襟抽出了那根红绳,以及,吊在红绳上的玉玦。
墨玉雕刻的玉玦挂在戚玦颈子上,一摇一晃。
她的心随之沉沉撞着:“你……什么意思?”
李子桀却是信步走回椅子前,坐了下来。
此刻戚玦的脑子里似有什么声音在尖锐嘶鸣,让她痛苦地叫喊起来。
“李子桀!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看够了她发疯,李子桀才道:“很显然,我早就知道了。”
戚玦的呼吸愈发沉重而急促,她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足以逼疯她的念头……
“不光如此,本侯还知道这玉玦缺失的部分,在戚卓的玉扳指上嵌着,我更知道,当初戚卓为了藏这个东西,还做了出环缺成玦的戏码。”
李子桀说的是那般理所应当,又轻描淡写,他啧声,笑着摇了摇头:“关于这个大周皇陵宝藏的传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的呢?算年纪,你应该是不知道的,本侯可以告诉你,是崇阳四年,也就是先帝忌惮李家,给我大姑母下绝子药那年……所以,你懂了吗?”
戚玦听着,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让她胸口如撕裂般疼痛,让她泣不成声。
她的呜鸣如寒鸦幽泣,哀凉宛转,让人不忍卒听。
“明月符……的确记载了大周皇陵的位置,但……大周皇陵内,根本……根本没有什么宝藏……”
李子桀不禁抚掌:“县主果然一点即通。”
“所有一切……全都是为了,为了让这个传闻传遍四海,只有这样,才会让所有人为之疯狂,为之相互猜忌!全部!全部一切都是李家为了皇位设计的阴谋陷阱……”
为了皇位,李家人编造了这个谣言;
因为这个谣言,给了裴子晖夺权的希望,也给了裴子焕将裴臻裴澈两党对立起来的理由!
到头来……埋葬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人的传说,居然是假的……
假的!!!
戚玦哭得声嘶力竭,这样的真相与她而言与凌迟无异。
过往的这些年,前世,今生……那些人那些事,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从年幼到早亡,从喜乐到别离,从耿月夕到戚玦……最后最后,所有悲欢离合,恩怨纠葛,都似一场抓不住的梦,醒来之后,再难回寰……
这些年的一切本都不该发生!那些死去的人,那些逝去的时光,所有所有的一切,她好不容易接受的这一切……
源头居然是一个谎言……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啊!!!
“原本,其实本侯并不知道戚家就是梅氏后人,本想着,精挑细选一家人来充当这个角色,幸好宁恒走漏秘密的时候,我安插在裴臻身边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然,这个计划也不会如此完美。”
戚玦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所谓肝肠寸断,摧心剖肝,大抵如此。
她哭了多久,李子桀就在旁看了多久。
直到她彻底没了力气,脑袋低垂着,眼神空洞,沉默不语,而手腕上的伤,因为方才痛苦的挣扎,又淌了一地的血,在她脚边,汇成一个血洼。
“县主。”他冷不防开口:“虽然明月符对本侯来说一钱不值,但你身上,还是有中用的地方的。”
戚玦仍旧木然着,一动不动,布满泪痕的脸和前额发滴垂着汗珠,让她像个潮湿发霉提线木偶,被这样高高悬挂着。
李子桀却是自顾自问道:“本侯要你说出来,虎符何在?”
她的眉睫只是微微一颤,黯淡无光的双眸不为所动。
他又一次端起她的脸:“别告诉本侯,这么重要的事情,裴臻死前没有交代你一句?以及,你既然有本事把戚玉珩送进越州,也一定知道什么越州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见戚玦毫无反应,李子桀却是不怒反笑:“本侯知道你命硬,但凡还有一点点希望,你都不会放弃挣扎,所以,别装死。”
戚玦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已然嘶哑:“……你可以杀了我。”
李子桀毫不留情点破她:“你如今这般,无非是想着裴熠在外领兵,他还有机会回来,对吗?”
听到裴熠的名字,戚玦的眼眸一动。
见状,李子桀那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满是同情。
“可惜,他死了。”
戚玦再次怔住了。
李子桀又重复了一次:“戚玦,他死了,裴熠死了,死在我安排的人手里,葬身在了十一月严冬冰雪严寒的眉江里,尸骨无存。”
这一次,戚玦几乎没了呼吸,僵着身子浑然一个泥胎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眉目才轻颤着,徘徊着,似乎是在摇头,但更像是无意识的发抖。
她像是被一剑贯穿身体后,伤口能轻易被每一个呼吸扯动的痛一般……她的每一个呼吸,似乎都带着血腥气……
她的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自喃着否认,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
她的喉间终于可以隐约听见一点哽咽,她轻喃了一句:“不会的……”
她在刑架的铁链允许的最大范围内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好像全身都被挑着筋一般疼痛。
猝不及防,她口中喷涌出一口鲜血。
她却恍若未觉,只仍是自顾自道:“不会的……他不会……”
发出声音后,她的眼泪才后知后觉地落了下来,她低垂着脑袋,眼泪积蓄到眉睫抓不住时候,就吧嗒一下掉落。
她没有呜咽,只是这般呆愣着,任凭眼泪落下,落在她脚边的血洼里,泛起盛夏雨后的滴水檐下,那般急促而寂寥的涟漪阵阵。
看着戚玦如此颓靡模样,李子桀没说什么,只是眉微微皱了皱。
片刻后,他才道:“你不用这样,其实本侯也不大舍得杀裴熠,他性子太好了,可就偏偏因此,我若留他,他定不会认同我的所作所为,早晚会养虎为患。”
“当然。”他也不顾戚玦在不在听,便兀自道:“本侯也知道你的性子,这种时候对你而言,攻心比肉刑有用多了,所以我没打算拷打逼问,只给你一个做交易的机会——”
他微微一笑:“老老实实把虎符的藏身之处,以及你知道有关越州的全隐秘,都告诉本侯,本侯可以给你一个了断,送你去见裴熠,否则……这般生不如死,于你而言,也是折磨,如何?”
回应他的,只有静默。
李子桀也不急,只是道:“也不用着急,你可以考虑一些时日。”
说罢,他这才吩咐道:“让人看好她,给她找个大夫,暂且别让她死了。”
正要离开,他想了想,又不耐烦地啧声:“罢了,让那几个饭桶看着,不如丢回去,让戚家的那几个照看,还能活久些。”
几个随从应了声是。
李子桀转身就走,身后却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你会后悔的。”
李子桀沉色,回首,却见戚玦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脑袋,就这般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什么?”
“不杀我,你会后悔的,李子桀。”
不知为何,他忽觉得戚玦身上的幽怨之气像个死了多年不得安生的厉鬼,让人背脊发凉。
他不语,离去。
经过关押戚家人的牢房时,他的脚步才有所停顿,只是在那一张张写满愤恨的脸中短暂搜寻后,他又飞快离开了。
监牢里,皆是恨不得将李子桀生吞活剥的臣子及官眷。
戚玦方才带给他的背脊森寒之感还未散去,阴冷幽暗的天牢里,两侧牢房中愤恨的诅咒和唾骂,让这一刻的李子桀仿若置身炼狱。
他听着,嘴角的笑意却越发篆刻入骨,直到彻底破坏了那张脸原本的清润。
……
戚玦被丢回牢房。
这一次,狱卒们甚至没有再栓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