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熠却伏身单膝而跪,撑着膝头的手肘颤颤巍巍:“殿下……”
他顿了顿:“我愿以命相搏,杀回盛京,但凭殿下差遣……”
“可你伤还未愈。”
“可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他道:“于公,我不能放任叛贼作乱,将大梁拖入乱世,于私……戚玦是我的妻子,无论生死,我皆要在她身边。”
裴熠可以明显感觉到裴澈短暂地愣了愣,他唇角微动,瞬即,他道:“其实本王倒有个主意。”
“殿下您说!”戚玉珩颇为急切。
“那些百姓传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多半就是李子桀为达成目的所传的,而他既然把当初皇爷爷传位靖王的消息放出来,我们不如顺势而为——”
裴熠沉眉,不语。
却听裴澈续道:“裴熠,你如今才是那个正统的皇位继承者,李子桀的计划里,你是该死的,可你偏偏活了,若是这时候你出现,会如何?”
裴澈看不见裴熠的神色,只是听他不出声,便解释道:“本王在大梁人眼中,早已是乱臣贼子,即便能以裴氏血脉的身份号召天下,但只怕终难归心,但你不同,皇爷爷传位靖王的诏书已然张榜布告,靖王已死,其子继位……你会比本王更能招降纳顺。”
裴熠听着,眼中似有什么跃动不休……
换个情境,他绝不愿再承认自己是裴子晖的儿子,但如果是为了杀入盛京寻回阿玦,这个身份再可耻,又如何呢?
已经没有什么比人更重要了,如果可以救回阿玦,便是让他把裴子晖刨出来放上龙椅,也不是不行。
“好。”
他的声音里竟含了分怪异的笑,让戚玉珩都不禁打怵。
“我愿听从殿下的安排。”
……
盛京。
南安王府偏院的暖阁中。
“姑娘。”一个仆妇鞠着身子,道:“王爷说了,如今匆忙,府中之事尚未置办完全,人手也欠缺,便差奴婢叫了人牙子来,领些办事麻利的由姑娘挑选。”
刚刚大病一场,戚珑的面色尚且苍白,嘴唇的颜色比往日又淡了几分。
但在几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中扫过后,目光却蓦地一亮。
她抬手,指了个小丫鬟:“就……她吧。”
被点名的那个抬眉,也瞬间愕住了。
戚珑又随手指了两个,挑够了人,那婆子就带着人牙子和其余丫鬟退了下去。
戚珑强按捺住心底的激动,道:“她留下,你们……便先退下吧。”
终于,四下无人,那小丫鬟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姑娘……二姑娘你怎么在此?!”
“你先起来……”戚珑的身子虚弱不堪,她身形一晃,只觉头晕无比,小丫鬟连忙扶她坐了下来。
“琉翠……”戚珑抚着心口:“你怎么……会到此处来?你们姑娘呢?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于彼此二人在南安王府见面,她们都显得无比意外。
琉翠抹着眼泪:“我也不知道家里怎么了,那日我们姑娘出门了,只有绿尘一人匆匆回来,我也不知道官兵为何抓人,若非绿尘掩护,我和小塘就逃不了了……逃跑途中,我们走散,小塘也不知所踪,我又被拐子抓了,幸好……幸好琉翠在此处遇到了二姑娘!”
戚珑的眼圈早已红了:“你也不知道是为何吗?”
“对了!”想起什么,琉翠连忙道:“当时太匆忙,绿尘只交代了我一句话,要我们小心……”
“小心什么?”
“……南安侯!”
南安侯,李子桀……
戚珑眉睫一颤,呼吸也止住了。
“可我们姑娘和南安侯还算熟识,他又是端郡王的表兄,奴婢实在不知道,绿尘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忽然,门吱呀一响。
琉翠飞快起身,垂首站在一边。
进来的是李子桀。他身着绯袍,跟着进来的仆妇接过他的披风,拍打肩头落满的雪珠。
“殿下……”戚珑正欲起身。
李子桀抬手制止:“你身子才好些,别动了。”
在戚珑面前的李子桀,犹是保持着以往那副光风霁月,可……不知为何,戚珑留在南安王府的这些时日,她总觉得他微妙地同以前有了不同,让她没来由地不安。
尤其是,当琉翠告诉她,绿尘被带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察觉到戚珑神色的异常,李子桀坐下时,目光也始终落在她身上。
此时侍女奉了热茶上来,李子桀修长的手指捻起杯盏,他柔声:“怎么了?可是身子还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琉翠的脑袋埋得很低,怕吸引李子桀的注意,她既不敢出声,又不敢告辞,只能埋头杵在戚珑身边。幸而戚玦出门不大带她,一时或许认不出。
戚珑眉头蹙了蹙,她摇头,声音依旧细弱:“我只是……忧心家人,不知殿下可有打听到我妹妹她们的消息?”
李子桀端着茶盏的手一滞,偶然晃起的水花,不动声色地落在他指尖:“珑儿,我如今虽辅政,但朝中之事并非是我一人说了算,她们多半是被人藏起来了,我会尽力为你寻人,你信我。”
闻言,戚珑点了点头,可袖底,她的手指却又不安地蜷起。
第208章 峰回路转
戚珑的确真心实意地为眼前之人动过情,可对于李子桀,她心中总萦绕着虚幻感。她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从他的身份,到他的行径,还有他此时此刻言语中的遮掩……无不让她心头惴惴。
这种虚幻感,一如初见那日晃眼的雪光那般迷离不定。
她在这暖阁的床上醒来那日,李子桀坐在她床头,说他心悦她,希望她能留在他身边,他定能护佑她安宁……只是,这个捉摸不定的人,让她觉得……这一切,哪怕是他的爱,也不过是一场早晚会惊醒的梦。
思及此,戚珑的眼圈不禁红了,她避开李子桀的视线,眼眸低垂:“我只求殿下,无论如何请保全她们……若是她们出事,我便再无亲人了。”
李子桀唇畔的笑沉了下来,他拉着戚珑柔软不堪握的手:“我也没有亲人,珑儿,但我们还有彼此,对吗?而且我说过了,你不必求我的。”
“来,看着我。”他伸手,轻柔地托起她带泪的面颊,缓缓,他莞尔:“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戚珑看着他,那双极尽温柔的桃花眼,似带着几分贪婪的眷恋……可她心里却愈发害怕,连望向他的眼神都变得惶恐不定。
李子桀却仍是轻声:“没关系,只要你养好了身子,我们有得是来日。”
他说着,手指将戚珑鬓边的细发绾到耳后:“我从宫中求了支百年老参回来,已经让人煨下了,你要记得好好喝完。还有,不论如何,不要出偏院的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好吗?”
……
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戚玦被丢在牢房里,任由其自生自灭。
前些天好不容易吃了几顿饱饭,伤势略有恢复,一回到潮湿阴冷的牢房,已经虚透的身子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可回寰地消瘦下去。
她缩着身子,或许是因为早已经麻木,她连身体的颤抖都感受不到,只是僵硬躺着。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纱布早已透出浑浊的脓水,若再不医治,这双手就会废掉。
只是,似乎也没什么所谓了,她该送走的人也已经送走,就剩下她自己了……这次,大约是真的要死了。
模糊间,戚玦听见遥远的爆竹声,她才想起,年关已至。在这样没日没夜的地方,她都要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除却爆竹声,似乎还有整齐有序的马蹄和兵甲的声音,多半是姜浩着手带人去越州了。
越州……
戚玦竟不禁莞尔,她摸索着,从墙角摸出那只绞丝镯,轻轻碰撞的淙淙声,在这样压抑的地方显得格外清耳悦心。
戚玦看着那镯子,似乎是这不见天日的天牢中唯一明亮的东西了。
裴熠,碧落黄泉你且等等,我马上就带着仇人前去祭你……
……
京郊,风雪止歇。
“我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戚玫喘着粗气瘫坐在地,双手被雪冻得通红,眼泪在脸上冻了一层又一层,本就不算厚实的衣物,沾了雪后更似结了冰一般:“戚瑶……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没用的东西!”戚瑶嘟嘟囔囔骂了声:“再不找个地方落脚,等天黑了便等着曝尸荒野吧!若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和绿尘她们一块走了!”
四人被赶出盛京后,便想着先寻个遮风挡雨的去处,可京郊的百姓不比别处,他们见多了权势斗争下的腥风血雨,这种时候见她们几人灰头土脸又浑身是伤的从盛京城的方向而来,看着实在不太像个良人,纵觉得可怜,却也不想落得个“窝藏罪臣眷属”的罪名,哪里敢收留?
于是她们便这般步履维艰地走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要黑了,戚玫挨了鞭子,步履愈发缓慢,绿尘便只好背着裴满儿先行一步,看看能不能找到个能收留她们的地方弄些吃的,然后再回头寻她们。
戚玫吸了吸鼻子,一时又伤感起来:“……我们被这么赶出盛京,五姐怎么办?李子桀肯放我们走,肯定是打着什么坏主意,五姐现在肯定危险极了,我们回去救她吧?”
“你别哭了!”戚瑶没了耐性。
可哭得上头的人是停不下来的,见状,戚瑶提着她的后领,把人拎着起身:“闭嘴!”
戚瑶发起火来还是有些吓人的,戚玫噤声,扁着嘴颇为不甘地瞪着她。
“瞪我是吧?救人说得容易,我们手里连个武器都没有,上哪去救人!上赶着送死吗!”
戚玫犹带着哭腔:“你不管她我管,我就是死也要和五姐死在一起!”
“死什么死?要死你自己死!”
话音未落,戚玫红肿的眼睛突然瞪圆了。
“啊!!!”
戚玫惨叫一声,双手几乎是抱着戚瑶的脑袋,带着她,两个人齐刷刷滚倒在了雪地上。
又想打架是吧?!
戚瑶刚想骂人,一柄冷剑带着寒芒落在二人的脑袋边上,狠狠插入雪地。
若非这惊慌失措的躲避,只怕这一剑已然落在戚瑶身上!
她一把挣开戚玫,那柄剑的主人也重新举起了剑朝她们袭来。
身无长物,戚瑶竟是硬生生用双手接下了剑!
戚玫早已方寸大乱,雪地上,她手脚并用着往后躲:“怎么办!怎么办啊戚瑶!他们三个人你打不过的!”
“跑啊!”戚瑶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