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回自己屋去,一来就直接翻进了戚玦的窗,却见戚玦的灯都还亮着,此刻正抱着膝坐在床上。
他小跑着朝她而来,他背着个包袱,头发乱糟糟的,高束着的发上,几缕头发胡乱翻翘。
“阿玦怎还不睡?”
“睡不着。”她伏在膝头,任由枯黄后显得有些蓬松的散发垂落。
“正好。”他轻轻笑了声,拉着她的手:“你过来一下。”
只见裴熠神神秘秘拉着她坐到桌前,还十分贴心地将烛台捧了过来。
光线不佳,戚玦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了个食盒。
“这什么?”
裴熠轻手轻脚将食盒里的两碗东西捧出来,对着烛光,热气氤氲。
戚玦定睛一看:“馄饨?你去买了馄饨?”
他粲然点头:“从戚府出来后,便去买了些来。”
戚玦手里的勺子轻轻搅动,不免惊异:“好香啊,可这不是早市上才有的吗?”
“已经到了早市的时辰了。”
戚玦这才看了眼窗外,天竟然已经蒙蒙亮,外头的鸟雀声叽叽喳喳。
毫无察觉地,她竟彻夜未眠。
送了一勺入口,果不其然,还是那年早市上吃到的味道。
“你怎还有心思买吃的去?可是顺利?”
“自然!”
裴熠昂首挺胸,从身旁刚解下的包袱里,取出一大捆卷轴和几本册子:“这些都是我从戚姨父书房里取来的,时间急迫,我便把所有涉及潢州城防的东西都拿回来了,你看看可有用得上的?”
戚玦从中一个个翻看起来:“戚府可有李子桀的人守着?”
“戚府如今只有仆婢,他倒不至于专门派人看守,但是定然会派人盯着,我去的时候,并未与他们碰上。”
裴熠说着话,手也不曾闲着,又舀了勺馄饨喂到戚玦嘴边,戚玦习以为常般吃下,注意力全然落在手中的卷轴上。
“虽没有兵防图,但是……”她吃了口馄饨。
“但是……上头有用的东西不少,你瞧这个,根据往年布兵的情况,也能推测出眉郡几个驻兵之处,还有这个,崇阳十五年的馄饨……不对,崇阳十五年的城墙修筑记录,还有……”她吃了口馄饨。
“……还有粮草损耗的记录,也能计算出几个驻军点能容纳的人数,总之,有了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如果能拿下眉郡,便也能拿下潢州,之后的……”她吃了口馄饨。
“之后的其他州郡,尤其是宁州,便可以一鼓作气收入囊中,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势不可挡。收拾好南边的州郡,就能从后方围堵乐州,到那时便不足为惧了,我们……”
裴熠又给她塞了口。
戚玦停下来,却见裴熠正喂得尽兴。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听着呢!”裴熠连连点头:“每一个字都记下了。”
说罢又舀起一勺:“我不是怕凉了不好吃吗?阿玦如今身子未愈,自当好生将养,断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就是这样热腾腾的吃下去,肚子里才暖和。”
戚玦暗叹:太贤惠了有时候吧……也挺恼人的。
……
他们并未在临仙楼待太多天,越州便派了人来接应他们。
等穿过高山深谷到达越州的时候,已至五月中旬,距离戚玦离开盛京天牢,已过去了近三个月,随着天气转暖,她的身子也终于有所恢复。
其实她一直没告诉裴熠,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格外容易疲累,天寒的时候,骨头更是酸疼得难受,但他似乎有所察觉,这一路上能坐车便不让她走,到了越州深谷,前路难行的时候,也是他背着前去的。
到了越州的城门下,她隐约看清了来迎他们的人,有些眼熟。
直到那人挥着手高呼:“四姐五姐六姐!”
戚玉珩?
戚玦暗诽:果然军营最是磨砺人的,一下子居然高大了这么许多。
她正想着,又听他喊:“五姐夫!你终于回来了!”
一时间,周遭人的眼神让戚玦如芒在背,她瞪大了眼冲着正背着她的裴熠,一下子用手臂锁住他的喉,低声:“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般同旁人说的?”
面对指控,裴熠颇为不服,他用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阿玦本就答应嫁我了,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你还说!”
她卡着裴熠的脖颈,直到进了城门,见到了戚玉珩,她才被裴熠放了下来。
只见他身着战甲,本就高大的个子显得如一堵墙般,戚玦昂头看他都有些费劲,从前娇生惯养的戚小少爷被晒得黢黑。
“五姐!”他挠着脑袋傻笑着。
戚玦心中不免欣慰,当初万幸将他保下了,便也缓缓一笑:“我们家也算是又出一个武将了。”
戚玉珩不免得意:“自然了,咱们戚家世代功勋,我怎么着也长歪不了。”
并未多做耽搁,戚玦他们坐上了戚玉珩安排好的马车。
这次她上与戚玫,还有绿尘小塘她们共乘一辆,裴满儿也不知怎的非要挤上来,狭小的马车里登时挤得人贴人。
戚玦掀开车帘看着窗外,这座她曾参与改造的城,街道之上人来人往,百姓们的打扮虽算不上富裕,但也算得上生活安乐。
裴澈治下的越州,倒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感。
可惜,若是当初登基的是他就好了,或许今时今日会是另一番光景,可惜时过境迁,这些假设早已没有意义。
戚玦正出神,就听到小塘唤她:“姑娘。”
戚玦侧首,只见小塘也正看着窗外,戚玦这才恍然,小塘也是越州人,当初那场战乱,也让她流离失所。
只见她指了个方向:“姑娘你瞧,往那边走,便是奴婢的家了,一走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旧宅和田地还在不在。”
“你想留下来吗?”戚玦忽然问她。
小塘愣了愣:“我……我不知道。”
戚玦却是坦然一笑:“你不用顾及我,我这里没有强留人的规矩,如今姜家也没了,待战乱平息,你有没有想过留在自己家乡?”
小塘眼里闪过一丝希冀,却仍是有几分犹豫,她抿了抿唇,摇摇头:“尚未想好。”
戚玦却只是拍拍她:“不妨事,待将来你,还有绿尘和琉翠,你们想去哪里都行。”
看着窗外的天光,戚玦也有了几分期待:等一切都过去,她们所有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她们是,她也是。
“嫂嫂。”裴满儿忽然拽了拽戚玦的袖子,忽闪着和裴熠十分相似的眼睛。
“怎么了?”戚玦柔声回应。
“等打完仗,满儿也有一个愿望。”
“哦?”戚玦捏了捏她的小脸。
“满儿想看阿兄嫂嫂成亲。”
戚玦的笑僵住:“……”
“小孩子不可以胡说的!”戚玫鼓着个脸,便着急反驳起来。
裴满儿也不甘示弱:“没有胡说!嫂嫂最喜欢阿兄了,阿兄也最喜欢嫂嫂,既然这样当然要成亲啊!”
说罢,还不忘征求戚玦的意见:“嫂嫂你什么时候和阿兄成亲?明天好不好?”
“……”戚玦僵笑着,只觉得后背热得很,热得她耳朵一阵发红。
第225章 裴澈
越王宫。
戚玦不再好由裴熠继续背着,下了车,众人便跟在戚玉珩身后,走在越王宫的长道上。
算起来,她和裴澈一别数年,时过境迁,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
每行一步,她便觉那些痛彻心扉又寒凉入骨的前世记忆又一次席卷而来,不可自控地在她脑子里徘徊。
“阿玦。”察觉到她的异样,裴熠低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
戚玦恍然,才惊觉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汗,她摇头:“没有。”
裴熠又道:“你别担心,越王人还是很好相与的。”
正说着,正堂的门被推开。
只见正中的主位上,只端坐个素衣男子,头发盘束,面色从容,一如耿月夕记忆里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裴澈。
只是……只是看起来略显消瘦,模样分明没变,但却判若两人,恍惚间,似一棵被掏空的巨树,已然没有当年的生机。
那线条柔和的眉目,已然被一条白纱遮住……是李子桀的毒药,是她当初险些栽了跟头的奇毒。
裴熠侧首,只见戚玦眼圈发红,眼底泛着一层水雾,就连呼吸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而她怔怔看着的方向……他顺着视线看去,正是裴澈。
重新把目光落回戚玦身上,裴熠眼中的担忧与不解愈发浓稠地锁在眉间……
不只是戚玦,没人发现,戚瑶正失神看着裴澈,她的手茫然抚上腰间的荷包。
是他……不会错的,她死也忘不了那张脸!当初在鲮山脚下,那个在她最绝望之时遇到的人,那个她在年幼之时遇到的神仙一般的人,就是眼前的越王裴澈!
终于,戚玫察觉到了戚瑶的异常,连唤了她几声,才让她的神智收回些许。
“你做什么?快点拜见越王啊!”她小声提醒。
戚瑶跟随众人鞠身而拜,与此同时,悄悄隐去了眼底的惊诧。
而神色恍惚的戚玦,几乎是被裴熠扶着弯下了腰,才勉强跟上众人的行礼,可她的目光,却从头到尾没离开过裴澈。
裴熠看着,心里咯噔一声。
“参见越王殿下。”众人拜道。
“不必多礼。”裴澈开口,声音仍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优雅:“诸位远道而来,想必辛苦,越州虽是贫瘠之地,但身为戚小将军和端郡王的亲眷友人,本王理当尽力招待,还望诸位莫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