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没克制住,小心翼翼替她轻轻拭泪。
正当争执之际,只听静夜里,传来远远的马蹄声和兵甲声,汹涌的火光自天际处如一条火线朝此处移动。
裴耀的泪眼里倒映着火光,眼神蓦地沉了几分,变得无比坚定。
他的手指从耿月盈脸上收回,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朝船尾拖去。
“澶儿!澶儿你做什么!”
耿澶不理会她,只将她拖到她说的那艘小船边上,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推了上去。
“澶儿!?”
此情此景,他竟缓缓笑了:“哪怕为了三姐姐这滴泪,我也甘心去死。”
耿月盈的眼泪凝滞在脸颊,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有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值不值得……
失神之际,她感觉到裴耀的呼吸在她唇上轻轻一点……若即若离,却又余韵绵长。
他挥剑斩断绳索:“走!”
船身轻晃,顺着江流朝出海口飘去……耿月盈看着远处,那道身影越离越远,心口前所未有地抽痛起来……
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惊慌失措……自那时候起,她以为自己已经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半分真心,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会这么痛?!
她好像……亲手断送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听着远处的兵刃声,看着江岸上连绵的火光。
默默,耿月盈收回那看不出情绪的眼神。
她回首看着星河烂漫的江面,开阔而幽暗,不知会带着她飘向哪个未知的远方。
她缓缓合上双眼,心仍痛得厉害。
可是,她不后悔。
永不后悔。
耿月盈,走吧,不要回头了!
……
上元码头,鲜血缓缓淌入江水,将江岸晕染得血红一片。
裴耀单膝跪着,杵着剑,将自己勉强撑住,他浑身上下一片鲜血淋漓。
戚瑶横着剑指他,一双下三白的眼里,是冷峻的杀伐之气:“陛下,束手就擒吧,当日城门处,陛下手下留情,臣不敢忘恩,定会尽全力求得越王恩典,保全陛下性命。”
裴耀却并未看她,仿若此时此刻,生死与他而言不过鸿毛。
不料,话音刚落,裴耀竟径直举剑横在自己脖颈间,没有半分犹豫,狠狠一挥,登时,鲜血喷涌……
在周遭一片慌乱的嘈杂中,他空洞的双眼回望远处江水,一颗泪顺着他的眼窝划下,停在鼻尖。
他和耿月盈朝夕相处,他熟悉她的阴狠,也见过她的柔软,她的每一个眼神,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知晓,她怎么可能骗得过他呢?
但其实啊……三姐姐若想让我去死,不用那么麻烦的……澶儿……心甘情愿……
他的表情停留在一个释然般的苍凉一笑,而后,再无半点生气。
……
皇宫之中,一片大乱。
冷宫。
“珞儿……外面出什么事了?”
戚珞蜡黄的面色此刻有些发白,她摇了摇头。
盛京已经乱了快一年了,此刻皇宫之中无比吵闹,哄乱一团,送饭的太监也已经几天没来了,她们已然弹尽粮绝。
“刚才我爬到墙头上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发现不少宫人已然开始收拾东西逃了……宴姐姐,我们也逃吧,去找我妹妹她们,好不好?”
至于收拾东西,她们什么东西都没有,于是戚珞用那块杀过人的石头砸了门锁,拉着宴宴就往外跑。
长期的忍饥挨饿,让她们的体力格外虚弱,跑起来气喘吁吁。
周遭,还听见宫人们边跑边说什么“变天了”、“又要换皇帝了”、“人已经打到城外”、“陛下丢了他们跑了”之类的话。
……
眉郡。
戚玦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关津的军务一直都是她和戚玉珩一起处理。
她带过关津军,对于城防和部署,心中早已了然,处理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而戚玉珩只负责将兵士都操练好,严阵以待,以随时对裴熠增援。
果然这一日,他们收到了宁州那边的求援,粮草与兵马不足,需由戚玉珩带人三万兵马相助。
戚玉珩一大早就带走了关津近一半的人马。
也是在这一日的夜晚,戚玦彻夜都待在关津,不曾回戚府,心底隐隐的不安感,让她坐在军帐的桌案前,彻夜未眠。
子时过。
丑时过。
直至寅时的更漏响起,叙白连通报都没有,就着急闯入帐中。
“县主!”
戚玦心头一惊,有些惺忪的双眼恍然清明:“怎么了?”
“南齐有异动,将军带人前赴宁州后,他们便整军列队,估摸着……有足足七万人!”
戚玦倏然站起身来。
“不对……玉珩刚走他们就动手,世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那封求援有问题,眉郡……很可能混进细作了!”
“细作?!”看着戚玦,绿尘心惊肉跳。
戚玦点头,她按捺住心底的汹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叙白听令。”
“县主请说。”
“派出三支人马,第一支追上玉珩,以防前赴宁州途中有诈;第二支求援越州及周边州郡兵马司,借兵应急;第三支……找来颜汝良,我需要他的人帮忙亲自向裴熠求证宁州的境况,其余人所说一律不信!”
叙白抱拳:“是!”
就在叙白转身离开前,戚玦叫住他:“叙白!”
他停住:“在。”
“办完这些以后,尽快回来,关津需要你出力。”她道。
“是!”说罢,转身离去。
虽说她能向周边求援调兵,但今晚是必须要她想法子撑过去了。
她的拳攥紧了,胸口发闷,忍不住咳嗽起来。
“姑娘身子可还好?”绿尘关切道。
戚玦却只是摇了摇头:“我无妨,绿尘,帮我磨墨。”
以少胜多的事,从前又不是没干过,南齐败将,何足为惧?
她戚玦只是身子有点亏虚,又不是死了!
当务之急,关津只有四万人,撑到援军抵达,短则五日,长则一月,她要如何才能等到那时候?
趁着颜汝良来之前,她提笔,片刻思索后,在纸上飞快图画着。
第234章 琅郡
颜汝良和叙白到的时候,戚玦正好搁下笔。
颜汝良此刻呵欠连天,领口和腰带都是歪的,显然是刚被叙白从床上拖起来,没等戚玦开口,便毫不客气地自己找地方坐下。
“更深露重,端郡王妃有何贵干?”
却见戚玦当即鞠身,向他深深行了一礼,颜汝良登时困意全无,满目狐疑看着她。
“王妃好大的礼,不知所为何事?”
戚玦也不做犹豫,言简意赅道:“劳烦玄狐主帮忙,我需要玄狐帮忙传信,天亮之前,我要知道宁州战场的情况。”
“用信鸽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戚玦又是一鞠:“多谢,兹事体大,还望玄狐主即刻发信。”
默了默,她又道:“若得结果,还望帮忙发往琅郡,今夜我会连夜赴此。”
从眉郡到宁州,琅郡是必经之地,计算路程,戚玉珩应当到琅郡了。
见戚玦此般,颜汝良此刻也无心玩笑,他正色:“王妃多礼了。”
“县主要去琅郡?!”叙白很是惊讶。
“是。”她看着叙白:“叙白,接下来的事情,我需要交代给你,事关生死,也只能交代给你。”
颜汝良适时道:“既如此,便先告辞了。”
说罢,便掀了军帐离去。
只剩下戚玦、绿尘与叙白三人,戚玦这才把方才画好的东西展开。
依旧是戚玦的风格,一大幅胡乱的线条盘根错节。
戚玦道:“虽然不太容易看得出来,但这确实是幅地图。”
“这是……”
“是齐国边境图。”说罢又补充:“是裴熠耗费心力探得的,更结合了当初从曲家搜出来的那一幅,所以这地图不会有误。”
叙白的面色有些微妙,沉默片刻后,他才道:“既如此,我们要对付南齐便会容易得多。”
戚玦点头:“我们兵力不足,想要以少胜多,便只能另辟蹊径。如果,我们将所剩不多的兵力拆分成数小队,在齐军抵达关津之前,埋伏于齐国的崇山峻岭间围堵包抄,或许可以更大概率绕开齐国守备而不被发现,实现以少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