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侯爷拿笔吧。”却并不画他的左臂,反而描摹起他的容貌。
右臂裸.露在外,静室空气中的冷意侵袭,与他满心的热烫对撞,让他不由得握紧笔杆,肌肉紧绷,颤握不稳。虞斯低声一笑,眸色深邃,她是故意的。略平复了下,他亦抽出一张纸,开始写画。
焦侃云不知他画工如何,忍不住朝他笔下瞥了一眼,没成想被抓个正着,两相视线一碰,她装作正观摩男人面貌,边画他,边坦坦然地看着他的脸,掀唇自得。
谁知虞斯嘴角一勾,同样如此,画一笔,灼热的目光就会在焦侃云的脸上停留片刻。垂眸细致地描摹,复又抬眸款款看她。
心照不宣,可谁都没有退让,眼风相撞,缠在一处,运笔如飞,情非泛泛,墨与意交织缱绻,案边香炉中银丝淡淡。
焦侃云再请他,“褪左臂一观。”
虞斯没有犹豫,径直将左臂的袖子也翻下来,衣衫交错耷在腋下,锁骨尽数露出,胸膛的肌山挺括在薄衫中,犹隐半边,他的耳梢浮染绯晕,高束的墨尾搭在肩侧,有些痒,便悄悄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唇上漾起一抹湿红后,才缓缓看向焦侃云。
低声问:“画得这么写实?不是遍体生须的狼妖?”
焦侃云略抬笔,浏览了一遍画稿,“照顾一下身材尺寸而已……哦,侯爷左腕上有一颗极为浅淡的小痣,若是点上,可信度更高。”
他略垂首看去,确实有,浅近似无,必须要极为认真地看过,才会发现。一时脸热,虞斯别有深意地道:“你看得倒仔细。”
焦侃云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她是有意这么说,惹虞斯羞赧流泪,可反被点出,思及自己确实看得很细。
垂眸落于纸面,出自她手的流畅线条,已勾勒出了虞斯俊美的面容,臂膀胸膛的肌棱也硬.挺着,她运笔时,自会动腕,跟随山脉起伏,手指捏着的湘妃竹笔管,反馈出光滑又温热的触感,好似人体。
如此,她仿佛用自己的手指,在他的臂肌与胸膛上——刮磨了一遍。
虞斯的喉咙有些干燥,他捏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心火旺盛,泼不熄,身体就更为红艳。
焦侃云的余光顺势就瞥见了他的画稿,尚未点上五官,只见银衫红衣,海棠花纹,随云髻上春杏明艳,女子手执笔杆,耳边发丝两缕飘然。
忽然有微风拂过,焦侃云只觉唇畔有青丝扫来。画中景色,正如此刻。
虞斯的视线如狼般掠攫,焦侃云与他对上,心惊了一瞬,别开目光,正好落在他复又执笔的手上。牵过她的两指恰好面向她,捻着笔杆,有意微微用力。热烫酥麻的记忆便浮上两人的脑海。
她执笔的手纤细白皙,涂着浅色蔻丹的指尖似一把裁刀,轻易就剪下了虞斯平稳的呼吸,而今他的气息断断续续,只得微开唇口,默喘,眸中已有些许潋滟。
两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气,摒却杂念。还要一心两用,一边写,一边想局,不可再为画所扰,遂搁置一旁,抓紧时间。
编排恶官的脏事,焦侃云得心应手,可要把男人编排成个妖怪,还是头一遭。她思考片刻,得了个妙点,冷不丁笑了一声,虞斯抬眼,“你想到如何为思晏作珍珑局了?”
她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下册要是真这么写,侯爷会不会被满街好事之众追着脱衣一观。”
虞斯挑眉,眸若星辰,“说来听听。”
焦侃云却不干,“写好了给你看。你得抓紧了,我可是要写个好几千字的。若是你写得比我少太多,就算先想出珍珑局,也难让人信服。”
虞斯唇边悠悠漾起笑,眼神跃上狂意,“我亦有数千字,绝对别致有趣,不差于你。不如写好了,择选两段念给你听?你若觉得我没有敷衍,才算得数。”
“好。”焦侃云答应,立刻写了起来。
动辄千字,还要一心两用,非一时可毕。天色逐渐下沉,谈室静谧,唯有两人时不时自胸腔发出的一二笑叹,常常逼得彼此探究地看过去,唯恐对方已想出解法,赢了先。
日暮之傍,室内更冷了些,虞斯体热,轻易察觉到区别,倒也不觉得凉,只是满身的热意,和这冷气搅合在一起,让他本就因写得过分缠绵的字句而悸动的心,愈发忒跳,他微仰头,吸了口气叹息。
焦侃云抬头,想说他可以把衣袖裹上去了,没有对上视线,反倒看见了他因仰头,而完整露出的喉结。
突硕坚硬,在脖颈上滑动,结上的骨窝都可以窥见,因他吞咽的动作,狠狠一梭,带得颈上青筋和血管都如刀光锐影,一刹显现。
竟然会有人的筋脉,撑得像刀一样?焦侃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从未在镜中看见过自己脖子上有诸如此类的筋管,开口问他,“筋脉血管都撑开,是什么感觉?会痛吗?吞刀子似的。”
虞斯低头,反应了下,见她摸着脖子,瞬间了然,思考一会,他微微红着脸,翻过手臂,稍微握紧,向神女呈递贡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手上更多。”
焦侃云垂眸,瞳孔微微一缩,而后又惊讶地扩开。
只见他的内臂无数筋脉拱起,盘如蛇绳,覆在因害羞而染上的淡红皮肤之上,他缓缓旋转手臂,让她的视线可以从内臂腕骨上的一根血管,连着逡巡到外臂,也因翻转的动作,整片薄肌的弧度教她看了个分明。
武堂的武夫大多魁梧得庞然凶悍,有些失去了美感,焦侃云也从来没兴趣看这些人的手臂,但虞斯的小臂,不用力时,薄肌适度,用力时,狰狞有致。
此刻,他还有些担忧焦侃云的看法,会否觉得丑陋可怖,遂轻声补了一句说:“不痛,也不是全身都有……有几处地方有。”尾声近似于无。
有点…无法言说的欲.色意浓。
焦侃云目光淡然,执杯抿了口茶,“你…”不知说什么好,竟失笑了,“侯爷,你说功法不许是骗我的吧,其实你深谙此道,对不对?”
功法不许确实是骗她的,但虞斯并不深谙此道,思索着要不要现在和她说,彼时他去青楼究竟做什么?可两人还在赌局中。
他只好说,“功法不许,确实是一时骗法。不过,我发誓,我没有与人有过亲热。且除了你,我并未给任何人看过我的身体。”似是觉得太露.骨直白,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眉眼泛红,眼眶也有些热。
焦侃云盯死了他眼尾那一点阑珊湿意,半晌也没流下来,她催促道:“侯爷别忍得太辛苦了,既是病症难以自控,那想哭就哭吧,只是输给我而已。输给我的人很多,也不丢人。”
虞斯更是狭起眸子,守着防线,“你这样催,对我无用。想让我流泪,恐怕言语要刺激一些,才有效。”
焦侃云回想了一番,自己曾经让他情绪激动的事迹,最后伏案而起,轻轻探身跨过案条,凑到他面前,在他错愕的眼神下,镇定地说了一句,“侯爷,我讨厌你。”
虞斯挑眉咬牙,“未免太刻意,须得符合情境才好吧。”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撩拨之言,甚至有点期待……居然说这个。
焦侃云见无效,满脸失望,这么快就对这句话有防御了啊?她正欲坐回去,被虞斯捏住了袖口,她略抬眼,见他红着脸,仿佛蛊惑一般问道:“没有别的话了吗?反正…这就我们两个。你不想赢?”勾得明显。
别的……焦侃云倒是想到一句,但未免太刺激,她忍了忍,反复跟他确认,“你若是输了,当真会不再纠缠我吧?”
虞斯谨慎地点头,见她耳根通红,已料到此言确然有些难防,“你说吧。”
焦侃云满眼冷漠,但依旧是探身到他面前,“侯爷。”
虞斯点头,“嗯。”
焦侃云挑眉,道:“我喜欢你。”
一瞬静默,虞斯目眦欲裂,心如擂鼓清晰可闻,他狠狠倒吸了一口气,瞬间眼耳通红,热泪盈眶,好…难防!泪水尚未落下,他猛地扬起了头。
焦侃云便再一次看见了他的喉结,微一凝,继续说道:“喉结不错,秀色可餐。”
就见虞斯捂着脖子站了起来,转身跑到窗边猛地大口喘息,焦侃云追着过去看他掉泪,仿佛有意避开她,虞斯的手掌撑着墙,指甲都抠进了窗框里,他缓缓蹲下身。
耳边是焦侃云夺命一般的催促:“还不哭啊?其实我已写好了珍珑局,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想看看侯爷的眼泪落下来,成就感更足一些。所以……”她接着用四平八稳的语调说:“侯爷的青筋固然可怖,却很有几分引人好奇,不知除了喉结与手臂,还生在哪里?”
腰腹,腿肌,足背。
虞斯维持着面向墙面,埋头蹲身的姿势,剧烈地咳了起来。
泪水并未瞧见,反而有一抹鲜艳的红意一晃而过。
焦侃云确信自己看得很清楚,虞斯…嘶,流鼻血了。
第43章 你乱了?
《人体图》她略有涉猎,知其一二,不太知其三,还以为尺度拿捏得挺好,撩而不媚。
遂想着,腰腹与腿肌的确私密了些,但更多的恐怕是因为虞斯听见“喜欢”和“秀色可餐”几字,加之他自己本就有体热之症,如今天气又炎热,他心思敏感,和她对赌必然压力倍增,这才扛不住,被逼出了鼻血。
她也没带绢帕,只好迅速拿了一张稿纸给他,貌若温柔地问,“擦一擦?”
虞斯颤抖着手伸出来接过,摁在鼻下,久久没有说话。焦侃云想撩逗他,实在太简单了。他扛不住一句假意甚至冷漠的“喜欢”,更扛不住撩拨,轻易就被搅得心绪烂缠,身体也不受控地紊乱发狂。
心头慌悸时甚至想把她……把她……!他都觉得太过无耻,自己脑子里浮现的画面,竟然是把她紧紧地抱住!让她每天都说这些撩逗他的话!
想听个够。
能不能趁此时机,让焦侃云再唤他一次“朝琅”?不,还是算了,那他肯定要哭出来。
“侯爷果然是年轻气盛,心火比泪水更多。是我错估了侯爷对病症的自控力,还以为脸皮薄如侯爷这般的人,稍一撩拨,就会心潮澎湃了呢。”
焦侃云仍在假意奉承,松松挽着的长尾,因方才窜过来看他的动作太激烈,晃得有些散了,瞧着格外慵懒。
“不要…”虞斯嘶哑的声音,自胸腔发出,闷闷的,焦侃云赶忙歪着头去看,只看到他涨红的脸,和眼眶里悬而未滴的湿莹,他瞄了她一眼,被她这个钻看的动作逼得窘迫,眉头皱在一起,磕磕绊绊地说完后半句,“…不要对别的男人这样说,可以吗?”
焦侃云一滞。她当然不会这么和别人说。
与楼庭柘相处,一些无意之话不慎成了天真撩拨,她都要赶紧避开揭过,怎么可能主动撩拨?
更何况,如今是和虞斯在赌局之中,她才这么问的,谁真想撩他了?
不过,虞斯这么一说,倒让她恍惚发现,自己已对他放下了防备。
是因为昨夜的相处?让她觉得脸皮薄成这样的人,牵手都只敢牵指尖,必然不会乱来?还是因为他在院中守候一夜,无非只会给她关窗和带早点?或是他澄清了自己并不猛浪?且思晏那般疏距于人的姑娘也在帮他?
亦或是……她潜意识觉得,虞斯对她的勾惹,手段虽俗,却是真心?
尚未想尽,见虞斯转过头看向她,眼眶中的泪水消失,脸上也并无泪痕,不过依旧绯红,此刻他的臂膀当真拧虬起无数青筋,看着比方才紧握住时震撼得多,手握在窗木上,指尖压得泛青了都未松开。
焦侃云讶然,他居然完全忍下了泪水,继而打趣道:“侯爷现在的模样,很有几分想要吃人的狼妖的形貌。”
虞斯紧紧盯着她的唇,瞳眸跟随着她说话时开合挪嚅的唇瓣,眼神如狼似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忽然,他无意识地抬起另只手,微张开唇齿,把食指背缓缓抵在唇畔,咬住,轻吮。
喉结滑动,吞咽了下。
这一整个动作做完,他都没有将视线离开过焦侃云的唇,直到指背传来微痛,他才回过神,抬眸看向她的眼睛,神色立即染上羞惭与窘迫,“…狼妖才不会像我这么狼狈。”
“我写的狼妖就很狼狈。”焦侃云起身,回到案几边,不再盘说眼泪,“侯爷,我看你忍得这么辛苦,还是快要输了啊。我已经写好了。”她的指背弹了下纸面,“包括此局。”
她离开视线范围,虞斯松了口气,平息后同样起身走到案几边。
捻起自己那摞稿纸,端肃面容,“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写好呢?”
无论是为了思晏,还是为了赌注,两人都会全力以赴。焦侃云并不惊讶,将写着解法的那张稿纸抽出来,反扣置于桌上,递过去,“交换检查,若有不通,做不得数。”
虞斯便也抽了出来,递到她面前,“乐意至极,任你挑错,绝无敷衍。”
视线交锋片刻,几乎同时拿起那关键的一页,垂首细读。
看似镇静,实则两人心中皆是惴惴。情急所作是一方面,一心二用也是一方面,满室旖旎的干扰又是另一方面。布局,可以待赌局之后花更多的时间斟酌思量,补充好要点,保证顺畅,但胜负,却是立即凭借这一张纸分晓的。
因此,彼此都有些担忧自己的计划中有尚未思量周全之处,遂捻起纸稿后,认认真真地挑剔起对方所作。
须臾,两人的神情却满是震惊。目光一撞,隐约有什么舒坦且丝滑的东西顺着心肺攀爬到脑颅,灵犀之线,顷刻牵结,拉扯住两人因触动而蜷缩的指尖。
虞斯失笑道:“我没想到,这样连环下套的法子,我们也能撞个正着。”
焦侃云啧叹,看起来亦有几分无奈,“我还以为,此法唯有我这个局外人会做。毕竟是教侯爷吃力不讨好的,于我,倒是无伤大雅。”
两人思路一致,竟想到了同一解法。
“你需要多少时间?”
“半个月足矣。你呢?”
“那要看思晏需要多久了。”
眼风相接,焦侃云按下局解不谈,先捻起话本稿纸,开口道:“先评一评我们这场赌局吧!关于下册第一章,我作了三张稿,一张画。”
虞斯扬眉,“我看着你写的,我知道,所以,我也写了这么多。那就让在下先瞻仰一番,隐笑大人是如何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衔成狼妖的吧?”
“是很有趣的狼妖。”她递过去,“不过恐怕每月十五月夜,侯爷都要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