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大节度使缩减为六大节度使,被划入青隽地图的州城也由八州膨胀为十四州,而像瞿水和白阳这样的小节度使,手中也不过两州而已。
徐籍一声令下,姬萦便成为仅次于他一人的大节度使。
对不知情的瞿水节度使等人而言,徐籍的心思是个谜。对姬萦来说,徐籍的心思却昭然若揭。
她杀了章合帝,这样大的把柄捏在手里,即便是自立门户,也会被群起而攻之,更不用说,改投他人,也无人敢收。
除了他徐籍手下,天底下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吗?
没有。
对徐籍来说,她甚至是比亲儿子更值得信任的人。
因为除了青隽,她再无其他生路。
姬萦谢恩过后,那些还没缓过神的也缓过神了,瞿水节度使张趣率先起身走到姬萦面前,先揖手行了个尊礼。
“自先皇以来,大夏再也没有新添过节度使了,可见大人多么被朝廷器重,以后余也要仰仗大人之光了。”
张趣脸上露着小心翼翼又讨好的微笑,试探道:
“余前些日才听说,大人曾在青云山附近遇险,竟州守城将士畏惧沙魔柯,竟闭紧大门不让大人入城,简直是堕我大夏威名,不可轻饶!此事余一定会给大人一个说法——”
这事儿关城门守将什么事,没有上面的人命令,哪家守城门的敢擅自关门?
姬萦看破不说破,笑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追究了。”
“大人胸襟果然不同凡响——”张趣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背上已渗出冷汗。
“择日不如撞日,你那牌匾,我现在就给你写上。”徐籍笑道。
他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山上的一支白玉光素斗笔,大笔一挥,写下狂放不羁的五个大字——
慕春节度府!
姬萦十分给面子地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把那副题字吹得天上地下罕有——确实罕有,历来这么多节度使中,要么是书法名家题的,要么是皇帝御赐的,姬萦还是头个宰相给题字的。
张绪真盯着那副题字,越看心中越不是滋味。
姬萦不就是杀了个皇帝吗?他也可以啊,义父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另外两名节度使,则是羡慕徐籍对姬萦的宠信。
在这个时节,获得徐籍的宠信,与获得皇帝的宠信没有多大区别了。
要不是徐籍素来没有女色上的传言,他们甚至都要怀疑姬萦是否与徐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满屋子人里,只有徐天麟看得出来是真心为姬萦高兴。
他兴冲冲把姬萦挤到一边,对着她悄悄说道:“晚上我来找你,我们不醉不归!喝完酒,我们再比试两下!”
国丧期间,敢约人喝酒的也就只有这小子了。
姬萦才不会和他胡来,他有爹罩着,她可没有。
走出徐府后,她就把徐籍的题字交给了制作牌匾的人——想要在被三蛮肆虐过的天京城里找个还会制匾的匠人并不是件易事,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因为缺少材料,延误了工期。
待新牌匾挂上曾经的曾宅,已是五天之后。
水叔在这时回来了,带来了她期待的好消息。
“人已经醒来了,变得木头木脑的,四肢也不太协调,走路总容易摔跤。偶尔会找一个叫谢殊影的女子,以为自己还是太子,旁的都不记得了。院里的女冠们取笑他是疯子,给他取了个软脚虾的名字。”水叔简明扼要道。
“软脚虾,倒是适合他的绰号。”姬萦说,“劳烦你替我跑这么一趟,山高路远的,辛苦你了,水叔。”
水叔一反常态地避开了她的眼神,神情也有几分古怪。
“……都是小事。”他掏出那张度牒,复又递给姬萦,“明镜院主让你继续收着。”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姬萦一眼,以又快又轻姬萦险些都听不清的音量说道:
“以后再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这,这还是那个动辄给她白眼的水叔吗?
姬萦皱起眉,一脸担忧道:“水叔,你在路上吃坏肚子了吗?”
“你才——”水叔戛然而止,咳了一声,“应当是没有的。”
姬萦:“……”
可怕啊,明镜院主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92章
徐籍拒绝迁宫回天京的消息传来之后,青州皇宫便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
就连猫猫狗狗走太极宫附近穿过都要提心吊胆,更何况是命如草芥的宫婢。
即便是在民间长大,不通政治的霞珠也察觉到了这段时间笼罩在青州皇宫的不寻常的气氛。如果不是药藏监让她送几味缺的药去太医院,她是不会踏出药藏局的。
好在,药已送到,她也可以重新回到药藏局。
从太医院到药藏监,不可避免地要穿过气氛压抑的太极宫,这段时间,就连太极宫宫道上值守的侍卫也面色沉重。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往日在太极宫外值守的侍卫不见踪影。
霞珠站在空荡荡的宫道前,畏惧地看了一眼死寂的太极宫。
要回到药藏局,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她咬了咬牙,埋下头,快步向前走去。
一步,三步,十步……马上就要走出太极宫前的宫道,霞珠心中一松,就在此时——
“站住。”
经过宫内多日的训练,霞珠条件反射地停下了脚步。
太极宫前,太监总管殷德明的目光在霞珠药藏局的官服上扫过:“你是药藏局的女官?会按摩吗?”
霞珠慌张不已,都没想起来撒谎:“会、会一点……”
“正好,你过来。”殷德明冷冷道。
霞珠用眼角余光扫了扫空无一人的宫道,硬着头皮走上太极宫的重重台阶,站到殷德明面前。
“陛下有些头疼,你进去之后,如果陛下要你按头,你就好好按,如果陛下不说话,你就乖乖站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警告,“放聪明些,不该做的事别做,不该说的话别说,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霞珠本来就胆小,殷德明不吓还好,一吓,她已经开始双腿发软了。
她现在无比想念那冷清的药藏局,她宁愿去给皇帝洗恭桶,也不想给皇帝按头——宫中有多少失踪的宫女,都和喜怒不定的小皇帝有关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殷德明不是小萦,不会听她说不。霞珠满心恐慌地点了点头,在殷德明的带领下僵着身体走进了鸦雀无声的太极宫。
“陛下,药藏局的宫女来了。”殷德明用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谄媚声音说道。
她不敢抬头,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殷德明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也没看见,气得用手推了她一把,又瞪她一眼,直到霞珠畏畏缩缩,不情不愿地往内室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霞珠就差点被门楣绊了一跤。
殷德明在心中哀叹一声,觉得自己今日这顿骂是怎么都免受不了了。
霞珠重新站直身体,小心翼翼踏入内室,目光在窗边躺着人的榻上飞快扫了一眼,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陛下不说话,她听殷德明的,站在榻边一动不动。
延熹帝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有手按头,不耐烦地抬起眼看了眼木偶般呆呆站在榻边的圆脸宫女:“会按吗?”
“会、会一点……”
“那你还在等什么?”他没好气道。
霞珠这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按上延熹帝的太阳穴。
她不知道该给皇帝用什么力度去按,师父没教过她,白鹿观也没学过,听人说皇帝就是真龙,这给龙按摩,是不是得用力一点?
但按重了,把皇帝给按疼了,她是不是又要掉脑袋了?
霞珠六神无主,偷偷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延熹帝。小皇帝也是一双眼睛一个嘴巴,并没有长什么龙鳞龙角。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姬萦的模样来。
真奇怪……她怎么会想起小萦来。
小萦在白鹿观习武的时候,整日腰酸肩疼,都是她给按好的呢。
按摩,她本来就会。
想起姬萦,霞珠就不由想起她给姬萦按摩的时候来。她手上的力度,也像是在给姬萦按摩一样,不可思议地,只要把手下的小皇帝想象成姬萦,她也就没那么慌张了。
自徐籍打回了朝臣迁宫的提议,延熹帝这些天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天京已经收回来了,徐籍却还让他留在青州,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国丧?除了那些愚蠢无知的百姓,谁会相信这个可笑的借口?国丧,影响他徐籍在金銮殿里开庆功宴了吗?
那可是金銮殿!历朝历代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
延熹帝闭着眼睛,感觉脑袋里有一根筋在不断抽痛。朝臣议论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宰相要改朝换代的迹象。他除了强颜欢笑,故作镇定,还能做什么?
朝臣尚能改投门庭,他这个失去用处,变得碍手碍脚的傀儡皇帝还有一丝生路吗?
按在太阳穴的双手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和以往那些生怕把他按疼然后掉脑袋,只知道装模作样糊弄他的宫女不同,这个宫女似乎是在认真地给他按摩。
在她的按摩下,延熹帝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他脑中繁杂的思绪还是那么多,但那根抽痛的筋,似乎已好多了。
徐籍……徐皎皎……总有一日……
渐渐地,他沉入混沌的睡梦。
随着延熹帝的呼吸渐渐平稳,原本已经觉得今日按头的这个宫女已经是半个死人的殷德明,不禁瞪大了眼睛。
延熹帝撑在腮上的头摇摇欲坠,殷德明正想上前帮皇帝躺下来睡好,那龙头就砰地从手上落了下来——
殷德明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只待那声响一出,他的膝盖就准备好跪下去,然而,在延熹帝的头砸到榻上前,那名药藏局的宫女已经接住了龙头,轻轻地将其放到了枕头上。
殷德明的心落回了胸口,差点没了的半条命也重新续上了。
他做了个手势,让宫女和他出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