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慕春的势力是不该再扩张了。”徐籍闭目沉吟,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思考着极为重要的问题,“姬萦多少岁了?”
“今年应是二十有二。”晁巢迅速回道,声音干脆利落。
“如果我没记错,徐异是不是也二十二岁?”徐籍再次发问。
“正是。”晁巢的回答毫不犹豫。
徐籍睁开眼,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是缘分啊。”
他轻声说道,声音虽低,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第93章
姬萦接到青州来信的时候,本以为徐籍又交代了一些政务要事,没想到,里面只是一篇家常。
婚嫁也是家常。
徐籍在信中为他的侄子说亲。徐异,这名字姬萦没有听过,想来只是个寂寂无名的纨绔子弟。
若是旁人来说亲,姬萦不但先把信给揉了丢去渣斗,还要再找机会邦邦给他几拳。但徐籍来说亲,她只能召集节度府中以智谋为长的心腹,商讨如何应对。
“徐籍不会无的放矢,想必是张绪真近期的种种行为,引起了他的警觉,从而对主公产生了戒备之心。”尤一问说。
谭细细站在一旁,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又迅速闭上,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纠结。他肩上那只机灵的小猴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迟疑,伸出小爪子推搡了他一下,仿佛在催促他赶紧说话。
谭细细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
“主公自被封为慕春节度使以来,其实民间也有类似的风传……”
“什么风传?”姬萦问。
“有人说……主公的慕春是嫁妆,谁娶了主公,谁就拥有慕春的势力。”谭细细小心翼翼地说道,随着话语的出口,他额头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颗颗晶莹的汗珠。
荒谬得姬萦都笑了。
“还有这种说法?”
谭细细赶忙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恭敬地揖手说道:“实在是民间此类例子数不胜数,故而他们便想当然地将主公也归为此类了。”
“夏虫不可语冰。”姬萦摇摇头,“这封信,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回好?答应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我若是答应了,慕春就真的变成嫁妆了。”
“你不答应,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徐籍,你迟早要与他分道扬镳,独自为政?”孔瑛冷笑道。
“那也不能答应吧?”虽然非“智”字分类,但因为有着独属于饶头的特权,孔会也在此次会议中。他不满地反驳孔瑛的话,“那徐异是什么人我们都不清楚,怎么能让这样的人睡在主公枕边?”
孔会气吞山河,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掷地有声道:
“配得上主公的,必须是在某一方面可以独步天下的英雄!他徐异也配?!还不如我……”
孔瑛拿拐杖敲他孙儿脑袋,武力打断了后面的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们现在说的是配不配的问题吗?那么多军书都白读了,再多说上一句,你就滚回去背书!”
孔会狼狈地捂着脑袋,不敢再随便说话。
谭细细眼神闪烁,带着一丝试探的神情说道:“要不咱们找个借口?比如说,主公已有婚约在身?”
他的眼神像海边起伏的浪潮,一进一退地偷偷瞥着没有说话的徐夙隐。
姬萦意动的眼神瞥向徐夙隐,又迅速回撤。
“这……不好吧?”
铁娘子听闻此言,面带不悦,语气严肃地说道:“主公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随意编造?”
沉默之中,徐夙隐终于开口。
“姬萦,你有心上人吗?”
徐夙隐神色淡淡,好像在说一件日常小事,却不知这句话在花厅内炸开无数心理活动。
孔会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谭细细惊得瞪大了眼睛;小猴儿则在一旁嘻嘻地笑着;就连孔瑛和尤一问,眼中也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啊?
啊?
啊?
在这么多人面前?姬萦瞠目结舌,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此事其实说简单也简单,端看你有无心仪之人罢了。”徐夙隐平静道,“若有心上人,便如谭细细所言,以已有婚约为由回绝宰相;若没有,便修书一封,让他将徐异送来暮州,先相处来看看。‘看亲’之事,历来有之,有算合情合理。至于什么时候答复,如何答复,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中了。”
姬萦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暗示。
可惜,没有。
没有暗示,她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大喇喇在众人面前道出——丢脸倒是其次,万一连朋友都做不成,吓走了她的头号心腹幕僚可怎么办。
“咳……”她咳了一声,避而不答,“那就写信给徐籍,让他把人送来看看吧。”
众人皆未提出异议,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散会后,姬萦提笔写了封回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青州。既然是去青州,她就顺便还写了一封给霞珠的信,在信中关心霞珠日常生活,让她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徐籍要——她给徐籍出生入死,徐籍是不会小气的。
她心里清楚,这封信在送达霞珠手中之前,必定会被多次拆开查看。正因如此,她故意怂恿霞珠去寻徐籍帮助,也是有意减轻徐籍的戒备之心。
最好的情况是,那个叫徐异的纨绔公子,自己知难而退——姬萦听过自己在民间的传闻,多可怕啊,能徒手捏死贞芪柯的暴力女人!一般的纨绔公子都是很胆小的,对这种母夜叉闻风丧胆,姬萦暗自祈祷,希望徐异也是如此。
她满心希望,可惜老天不听她的。
十日后,本在城外军营检查训练情况的姬萦,得到消息后,连其他人都来不及带,一个人骑马匆匆赶回节度府。
节度府的大门前,一辆极度奢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两座威严的石狮之间。其后还跟着七八辆马车,左右两侧则站着数十名身着华丽服饰的仆从护卫。
紫檀木向来是名贵木材,皇宫里的许多家具便是紫檀木所制,而徐籍的这位侄子,连马车厢也用的是纹理细腻,木质绝佳的紫檀木。车上雕刻着精美的仙鹤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腾空而起。而车轮上,竟然还镶嵌着细碎的宝石,转动之时,光芒闪烁,宛如星辰坠落凡间。
仅是车身外部就已经如此令人瞠目结舌,更别提那散发着隐隐檀香的车厢内部是何等的奢华!
徐籍把这样的人送来给她联姻,能是盼着她好吗?!
慕春危矣!
还没等姬萦来得及转身离开,重新思考应对之策,那马车的车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只见一个身着翠绿色道袍的消瘦公子从车内弯腰走出,那身形活像一根折弯了的竹竿。
这根“竹竿”自行跳下马车,挺直了那修长的腰身,满脸嫌弃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姬萦的身上。
姬萦止住了想要撤退的脚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迈步向前走去。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小徐公子吧!您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怎么也不提前让人来通报一声,也好让我提前两日准备,不至于如此仓促,连个接风洗尘的宴会都来不及筹备。”
徐异似乎对初次见面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说道:“罢了,我们都是修道之人,讲究这些口腹之欲做什么。我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徐异双手背在身后,高高地昂起下巴,那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是从庙堂之上下来体验民间疾苦的权贵之人。
“准备好了,就在节度府的南院。那里风景宜人,进出也十分便利,家具之类的也是一应俱全。倘若小徐公子还有其他的需求,告知府中的官员,让他们去操办就行。”
“其他方面倒也没什么,我这人不看重外在的欲望,一心专注于内心的修行。”徐异说道,“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安静。我的住处必须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扰。”
姬萦不由地看了眼那宝光闪烁的马车。
“……小徐公子放心,南院绝对安静。”
“那就好。”徐异露出满意神色,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绿色长颈瓷瓶,他打开瓶塞,从中倒出一粒乌黑小巧的药丸。
他将药丸递向姬萦,脸上带着一副施予恩惠的表情说道:“拿去吧,这是我炼制的十全大补丸。只有在天晴的时候才能服用。”
姬萦从善如流的接过那枚药丸,恭维道:“怪不得小徐公子身穿道袍,原来是自家人啊!这手炼丹术,不知师从何人?”
“我是天生奇才,哪儿用得着拜师学艺!”徐异不屑道。
姬萦顺着他的话,溜须拍马了一通,后者的嘴角明显翘了起来,还松口要与姬萦讨论炼丹术。
姬萦心中暗自思忖,这徐异看起来似乎比张绪真要好应付一些。
就是不知道,有这样排场的人,一餐三菜一汤能不能喂饱。还有他那几十个随从——是不是也要姬萦包吃包住。
光这样一想,姬萦的心肝就抽疼起来——她可是官至节度使却连丫鬟小厮都舍不得用的人。
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为别人雇用丫鬟小厮!
姬萦指挥着徐异带来的一众仆从,将他的行李搬到南院。那些行李中有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稀奇材料,还有两个巨大的炼丹炉,需要四个仆从齐心协力才能勉强搬动。
这个纨绔子弟,竟然连在青州用惯了的枕头都一并带来,还声称换了枕头就无法入眠!
姬萦跟在他身后时,气得真想一拳砸过去,打爆他那麻烦不断的脑袋。
不过,此人也有一点好处——
“我先把话说清楚,”徐异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除非有辆马车朝我冲过来,而你为了救我必须拉我一把,否则别碰我——我这人对一切灰尘过敏。”
“……?”
“还有一点,如果你要见我,太阳下山之后再来。”徐异说,“在那之前,我都要潜心炼丹,没空见你。”
两点好处。
姬萦发自内心地好奇道:“……小徐公子,你在家也是这般作风吗?”
徐异咳了一声,露出些许心虚神色,眼神不由自主瞟向远方。
“当然……当然。修仙炼丹是大事,家人怎会阻挠我?”
姬萦心中明了了。
她笑道:“小徐公子放心,大家都是同道之人。你在南院炼丹,绝不会有人打扰你。”
“那就好。”徐异松了一口气,看向姬萦的眼神也变得和善了不少,“你如此懂事,等我炼出了神丹,一定分给你一颗。”
“那小冠就先行谢过了。”姬萦拱手笑道。
只要他能够安安静静呆在南院炼丹,那倒也没有姬萦预想的那么麻烦。
她完全可以先把这人留在这儿住上半年一年,然后再以性格不合为由拒绝。到那时,她也积攒了足够的实力与徐籍分庭抗礼,还怕徐籍翻脸不成?
以徐异这种性格,只要她稍稍流露出一些婚后不许他寻仙问道的想法,他铁定跑得自己还快!
军营那边有孔瑛和铁娘子等人操持,她既然回了城,就懒得再去了。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转道去了徐夙隐的院子。
出于私心,徐夙隐的院子就在姬萦所住的院子旁不远。她安排住处的时候,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不远不近……刚好隔了两个空院落。
她还亲自题了院名,就叫夙院。从字面上看没什么问题,读起来,可以有一点小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