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来回应,林倾珞忽然伸出手,攀在了靳兰汐的手上:“娘还在生气吗?”
给她抹药的手终于停了下来,靳兰汐红了眼。
对女儿,她总是狠不下心来,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是自己的心头肉啊,还有一个缘由,便是这孩子惯会哄人的,有时候一个眼神,便叫她消了气。
可是如今这不一样,胡氏要将她推入火坑,这是要了她的命啊。
她急忙转过头,偷偷擦拭眼泪。
林倾珞缓缓靠了过去,两手环着靳兰汐的腰身,用自己那边没受伤的脸,靠在了她的肩上,眼底似也有泪光,轻声安慰道:“娘,不就是嫁人嘛,这不是早晚的事?”
“你知道你嫁的是何人吗?那晟世子身患腿疾,脸也是被毁了的,身体残缺之人性情必定不稳,你嫁过去是会受苦的呀。”靳兰汐的话与间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听得林倾珞心尖微颤抖。
“不行,孩子。”靳兰汐忽然摆正林倾珞的身子,一脸认真道,“娘现在给你收拾东西,今天晚上离开京城,娘自己过得如此不堪,绝不能让你步娘的后尘。”
“娘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呢。”林倾珞拍着靳兰汐的手安慰,“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阿弟怎么办?我身边没有你们,无依无靠的,说不定比嫁人还惨。娘和阿弟在京城,我便在京城,哪里也不去。”
她眸光坚定,似是冬日里暖阳,温柔又带着灼热的暖意。
靳兰汐不说话,过了半晌,林倾珞又道:“我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不是晟世子,就是其他公子,甚至是胡繁山。既然都是在一篮子烂果子里挑,那我还不如挑那个最珍贵,最值钱的。换个角度想,晟王妃既然看上我,说明京城的世家贵女不愿嫁给世子为妻,那以后入了王府,多少要珍惜我几分,这不比被胡氏塞给别人为妾强,不过是夫君差点,娘你说是不是?”
靳兰汐一直抚摸着林倾珞的发丝,一下又一下,眼眸淌下泪来,却没有再说话。嫁给谁都不能嫁给晟王府的人,就像是命运的戏弄,躲都躲不过去。
这话不过是她安慰娘亲的罢了,少女怀春,她也不例外,没有哪个女子会想嫁给一个面目丑陋,甚至两腿不便的男人为妻,纵使家室再好,她也不愿意。
可那又如何,有些东西,她左右不了,对未来夫君无情无义,想必日子会好过一些吧。
母女俩相互依偎着,静静的都没有再说什么。
林倾珞有个小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躺在榻上睡觉,把帐子拉下来,静静的,无论是哭,还是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哭累了,便睡一觉,便什么都过去了。
只是这次,没那么容易迈过去了。
次日天气正好。
京城云雀街碎玉楼中,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一楼大厅的正中央的台子上,一张桌子一块醒木,一位留着山羊须的男子正在上面说书。
“今日啊,我们继续说说十六年前,熵州兵变之事。昨日呢,我们说到突厥与我朝谈合,狮子大开口妄图我大隆一座城,贤文皇帝自是不允,突厥豺狼便集结十大部落的二十万兵马进犯我国熵州。熵州驻军七万,其中五万乃是当年威名在外的枭龙军,其余两万守城军。”
“靳大将军见敌方来势汹汹,早早向朝廷送了抵报,请求拨兵支援。圣上英明决断,立刻命怀安侯率兵前去相助,顺担监军之职。大将军靳晚风与那怀安侯沐明恒乃是至交,沐侯前去相助的大军那叫一个着急啊,两个月的行程缩到了一个月,随行的军爷问侯爷,‘侯爷侯爷,大军连夜赶路,身心俱疲,届时如何迎敌呢?’,怀安侯大笑,‘此去不是迎战,而是去面见好友的。’,副将不明白啊,就这么傻傻的和侯爷一路奔波,到了熵州。”
“你们猜怎么着?”说书人还故意吊人胃口。
但是十六年前靳大将军里通外敌,开城门,迎接突厥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怀安侯与其狼狈为奸,突厥进城以后烧杀抢掠,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多达三万人,若非后来朝廷又让晟王爷带兵援助,怕是整座城都要被屠杀殆尽。
当时的熵州自然是没有保住,如今姜州成了边境,晟王爷驻守姜州,和那突厥人斡旋了十几年,依旧没能将熵州夺回。
据说,那叛贼靳晚风的人头至今还在姜州的城门口挂着。
听客们自然不买账,哄闹一片。
二楼一间雅间内,屋内燃着松脂香,一白衣俊雅的公子坐在窗边,面前的桌上放在一盏飘着雾的清茶。下面痛骂靳晚风和沐明恒的声音传来之时,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冷锋般的眉眼微微一挑,拿起面前的杯子轻抿了一口。
沐青道:“瞧那说书人似是说渴了,属下下去给他送杯茶。”
说完就想离开,云琛却不轻不重地搁下手里的扇子,望着下面的说书人,慢悠悠道:“雪山松尖如此珍贵,被那样的人喝了我觉得怪可惜的,你说呢。”
他抬眸,宛若幽潭的眸子看来沐青,瞧不出悲喜。
沐青垂首,根本不敢抬头:“是。”
雪山松尖这毒,确实挺珍贵的。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推门进来。那是一个和沐青穿着一样衣裳的男子,瞧着比沐青圆润一些,生的白白的,面容上也沐青和善一些。
此人名为沐白,乃是云琛的另一个属下。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到云琛面前,恭谨递上,道:“主子,晟王府那边来信了。眼线来报,孙芝荷已经给那晟世子定下了婚事,是秘书丞家的三小姐,是个庶出。此时送信,应该是公子的事要成了。”
沐青无声白了沐白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信都到公子手里了,他难道不会自己看吗?
第4章
云琛视线飞速扫过那封信件,随后随意搁在案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上,道:“去回复晟孙芝荷,就说两日后可以见面。”
沐白领命下去,屋内瞬间又沉静了下来,唯余外面激亢说书的声音,又夹杂着几声骂怀安侯和靳大将军的声音,听着异常刺耳。
云琛静静听着,回想起了自己来京城之前,母亲的说过的话。
“琛儿,晟王妃孙芝荷生性擅妒,疑心重,轻易不会相信别人,你若是想撬开她的嘴,需从她唯一的儿子入手,当年突厥二十万大军兵临城,是晟王龟缩在姜州久久不肯发兵,你外祖父和靳大将军才中了敌军的圈套,切记,别说你姓沐。”
晟王府的世子荣允三年前因为腿伤,已经许久未在京城露面,百姓只听过晟世子的名号,却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对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残世子,他沐云琛也不知如何下手。
一个月前,忽然迎来了转机。
晟王在边疆被突厥细作重伤的消息传入了京城,据说伤得极重,命不久矣。
此事传入京城,犹如冷水滴入了油锅,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
百姓都觉得,晟王爷如今是抵御外敌的猛将,若是没了他,就像城池没了城墙,大隆必燃战火。
宫中派了顶好的御医前去救治,甚至特许晟王妃去探望,不曾想,那个妇人居然拒绝了,说家中留下行动不便的儿子她不放心。
拒绝便就罢了,众人只道,王爷在王妃心中的分量不及世子。云琛一开始也觉得,直到留意晟王府的眼线来报,说晟王妃私下四处找十五年前王爷在外养的一名外生子。
他瞧出了其中端倪,便派人先一步找到了那孩子。可惜那人早就被人欺负得痴痴傻傻,和一个老乞丐相依为命,问他母亲的事情,他也一概不知。左右人是被他先一步找到了,他便吩咐属下将人安置在了别处,而他,顶替了那个傻子,成为了晟王府的外生子。
方才截过来的晟王妃的信上说,若他能代替世子,给王府留下后,孙芝荷便将那外室抬为妾,让他的名字入族谱,成为晟王府的二公子。但在事成之前,他不能暴露身份。
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样,世子不行,孙芝荷想找一个人代替他儿子生孩子。
这条件对于那个外生子来说何其诱人,可惜他傻了,拜她孙芝荷所赐,他沐家和靳家全族倾覆,还背上了叛贼的骂名,拜她那丈夫所赐。晟王府绝后,实乃因果报应。
熵州七万将士和三万百姓的亡魂开始向他讨债了吧。云琛轻笑。
沐青忽然开口:“主子当真打算假扮世子入王府吗?”
“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晟王当年为何这么做,受谁指使,我不信姓孙的不知道。”
“那,牺牲着实有些大。”沐青干笑了一下,又道,“那主子想好如何和那世子妃相处了吗?”
不能暴露身份,可不就是得和那世子妃好好相处吗,他家主子向来讨厌和陌生女子接触,真不知道,放一个女人在他身边,会不会令他发疯。
果然,云琛的脸色不好看了,他扶了一下额,随后吩咐:“去查一下那秘书丞的三小姐是何性子,样貌,习惯以及癖好,都给我查清楚。”
若是奇丑无比,又性格怪异,那他可能会考虑换个法子查十六年之前的事情。
不过在他这里,似乎没有哪个女子是样貌好看,性子又合他意的。
傍晚时分,林志安下学归来,刚一踏入玉听院,便感觉到了不对劲,院里静悄悄的,孙嬷嬷也是守在了门口,没有进屋伺候,母亲的房门关着。
他抬头望了一下天,觉得这个时候,也不是休憩的时辰啊。
刚一走近,孙嬷嬷便示意他,不要进去,然后走到一边,犹豫了一下,开口:“少爷,今日主母,给三小姐定了一门婚事。”
林安至讶然:“是何人家?”
孙嬷嬷紧锁眉头,嗫嚅着唇。这副面容,倒是让林安至猜到,对方怕不是什么好人家了,神色旋即也冷了下来。
孙嬷嬷道:“晟王府的世子。”
“那个京城人人都知,因骑马折了腿变残了的晟王府世子?!”
“是的。”
听完孙嬷嬷的回答,林安至便转身,朝着林倾珞的屋子走去。
林倾珞此刻已经起身,正坐在窗边,撑着下颚,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一双莹亮的眸子有些红,看见是林安至的那一瞬间,她飞速地收起自己哀戚的神色,眨眨眼,笑道:“就回来啦。”
“阿姐不想嫁我们就想办法推到,不要难过。”
林倾珞笑了下:“我已经决定嫁过去了,这样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唯独对你不好。”林安志两步走了过去,走到了林倾珞对面,板着稚嫩的小脸道,“胡氏本就是个势利眼,就是想利用阿姐你去攀权贵,阿姐你不能……”
“可我也想攀权贵啊。”林倾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有权有势多好啊,胡氏她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而且那世子腿脚不便,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我愿意嫁,不然你以为王妃会找我么个身份低下的人做他的世子妃了?”
“阿姐,你不能这么想。”似乎是恨其不争,林安志甚至有一些急眼。
“好啦,你还不去练射箭,娘看见肯定又要说你了。”
林安志依旧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她。
“以我的身份,本就只能嫁给富贵人家为妾,或者嫁给穷苦人家为妻,如今能攀附上晟王府,何其幸运。”
看着林倾珞一脸接受的模样,林安至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忽然道:“今日在书院听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本想告诉大姐姐的,不过我忽然不想说了,嫡母不是喜欢富贵吗?那就让大姐姐受了那泼天的富贵吧。”
“你此话何意?”林倾珞着急问他,可是林安至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林倾馨的婚事就在十五日后了,此时若是有关她婚姻的大事,应该尽早说才是,可瞧阿弟的模样,似是打算隐瞒。
林倾珞追出去两步,见林安志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她又停了下来。
她那嫡姐姐和她母亲一样,对他们三人极度不满,虽说她没有报复的心思,但是此刻已经没了管别人事情的精力了,更何况还是那种对自己不好的人呢。
玉听院的小院内,林安至出来以后,便直接朝着自己往日练射箭的空地走去。
稚嫩的小脸阴沉沉的,走至一边放置弓箭的架子前,一把捞过弓,另一只手拿箭,拉满弓以后,就以那样歪斜的位置直接将箭射入了树干的靶子中央。
随着箭尾的嗡鸣,他想起了今日在书院里有人和他说过了一件秘闻。
坐在他前头的是兵部侍郎的二公子,年纪和他一样大,清古书院里的大部分都是士族子弟,看不上他这样的五品秘书丞的庶子,平日里除了讥讽他,拿他开玩笑,便不会和他这样的人往来,今日却一改常态,和他这样的人说起了话,可是话里话外依旧是嘲讽的意思。
那些笑话他的人可能以为他和他大姐姐的关系很要好,所以拿这样的事情来气他,殊不知,他不喜欢嫡母生下的那两位姐姐。
他眼中,三姐姐才是他唯一的姐姐。
今日那宁二公子故意找他茬:
“喂,姓林的,今天下学去南雀街采花楼,你去不去啊?”
“采花”一听便知道是什么地方,如今这世道,男子十二娶妻的都不稀奇,十三四岁逛花楼的自然也不奇怪,但是他对那种地方不感兴趣,母亲总说,人在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有些事情不怕延后,就怕提前,提前享受欢乐,不过是透支身体罢了。
所以他自然是拒绝了,可是那宁二公子却别有深意地凑过来,附在他耳边道:“你知道那采花楼里最有钱的常客是谁吗?忠伯府的三公子,我还听说,他有癖好还有些特殊,花楼里的云翠,染霞,柳儿,都被被他给,玩、死、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那宁二脸上的表情真是叫人恶心,一副幸灾乐祸,又唇齿发臭的模样,熏得他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