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志似乎知道了靳兰汐会这样说,瘪了瘪嘴,笑道:“孙妈妈说热水备好了,儿子去沐浴了。”
方走到门口的孙妈妈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少爷,心想,自己还没开口说呢,小爷怎么就猜到了呢。
林安志的身影,一溜烟就不见了,孙妈妈这才进屋,看着林安志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慈爱,宛若看自己的晚辈。
进屋以后,当看见靳兰汐手上的花以后,她神色稍顿。靳兰汐也如孙妈妈一样,视线落在了自己捧在手里的花上。
一看见靳兰汐捧着手里的花发呆,孙妈妈就知道她这是忆起了往昔。
曾经有一人也是非常喜欢送这些手工编织的小玩意给小姐,无论是野草编织的蛐蛐,或是花冠,还有这样的鲜花手环,对他而言都不在话下,那双长久握刀的手,粗糙透着笨拙,可却能编织出生动又美丽的一切。
年少时候的靳兰汐总能收到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学来的,后来她也想学,缠着他叫他教,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说呀,如果她自己学会了,那他再送这些就没意思了。
送给她花的特权是他的专属,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剥夺。
只可惜,靳兰汐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他编织的花了。时隔多年,在看到这样的花,怎能不叫她触动。
红烛摇曳,暗光下的眼眸朦胧,似有星星闪烁。
靳兰汐将花递给了孙妈妈,道:“将这个收起来吧,我也用不上。”如今早就过了簪花戴红的年纪,若是倾珞在,送给倾珞倒也不算糟蹋。
一想到林倾珞,靳兰汐的神色就沉郁了下来,自打那日打了她以后,她就再也没给家里递过消息,靳兰汐向来都是被安抚的那个,她性子烈,以前林老爷都得迁就她,家里两个孩子也孝顺,就算有个吵闹,也不会和她久不言语。
靳兰汐这是怕了,怕自己那一巴掌打的太重。
可是,按插在宝善寺的钉子已经插在了孙芝荷心里,她的女儿,必须完好的回来。
靳兰汐不知道的是,孙芝荷没在宝善寺呆够一天就回了王府,而她安排的那个人,根本就没和孙芝荷见着面。
孙妈妈接过了靳兰汐递过来的花,小心翼翼捧着,打算好生安放,可到手没一会,一朵娇艳的花忽然从环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见状,孙妈妈惶恐,正要和靳兰汐赔不是,却见到花环的不对劲。
花环是用丝质的锦帛做系带,连住每一朵花的,因为掉落了一朵花,里面的锦帛露了出来,一种浅绿色的花纹,细看,那就是字。
靳兰汐拿回了孙妈妈手里的花环,一朵朵拨开覆在上面的花,然后展开锦帛。
锦帛用绿色的汁水写几个字。
“黄昏青云亭,静候君来。”
没有署名,可是看见那字迹的一瞬间,靳兰汐僵住了。
这字迹,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靳兰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孙妈妈跟在靳兰汐身边多年,虽然没一下子认出这个字迹,但是反应片刻以后也猜到了这是何人的笔迹。
这人……不是死了吗?!
当年林辞和十余个手下拼了命的将靳兰汐从姜州大牢里面救了出来,当时的他已经伤势惨重,面对追兵,他只能让靳兰汐先走,他留下垫后。
之后的结果,靳兰汐不敢想,也从未深想。
靳家女从荣文璋手里逃走,那是看护不力的死罪,靳兰汐能猜到荣文璋为何瞒而不报,后面传出来的消息,只说逃走的犯人已经被缉拿,试图越狱者就地处决,而牢里,也忽然多了一个“靳兰汐”,晟王带着那个“靳兰汐”回京复命了。
所以靳兰汐才会觉得,林辞已经死了。
孙妈妈是之后再度和靳兰汐重聚的,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所以此刻看见了林辞的字迹,才会如此惊讶。
就这主仆二人愣神的一会,林安志已经沐浴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被拆下来放在桌上的丁香花。
他惊愕自己的心意被如此糟蹋,转眸看向靳兰汐,刚到问,靳兰汐已经快他一步开口了。
“你这手环,到底哪里来的?”
靳兰汐坐在首位上,神色严厉。
林安志神色不愉,垂下失落的眼眸,低声道:“书院门口一个卖花的大叔教我的,花是买的,但手环我自己编的。”他强调这手环是他自己编的这件事,可此刻靳兰汐的显然没有留意他的话里的这层含义。
靳兰汐怔怔看着他,神色说不出的冷,过了须臾,忽然转身,冷声开口:“以后不许带这些东西回来。”
“母亲不喜欢吗?”
就在靳兰汐转身之际,林安志忽然开口,一听这话,她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动。
少年又道:“若这是阿姐送的,母亲是不是就会喜欢了?”
靳兰汐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旋即转眸看他。
少年隐在长睫下的眼眸失落得叫人心疼,可眼底又透着一股倔强,忽然抬起头,对上了靳兰汐的眼,眼底那团燃烧的火,灼得靳兰汐揪心,他扯了扯嘴角,道:“有时候我真是羡慕阿姐,能让母亲开心,而我,做什么母亲都不会开心。”哪怕他把弓练得再好,哪怕他手上满是不符合年纪的老茧,她都不会满意。
她从未心疼过他,就像揪下他精心编的手环一样,从不心软。
“我去练弓了,母亲早点休息。”
靳兰汐站在那没动,倒是孙妈妈,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外面还下着雨,天也黑了,少爷今日就别练了。”
少年却头也不回的直接走入了雨幕中,扬声道:“天黑下雨才好练呢,天明视线清晰射中了靶子,算什么本事。”
孙妈妈终究是没有拦住,转头看向一边的靳兰汐,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家小姐啊,就是太要强了,两个孩子都好,可她的偏执,和一意孤行,也耽误了两个孩子。
第75章
傍晚,天色暗沉,林倾珞将写给靳兰汐的信封好,才命下面的人传膳。
然后又去了木宅的小书房,打算叫云琛一道用膳。
密密雨丝沿着屋檐低落,宛若给廊檐遮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坐在镂空雕花窗前的白衣男子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拿着一颗黑色的棋子,指尖一下又一下转动着,似乎是在思索下在哪里。
林倾珞举着伞,站在了雨幕中,视线落在云琛依在窗前的身影,明显愣了一下。
此情此景,和林倾馨出嫁那日被迫在抱厦内躲避的一幕何其像,如果忽视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光看那举棋不定的背影,都让林倾珞恍惚。
林倾珞驻足看了一片,那呆在屋内的人忽然转眸看了过来,露出笑意,她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
她捏着裙摆,一步步迈上石阶,房门开着,她将伞放到一边,走了进去。
屋里头,候在一边的沐白已经开始收拾云琛桌上的棋盘了。
若放在以前,公子是决计不允许动他没下完的棋局的,如今倒是不同了,在世子妃面前,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林倾珞一进屋,云琛就转头看向了她,等林倾珞走近,桌上的棋子就被沐白收拾的干干净净,桌上有关棋子的任何东西都不见了。
林倾珞对下棋虽然不甚了解,但是也知道,下棋之人最恨人半途打搅,可自己进来以后,还没看见他的棋面,他倒是先一步把棋给收走了,她略微有些意外。
沿着坐榻的一边刚坐下,云琛就开口问了:“身子还难受吗?”
林倾珞脸一红,有一些局促,身边还有沐白呢,他怎么就这么明晃晃地问出了口。
一边的沐白颔首,瞧不出任何异样。
林倾珞张了一下唇,瞟沐白的动作被云琛收入眼底,他眉眼含笑,转头看向沐白道:“你出去。”
这一下,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但是林倾珞面上装得淡定,刚想和云琛说,自己身子没有不适了,睡了一觉,头不痛眼不花,甚至连腿间那股撕裂般的疼痛也消去了不少,不想他就抢在了她的前面开口:“晚上走路比晨时走路样子自在多了,那应该是没事了。”
他眸子莹莹带笑,分明带着逗弄的意味。
方才林倾珞看沐白的那一眼,让他起了坏心思,其实他本来只是寻常问候她身子还有没有发热,却在她看向别人的时候从她的眼底读出了其他味道。
果然,林倾珞懊恼看着他,随后眼眸一闪,透着一股灵动,低声道:“好得很,昨日夫君勇猛,我还想问问,夫君腰好不好呢。”
云琛挂在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然后道:“我也好得很,娘子若是不放心,晚上我可证明一下。”
两个人脑袋凑近,似在说着悄悄话,林倾珞的耳廓,在云琛眼中变红,避开云琛视线的时候,雪白的脖颈在他面前晃过。
云琛眼眸幽幽,唇角微动。真想凑过去咬一口。
林倾珞承认,那方面确实不如男人放得开,所以她躲了,悠然起身:“用饭了。”
说完着三个字,就丢下云琛直接走了,也没说要帮云琛推一下椅子。
云琛也不恼,反而支着脑袋,看着林倾珞离去的背影痴笑。
虽然不是在王府,但是二人在外面用的也不比王府的差,林倾珞爱吃鱼,所以今日的饭桌上必少不了鱼。云琛将一块鲜嫩的鱼肉挑了刺以后,推到了林倾珞面前,道:“这几日我要去见一位故人,下午的时间会出去,你乖乖呆在府里,知道了吗?”
林倾珞吃鱼的动作一顿,后又乖乖点点头,道:“以前以为夫君不爱出门,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夫君朋友遍布京城,还时常会友呢。”
云琛之前出门的时候,确实会用这个借口搪塞林倾珞,久而久之,林倾珞便觉得,他是个朋友遍布京城的人。偏生二人之前有龃龉,林倾珞鲜少过问他出去是和谁一起,甚至是问都不问。
云琛笑了笑:“你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
“有么?”林倾珞无辜眨眼,“可能羡慕夫君朋友多,不能像夫君一下,时常出门会友吧。”
她夹着鱼肉,慢条斯理地吃着,柔和的侧颜,在烛火的映衬下,莫名的勾人,像一只无辜却又狡猾的小狐狸,招惹了你,又无视你。
“林倾珞。”云琛连名带姓叫她,眼底淌着火,灼人得紧。
林倾珞转眸看着他,眼尾微挑:“嗯?”
“你是对我这样,还是本就这样?”
他的语气倏地变柔,宛若床笫之间,带着莫名的热意。
林倾珞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什么举动戳中他的心了,让他问出这样的话,犹豫了一会,才道:“我、本就这样啊。”
“那以后只对我一人这样,好不好?”
看着那双情意翻涌的眼,林倾珞顿了一下。之前觉得他多么的不可靠近,此刻就觉得他多么的孩子气,如此奇奇怪怪的霸道,叫林倾珞无措。
云琛却已经探过身子,想要吻她的唇。
“我饭还没吃完。”林倾珞后仰,伸手退他。
一句“不吃了”卡在了喉咙,再怎么想,也得让她把饭吃完不是。
云琛就好像瞬间被扫了兴一样,坐直了身子,依在椅背上,看着林倾珞吃饭,见她故作淡定,又见她耳尖泛红,随后一笑,别开了目光。
珍馐当前,却不及她来的诱人。
可惜,有一件事情,哪怕云琛特别想拉着她一起,却不能。
木宅的净室小,免得让林倾珞怀疑,云琛独自一人先行沐浴,等林倾珞收拾妥帖以后,他也就正好出来了。
今日下了雨,天气不似以往那么闷热,可云琛还是一个人坐在了窗户边上饮酒,其实也就看着像是饮酒,他酒量不好,面前放在的一壶酒,像是摆设一般,被他冷落在一边。
丫鬟们将床帐内放下,就恭敬的退了出去,独留他一人坐在那等着。
最多也不多两刻钟的时间,他却觉得格外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