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麒:……………………
他每次来,他姑妈都比上次更过分一点!
他多年来已经见怪不怪,然而这场景对于曼颐来说未免太有冲击力,宋麒一时担心她难以承受,连带着对他也产生什么看法。
然而当他转过头时,前封建残余于二小姐,竟然只是震惊但好奇的看着姑妈和两个男人的互动,眼神仿佛打开了什么崭新大门……
“咳。”他道。
姑妈那边的社交尚不那么容易结束,这两位美男子似乎也是排队许久才到这一天,却被宋麒的到来打断,只能将分别的时刻尽可能延长。姑妈长叹一声,飞吻并安抚道:“不要这样妒忌旁人,你们都是我的……小、猫、咪!”
“于曼颐,”而这一边,宋麒将于曼颐看呆了的脑袋拧过来,“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于曼颐诚实道。
宋麒不理解。
“我想你被这样的人带大,”她说,“以往一切行为,都变得十分合理。我不会再和你吵架了……”
她神色忽然多了怜悯:“我觉得你能像个正常人似的长这么大,私下已经做出很多努力了。”
宋麒:……
一刻钟后,正常人宋麒的姑妈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社交活动,和宋麒与于曼颐移步到别墅的客厅里。
这客厅也是雍容华贵,家具恨不得都是古董空运来的,可见姑妈物欲之旺盛,与之相比,宋麒过得简直是清修生活,看来他为人处世更多还是受他爷爷影响,姑妈只在精神上造成一些残留。
于曼颐觉得宋麒幸好随了他爷爷,然而他姑妈显然不这样认为,她言谈间很明显地透露出,宋麒这人在她眼里实在太无聊了,太枯燥了,小时候还好玩一些,长大学了工程,脑子简直都学瓦特掉了!
“他讲话就好像打那个算盘珠子,”她和于曼颐讲话,形容得活灵活现,妙语连珠,“啪!一下。啪!又一下。打一下是一下,死板得很,一点惊喜都没有。”
宋麒讲话还没有惊喜?于曼颐不知道姑妈需要何等的惊喜,或许脚腕上戴铃铛就够惊喜了……
宋麒显然也是如此认为,宋麒道:“你要的惊喜常人给不了。”
“胡扯不啦?你姑妈要的那个不叫惊喜,我要的是情绪价值。情绪价值给不到,那只能说明给的人不够努力。”
好时髦的词汇,于曼颐又学会了。如果说她此前的所有进步来源于对所见到的女人的向往与模仿,那这天与宋麒姑妈的会面,实在是一场激烈的思想碰撞。
于曼颐审时度势,认为自己目前还是将姜玉当做自己的模仿标准较为稳妥。宋麒姑妈,哦,也就是这位叫宋华章的女士,学起来危险系数较高,一步错位就误入歧途了。
令她惊讶的是,姑妈竟然是知道姜玉的。
“姜校长么,名声在外,”她说,靠回沙发慢慢喝了口咖啡,“早就想认识了,竟然是你的老师么?”
宋麒立刻警告:“你见人家老师做什么?她日后还要在商务印书馆工作的,你可不要胡来。”
“和长辈讲话不讲礼貌。”
姑妈将杯子放回茶几,没再理会宋麒,继续同于曼颐和蔼道:“但她并不在馆里上课吧?你和她的师生关系,莫非是在那所函授学校?”
“她上的,两周一次,算作讲座,”于曼颐向姑妈解释,“那所函授学校我周末也去,她有时候会给我私下看看画作,做些指导。”
“那么多学生,她怎么单指导你?”姑妈好奇起来。
姜玉先前还真和于曼颐说过一次,她说于曼颐看起来懵懵懂懂,莽莽撞撞,与她刚来上海那年的样子很像。虽说天分不如尤红,但笔触里有股执拗,这执拗远比天分重要。
想来她去商务印书馆也是姜玉所指,进东方图书管的权限也是姜玉所给,她对于曼颐尽管所做不多,但桩桩件件全都关键而要紧。
“竟然只是和你眼缘好么?”姑妈如此总结,“那还真是个性情中人,叫我更想认识了。”
她说完这话,便叫人从书房拿了封硬壳信笺过来,在上面写下一封邀请函。于曼颐余光辨认,发现她这笔走游龙,和宋麒的字简直如出一辙。
“那就劳烦于小姐,”姑妈合了钢笔,便笑着将那邀请函从茶几上推给于曼颐,“帮我转送给姜校长,看她是否赏光,来我这里做客吧。”
真是突然又合理。于曼颐点了下头,将那邀请函从茶几拿到手里,垂眼望去,只觉得这纸厚实细密,真像一张做工精良的门票。
这张不知通往何处的门票拿进手里后,客厅里的对话就又变得家常起来。姑妈询问了于曼颐的年龄,立刻开始感叹自己年华老去,早年被宋麒拖累得厉害,以至于后半辈子既不结婚又不生孩子,只盼弥补那段被迫带孩子的青春。
“你带我什么了?”宋麒已经不想再参与两个女人的对话,这一刻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自己喜欢谈恋爱与我有什么关系?”
“纵然我什么都没做,”姑妈道,“那也是长姑如母,我心理负担是很大的!”
姑妈拍着胸口如是说,叫于曼颐低着头忍笑,她以前只说宋麒好玩,然而宋华章要比他好玩一百倍。
“总之现在是没人管得了你,”宋麒对他这姑妈算是彻底无奈,“阿爷去世,你哥又进监狱……”
“什么我哥,那是你爹。”
“你自己都不愿认他做哥,还要叫我认他做爹?”
“我只能称他为,我亡嫂的鳏夫。”
“那他便是我亡母的鳏夫。”
……
“你能不能不要再笑了?”
回程的黄包车,于曼颐已经对着那封邀请函笑了三条街。这姑侄二人对话的后劲太大,叫她像是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滑稽戏,脑海里反复盘旋那些词句。
宋麒说她性格很好——这哪里是性格很好,这分明是很好笑!
不过……
“她若是当真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于曼颐在黄包车上坐直身子,问宋麒,“真的没事么?”
“你看她像有事吗?”
“我不知道,”于曼颐摇摇头,“只是我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将结婚生子当做头等大事。女人若是嫁不出去,那全家都要被戳断脊梁,游姐姐就是……”
于曼颐顿声片刻,不愿将她突如其来的悲伤传递给宋麒,便改口道:
“总之,我以为女人到了年龄,就是要嫁人生子的,至多是迟些,但再迟也是要有那么一天的。在我们那,没嫁人的女孩子,就会被称作没人要的老姑娘,人人都能来贬低你,可怜你。可你姑妈……”
的确,但凡明眼人,谁会去贬低宋华章,可怜宋华章呢?
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宋华章过得未免也太快乐了,快乐得将于曼颐“不嫁人便会晚年凄凉”的思想钢印都撼动了。
不过这钢印也只是晃动了一秒,就又被烙回去了。
于曼颐坐在黄包车上不做声地想:
宋华章出身好,学问好,住在那么漂亮的房子里,又赚了那样多的钱——她能拒绝嫁人生子是因为她手握这些筹码,她于曼颐有吗?
这问题好复杂,这问题真是十分复杂,这不是一个月只拿十五块月薪的于曼颐该思考的问题。她与宋麒去程的沉默是因为赌气,而回程的沉默则是为了思考。
终于,黄包车将她从宋华章的别墅送回了编译所的宿舍,于曼颐跳下车与宋麒告别,她按响了门铃,等着别人来给她开门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皮包里的那封邀请函拿了出来。
她垂下眼,看到邀请函的正面,是宋华章写下的四个龙飞凤舞的汉字——
姜玉亲启。
也好。
她还是做执行层面的事,比较不需要动脑。
第66章 扬名立万(三)
◎赚到第一桶金,然而。◎
“宋华章?久仰大名。”
姜玉函授学校的校长办公室里,又是只有于曼颐和姜玉二人。她们都已经习惯了每个周末上午的看画与指点,于曼颐一敲门,姜玉便暂停了对学校文件的批阅,与她坐到沙发上了。
然而于曼颐今日从包里拿出来的不止有自己这周的课业,还有一份来自宋华章的邀请函。
宋华章说姜玉“名声在外”,而姜玉对宋华章“久仰大名”。于曼颐坐在沙发上,看着姜玉将那邀请函拆开看了几眼,而后便放回茶几,问于曼颐:
“她怎么会通过你转赠邀请函呢?”
“她是我朋友的姑妈,”于曼颐说,“我朋友带我去见她时,她给我的。”
姜玉笑了笑:“朋友?我可没带‘朋友’去见过我长辈。”
姜玉极少过问于曼颐私事,这句调侃真是将她弄得手足无措。那邀请函又被拿起来阅读片刻,而后递进了于曼颐手中。
“是场宴会,一些出版界的同仁都会前往,倒不失为拓展关系的机会。我会赴约。”
“那我叫我朋友……转达。”
姜玉的调侃让于曼颐再用“朋友”这两个字时都变得为难了。她低下头,听见姜玉又开口:
“既然是借了你的关系,那你就同我一起吧。”
“我吗?”
“这屋子里还有谁?”
姜玉这句话说完,门外便有人叫了声“姜校长”。于曼颐看着她起身,目光再次落回茶几上,发现那封邀请函竟当真变作一张入场门票,轻飘飘地落到她怀里了。
……
“你吗?”
编译所宿舍里,尤红听于曼颐说了这事,脸上又露出了那久违的嫉妒。于曼颐觉得尤红这人也真是心无城府,每次嫉妒她都写在脸上,犹如一位喜怒形于色的单纯反派,这还能做什么大事!
她心中很难平衡,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于曼颐在绘画上的天赋是不如她的,然而她却总能获得姜玉青睐,上次是图书馆的权限,如今又能跟着姜玉去宋华章的宴会。
组局的是宋华章,而赴约的人既有姜玉,其他人的身份自然也不容小觑。她们都是由商务印书馆培训过的人,自然心中都清楚,这世上有本事的人数不胜数,有人脉的人也数不胜数,然而又有本事又有人脉的人,便是凤毛麟角了。
人性如此奇怪,分明都是同等水平的人,但见过面的与没见过面的,在心中的分量竟然会有天壤之别,就总觉得那见过面的更值得信任。当然,这一切比较先得建立在实力之上,只会夸夸其谈之人放到哪里都是笑料,正所谓菜就多练,此乃放之四海皆准的金科玉律。
“你又在生气。”于曼颐道。
“我没有。”
“你怎么这样想不开?”于曼颐循循善诱,“纵然有什么机会,我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到时候一定会叫你一起。尤红啊……”
尤红被她扳过脸。
“我发誓,”于曼颐一只手扳着她脸,一只手指天道,“我绝不会背着你独自发财!”
尤红不禁“噗嗤”一笑。
“我这人就是心眼小,”她自嘲道,“曼颐,你为何对我这么宽容?你怎么总叫我觉得,你已经认识我好久了?”
“倒确实有这么个人,”于曼颐随口道,“我十六岁便认识她,她是我第一个好朋友……”
“好啊!”尤红脸色骤变,“你竟将我当做别人替身!谁要做你第二个好朋友!”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舍。于曼颐一愣,被尤红突然发作搞得莫名,只能无奈跺脚:“你能不能不要心眼这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