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离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眼眶中酸酸涩涩的饱胀漫了开来,她紧紧攥着被纱布包裹着的手,如树枝被劈开的痛意让她生生转移了注意。
她提醒自己,她是他妹妹,这样就好了,一辈子当兄妹起码能保住这份情谊。
“那既然此事已了,是否也该问问宁离妹妹何故用仿画,对是对,错是错,孟郎可不能偏心了。”,谢妙瑛眼神示意他,外人瞧来像是二人在眉眼传情。
宁离心里一紧,期待的转头看着孟岁檀,他知道真相的,她没有做这种事,她希望他能开口给自己解释。
“错便是错了,宁离缺少教导,此事我也有责任,便罚她闭门思过五日,抄写家规三次,我会在祠堂罚跪一日。”,孟岁檀淡淡道。
好似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一般,宁离脑袋一片空白,迟钝的反应了过来。
第8章 (修)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手心的疼痛倏然间剧烈了起来,像是要燃烧起来,火焰灼热,烫意从她的手心漫到了四肢百骸,烫的她喘不过气。
她几乎一瞬便想明白了,他是在维护谢妙瑛的面子,二者相比,她只是个名义上寄养的义妹,怎么能比得上未婚妻更叫人看重,孰轻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
宁离垂下了头,绞着手不说话,所以,二人如果必须要选一个,孟岁檀一定会选谢妙瑛。
孟老太太睨了宁离一眼,有些烦她,早知如此,致云要把她叫回来时她就该出手阻拦,便也没有今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既如此,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回去闭门思过。”
宁离起了身,面庞平静无波澜,“宁离告退。”,说完没再看孟岁檀一眼,离开了寿安堂。
岑氏看着桌上那副画,刚要说不然扔掉好了,孟岁檀就抬手拿起画轴卷了起来,“画卷祖母既不喜,那岁檀就拿走处理掉了。”,孟老太太心烦意乱的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你送送妙瑛。”
孟岁檀淡淡颔首,率先起身,同谢妙瑛说:“我送你。”
谢妙瑛见状也不好再留了,同众人道了别便离开了。
谢妙瑛同孟岁檀二人一路并肩,她委婉开口:“当初宁小娘子是生了什么病,要送到寺庙中修行?”,她存了试探的心思,她隐隐觉得宁离瞧着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体弱之症罢了,孟府规矩森严,于她养病不是什么好地方,寺庙清幽,又少有人打扰,便送了过去。”孟岁檀神情平静无波。
谢妙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只是小娘子的性子有些古怪,大约是寺庙少有人接触,行事颇为肆意放纵,少不得回来惹老太太和夫人生气,不过女郎家的,活泼些也无妨,就是别心思不正才是。”谢妙瑛语声温柔,眸色点缀着盈盈之色。
“宁离只是有些犟罢了,她从小没了父母,没有安全感。”,孟岁檀低低的说,对她的暗示没有接茬。
谢妙瑛却对他的维护有些莫名其妙的醋意,“孟郎倒是对她颇为上心。”
“她心眼儿不坏,又唤我一声兄长,日后也是希望她同臻娘一般,平安顺遂。”孟岁檀语气有些怅然。
“上车吧。”
“好。”,谢妙瑛闻言,彻底歇了心思。
……
初冬的严寒席卷着赶月阁,院中的玉兰树跟枯枝断叶似的静静得矗立,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宁离把它栽了下去,她执拗的想,万一就能开花呢?
她趴在廊庑下,娇懒地趴在了美人靠上,白玉般的面容上浮起了淡淡的酡红,美眸微眯,纤细的指节冻的通红,虚虚地握着酒壶垂了下来,吐气如兰间淡淡的酒香弥漫了开来。
孟岁檀刚刚在祠堂内跪了一日,却仍旧通身清贵,进了院子,廊沿的六角灯笼随风摇晃,就着月色和烛光,他瞧见了醉意熏熏的宁离,眉头霎时拧了起来。
“醉醺醺的,跟个酒鬼一样。”,孟岁檀瞧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头脑发胀,无奈地叹了声气,上前便拽过了宁离的酒壶随意一扔,酒壶摔在了置石上,碎瓷崩裂在雪地中。
阿喜听到了声音,慌慌张张的出了门,看见了孟岁檀又老老实实的退了回去。
酒壶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宁离,她皱了皱眉,睁开了水雾濛濛的眼眸,看着孟岁檀轻轻笑了笑,“阿兄怎么来了,不去陪谢娘子,来宁离这儿做甚。”
“不是你唤我来的吗?”孟岁檀蹙眉,不知道宁离想干什么。
她带着醉意看着他,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说话:“阿兄当真狠心,打一个巴掌给块儿糖,给块儿糖又打一个巴掌,怎么,她谢妙瑛就那么好?好到能红口白牙的污蔑我?看来,高门贵女也不过如此。”
宁离痴痴地笑着,等着孟岁檀斥责她,但孟岁檀并未生气,平淡的看了她一眼。
众人皆知,圣上最喜徐老的画,为此一掷千金,若是叫谢妙瑛知晓宁离和徐老的关系,那宁离不免沦落为庸王殿下的靶子,但孟岁檀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宁离,她也不需要知道,他不希望给她一丝一毫的妄想。
愣神间,宁离却忽然凑了上来,倚进了他的怀中。
二人亲密异常,宛若一对璧人,察觉到她的举措,孟岁檀身躯骤然紧绷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把宁离小小的身影罩进了怀中,密不透风的挡着,阿喜透过门缝,心悬了起来。
在宁离得寸进尺踮着脚吻上来时,孟岁檀如梦初醒,怒意浮上了俊颜,他推开了宁离。
“你疯了是不是,我是你兄长,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宁离被推的一踉跄,她扶着旁边的圆柱酒意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对上了孟岁檀几乎漠然的视线,那视线冰冷刺骨,像是在讥讽她可笑的行径。
她几乎立刻意识到了方才自己没有控制住的行径,本想起身嗫喏着解释,眼泪却顺着脸颊掉了下来,孟岁檀本欲开口斥责,瞧见她委屈的模样却是一怔。
“你管我?你现在想来管我了,我在普华寺那三年你怎么不管我?你知道我给你写了多少信吗?你根本没看过对不对。”,她木然地看着孟岁檀,明知道真相却仍旧摊了开来。
“你养大了我,纵着我、宠着我,现在却抛弃了我,我是犯了错,但是便要抹杀了过去的一切吗?今日,你分明知道我没有做那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她不管不顾的控诉。
“哦,我知道,你在意的是谢妙瑛,你在意在那么多人面前她会不会丢了颜面。那我呢?阿兄,你一点儿都不在乎皎皎。”
她咬着唇,细密的血腥气充斥在唇齿间,那股劲儿倏然软了下来,折磨她三年的痛苦让她终于崩溃了,那些被她死死封印在心底的情感在今夜宣泄了出来,她想大声质问、痛骂孟岁檀为何这般心狠。
是,她谢妙瑛能正大光明的同他站在一起,经受着众人的艳羡、祝福,多么般配的一对啊,谢妙瑛高贵大气,不像她,在孟家人眼里,就是啃食木材的蛀虫,恨不得把她撵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孟岁檀对她恨铁不成钢,在对上宁离鼻头眼眸通红的模样时又怔了怔,万般无奈皆化成了叹息,他烦躁的捏着眉心:“不要总是这般犟。”
无奈的喘息声夹杂着风雪,宁离一时有些分不清,她酒意上了头,做出了偏激的事,想要证明孟岁檀对她的在意,眼下又一时有些懊悔和后怕,忍不住倚进了孟岁檀的怀中。
他的胸膛很冷,但是很有安全感,宁离又忍不住鼻头一酸,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身,像是下一瞬孟岁檀就会不见了一般,他肩上披着厚实的大氅,此时也密不透风的,自动的把她围了起来,二人紧贴着嵌合在一处。
她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亲近。
淡淡的药香把宁离拉回了过去,她仍旧是那个在孟岁檀身边撒娇的女孩,他是她的唯一,是她能攥住的所有。
月华倾泻,在孟岁檀华美清冷的面容上投下了暗影,长眉入鬓下,淡薄寡情的眼眸神色莫辨,怀中酒香倾袭着他的五感,怀中像是裹了一个小冰球儿,冻的又冷又僵,好不容易触及了暖意,反倒轻轻的颤着。
孟岁檀抬手脱下了大氅,轻柔地披在了宁离的身上,给她挡住了风雪,然后把人推了出去,温热一瞬抽离,他垂眸看着她燃起希冀又湮灭的眸色,扯着嘴角道:“宁离,我们没有可能,无论有没有谢妙瑛,我们都没有可能。”
宁离的笑意滞在了唇边,她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浮木,晃晃悠悠,最终还是被摧枯拉朽的浪花打翻,淹没于冰冷深沉的海底。
孟岁檀推开了宁离,只着一身薄衫离开了赶月阁,月影下,他身形修长,如苍翠松柏般□□。
宁离站在雪地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珠一滴滴砸在雪地里,融化了冷雪。
参横居内,一身凉意的孟岁檀伏在案首,须臾间,呼气尽是滚烫灼热,隐隐可窥脖颈侧青筋暴起,下一瞬,他却失手打翻了烛台,灯油落在了旁边厚厚的信件上,霎时间焰火急迅燃起。
孟岁檀却急忙不顾灼烧,用手扑灭了火焰,残存的信纸最上面几张被烧掉了大半,下面的只是零星边角变黑。
他松了口气,而那只极为好看的手却烧伤了大半掌心。
第9章
翌日,孟岁檀去寿安堂请安时孟老太太看见了他裹着纱布的手掌,忧心关怀:“这手怎么受伤了?”
孟岁檀神色未变的掩了掩:“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灯油落在了手上,烧着了。”
“怎的这般不小心,可叫大夫瞧过了?”
孟岁檀给她盛了碗汤,“看过了。”,今日孟老太太并没有叫其他姊妹来请安,明摆着是与孟岁檀有话说。
“岁檀,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宁离也大了,前些日子她生母寻了过来,我想着,既然母女二人均有意和好,那便过些日子叫宁离认祖归宗好了,孟府收养她这么些年,总归是尽了心意。”孟老太太锐利的视线扫着他。
孟岁檀手一顿,神色淡淡:“她没打算回去。”
孟老太太眉头一拧:“我晓得如今你翅膀硬,但是为了孟府的名声你也得把她送走,还是说,你有纳她为妾的心思?”,孟老太太心跳如擂鼓,期盼着她的好孙儿千万莫要有这般心思。
“祖母多虑了,宁离是我妹妹,如令安和令臻一般,娶谢妙瑛是父母之命,孙儿不会做令孟氏、父亲母亲蒙羞的事。”,孟岁檀的视线坦然回视。
感情之事本就不能优柔寡断,宁离对他的喜欢不过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仅有的浮萍,就像小孩子不愿把心爱的糖果分享给其他人,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只是,宁离是我妹妹,便是孟府之人,祖母万不该听信他人挑唆,怀疑宁离。”,孟岁檀垂下眼睫,声线低沉。
孟老太太怔了怔,眸中划过一丝不悦:“你什么意思?”
“画是真的,宁离的父亲也是徐老的弟子,徐老亦算是她……的师祖,祖母,您误会宁离了。”,他眼神直直的看着孟老太太,并无任何不敬和指责,只是单纯的诉说事情的真相。
孟老太太有些挂不住脸,但转而又觉着他今日这样说,没有当着谢妙瑛的面下她的面子,倒也处理得当。
“妙瑛擅画,这难免我就被带偏了,此事,你……有同妙瑛说?”,孟老太太心虚虚地提了起来。
“并无。”,孟岁檀言简意赅道,孟老太太骤然松了口气,“时辰不早了,孙儿还有公务要忙,先走一步。”
孟老太太温声:“好,你去罢,注意些身子。”
……
宁离恹恹的趴在臂弯里,烛火幽幽暗暗的将将熄灭,那一抹亮光印在她的眉心,还未干的泪痕若有似无的干枯在面庞上。
她在赶月居闭门思过了几日,家规她并没有抄,是怀泉亲自来说的,老太太那儿郎君亲自打点好了,宁离敷衍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接到怀泉暗示性的话。
晨起的熹光落入纸窗,像是浸笼在他的怀抱中。
“女郎,元阳伯府递了帖子来,高夫人想叫您一道儿去马球会。”,阿喜哒哒地跑了进来,把铜盆放下,推了推埋头睡的宁离。
高夫人这三个字触动了她的耳廓,她慢吞吞的抬起了头,露出两个烂桃儿似的眼眸。
“呀,怎么成这样了。”,阿喜大惊失色,赶紧去把桌子上什么冷瓷盏、冷勺子一股脑儿的拿了过来,手忙脚乱的帮她临时降温,自己又去院子里弄了些冰冷的井水来,浸了帕子敷在宁离的眼睛上。
“嘶,好冷。”,宁离冻的蜷了蜷手指,滑落的衣袖露出骨感莹润的手腕,上面赫然泛着青紫的五个指印,那是昨晚孟岁檀在他手腕上力气大了些,留下的印记,不明真相的外人瞧见,颇觉得暧昧异常。
“奴婢给您涂些药罢。”,阿喜瞧了她的手腕说,宁离还以为她在说自己的唇瓣,便有些怕苦的摇摇头:“不用。”
那夜的事犹如过眼云烟,宁离不想去回忆,孟岁檀清楚的在二人间画了一条楚河界限,禁止宁离越过分毫,这无异于告诉她,他排斥她。
无论如何,到底是她做错了,她也不会去上赶子的倒贴,左右她也快离开了。
收拾了一通后,宁离打起精神去会高氏的面,果不其然出了庭院又受到了打量和嫌恶的视线,她平静的不去理会,毕竟,寄人篱下还能指望好到哪儿去。
临到府门前,她遇上了周夫人同孟令安出门回来,孟令安一怔,挂上了笑意同她打了声招呼。
宁离以前总是对孟令安不咸不淡的,讨厌也挂在了脸上,孟令安虚伪的很,她从前向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如今不比以前,该做的样子还得做好,“婶母、安姊姊。”
少女微垂了脖颈,姿态姣好,双眸有些轻微的泛红,大约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她面色不是很好看,两只眼跟桃儿似的。
后来,孟老太太突然叫人不要再提那日的事,只匆匆说误会了宁离,孟令安诧异之余百思不得其解,恰好周夫人进门时肩颈处落了一片枯叶,宁离瞧见了,伸手便替周氏摘下了枯叶,周氏善意笑笑:“多谢了。”
宁离也回以淡笑:“应该的。”
她说完便请辞离去,却忽略了孟令安疑惑而定定的视线,孟令安一直在回忆宁离伸手时腕间那若隐若现的青紫,她出神的想着,周氏察觉到她的走神:“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