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是摊上事了,她想。
很快,一队腰悬宝刀,一身玄甲,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踏着沉重的铁靴,来到了她的面前。
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所有的人眸中下意识露出惊艳之色。
谢卿琬不着痕迹地往后蹭了蹭。
她的举动自然也被这些不速之客收入眼底。
有人哄笑道:“小美人儿,你还想着跑么,也不看看我们都是谁?”
站在为首之人侧后方的一人不理会周边人的纷杂,而是对前者说道:“老大,看这女人的装束,显然是非富即贵,若是活着放她回去,保不准会通风报信,不如……”
那人的面色看起来很凶,朝谢卿琬看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口一紧。
为首的络腮胡壮汉扎伊德,看面相要稳重许多,他在所有人中身量最高大,说话的声音也尤其洪亮,他沉思了片刻,摇头道:“不,把她带回去。”
扎伊德的副手惊讶问:“这是……老大你是看上她了?”要不他是在想不通,向来只会执行主上命令的老大怎么会网开一面,甚至还动起了这般心思。
扎伊德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我的女儿都快有她大了,我是把她带回去交给主上的。”
副手更加吃惊:“主上?主上也不是一个会近女色的人啊?老大你是不是投其所好错了方向?”
还不如尽快完成任务,在靠近晋朝的交界之地多搜集点情报回去,比如把这个可能会坏事的女人从除掉。
扎伊德皱着眉,看着谢卿琬的脸,很快又松开:“你难道没有发现,她长得很像一个人么?”
“谁?”
扎伊德反复看了两眼,终于确定下来:“那位主上要求娶的长乐公主,你忘了么?”
说实在的他也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长乐公主,毕竟人家是金枝玉叶,远在大晋京城。
但当时主上求娶联姻的事一出来,西羌都城也流传了几天这位公主的画像,扎伊德也跟着去看了两眼,印象中倒是极美的,那时他还在思忖,这帝女瞧着细皮嫩肉的,真来了他们西羌,能受得了这么的粗犷么?
后来婚事没谈成,他倒也忘了这事。
直到今日见到谢卿琬,记忆里的那些印象倒是被唤醒了。
副手也怀疑得看了谢卿琬两眼,他记性没有扎伊德强,因此并没有想起什么来:“大晋的公主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被我们碰到了呢,老大,你一定是看错了吧。”
扎伊德鼻子喷气:“我什么时候说她就是公主了,我只是说长得像而已,晋朝公主要是能出现在这里,我就相信明天我们就能攻下朔关。”
扎伊德等人谈论时说的都是西羌语,谢卿琬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她看他们聚在一起,咕嘟个不停,本能性地感觉到了危险。
此刻,一行人似乎终于结束了争论,从队里走出一个稍显年轻些的男子,站定在谢卿琬的面前,在两边人中充当起了翻译。
“老大,真的要将她带回去献给主上呀?”副手仍有些犹疑,“主上看得上她么?”
扎伊德轻哼:“你懂什么,上次主上那般执著地求娶长乐公主,换人都不干,必定是有所执念,虽说眼前的这个不是本尊吧,但至少有七分相似,主上定然不会拒绝的。”
副手开始有些同情起主上了:“老大,你这说得主上怪磕碜的……”感觉到扎伊德投过来的警告目光,他才终于闭上了嘴。
而谢卿琬此时也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她显然是不愿的,但此刻她孤身一人,完全没法反抗,若坚持反抗到底,恐怕会危及自身性命。
权衡利弊之下,她只好暂且跟着对方的要求来,所幸的是,这伙人并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暂时对她也还算客气。
谢卿琬跟着扎伊德一行人离开了,本来一开始,他们是想叫她骑马的,但是后来又争了半天,还是让她坐先前的马车前行了。
副手一手握着马缰,一边忍不住抱怨:“希望主上能满意吧,要不然,我们为了她,费这么大周折,白白浪费了赶路的时间,可真不划算。”
随着行程的继续,马车周围的景色逐渐发生了变化。
从郁郁葱葱,长着绿植,逐渐变得绿色稀少,直到来到一毛不拔的戈壁。
这伙人并没有刻意去遮挡谢卿琬的视线,也没有阻挡她挑开车帘看向外面,似乎是笃定了她日后逃脱不了一般。
谢卿琬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估量,她怕是已经彻底离开了大晋国土,越来越接近西羌的地盘。
戈壁终于行到了尽头,前方出现高大屹立的城池以及星星点点的绿色,谢卿琬远望着那些与晋朝风格迥异的建筑,猜到那怕就是西羌的边城了。
这伙人一下子兴奋起来,甚至吹起了欢快的口哨,谢卿琬则反复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冷静,于是她不动声色地靠在一旁,沉默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若说是出来时全凭一腔热血上头,此刻的她也不得不冷静了下来,也有些后悔自己那般冲动地独自来找皇兄。
只是此刻后悔也无用了,她便不再想这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在纷乱嘈杂的人声中,谢卿琬随着铁骑,进入了西羌边城。
入了城门,眼前是想象之外的开阔画面,或许是这个民族常年生活在干燥,广博,一望无际景色一成不变的单调的土地上,故而所有的建筑都是用大块的石头切割修建而成的高大房屋,刀劈斧斫般地矗立在地面上。
谢卿琬完全地升起了一种踏入陌生未知地盘的不安。
这群人没有给她太多适应的时间,而是直接把她往城中心带去,安置在了一座尤为宽广的府邸里。
她被独自一人留在了花厅里,门外却守着几个彪形大汉,叫她断绝了一切逃跑的心思。
谢卿琬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直到一道脚步声自远而近的传来,那几个守在她门口的大汉,才一一让开。
一道阴影覆过,遮盖住了谢卿琬在地面上的影子。
她下意识地抬眼,只见来者是一有着异色妖瞳的俊美男子,身着色泽鲜丽的胡服,腰悬弯月宝刀,看起来极不好相处。
来者眯起他那一金一蓝的眼眸:“你就是他们要献给我的人?”
他像是特意为了她说的中原话,因此谢卿琬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她方一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听他道:“可惜,你不过是个赝品。”
这句话说得谢卿琬心里火气直冒,若是还在大晋,她恐怕就当成争执了回去:你才是赝品,你全家都是西贝货!
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好暂且忍气吞声。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方没有认出她是真的谢卿琬,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她的身份敏感,若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落入西羌手中,恐怕会造成糟糕的后果。
见谢卿琬不语,异瞳男子倒是起了些兴趣,又靠近了几步,俯身下来,与她对视:“你就不想问问,你现在在何处,我又是谁?”
谢卿琬不想与他说话,但又怕贸然激怒了对方,只得道:“终归不是在大晋,你应该是西羌人,也是那伙人的主子吧。”
眼前的男子笑了起来:“恭喜你,猜对了,说起来,你可真像那个人的妹妹,真是可惜呀。”
谢卿琬猜测他说的是谢玦,警惕心一下子拉满了:“你是西羌的什么人,西羌王?”
西羌王阿伊古垂下眼睫,并不意外她猜到,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是真正的长乐公主也有你这么聪颖,本王倒是想真心求娶。”
阿伊古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异色的眼瞳一闪一闪,发出妖冶的光,看着莫名让人心头不安。
也不知道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谢卿琬此刻感觉自己如同一块砧板上的肉,只能看对方的心情,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有些气闷地偏开头,不想再去看他,似乎自己所有的倒霉都和眼前人有关,包括当初那莫名其妙的求娶,若不是这人突然发神经,皇兄说不定还不用亲自去督战。
这人简直就和谢少虞一样讨厌!
而她,本以为自己主动低头回避,就可以让对方觉得无趣,暂时放过自己。
却忽感有冰凉的手指爬到自己的下巴上,她顿时背后冷汗冒出,如有冰冷的毒蛇在她的身体上滑动。
他有些玩味般的声音传来,叫人分不清真假:“你说,要是我纳了你,将你带到谢玦的面前,他会怎么想?”
谢卿琬已经忍不了这位莫名其妙的西羌王了,她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带着几分嘲讽出声呛道:“我怎么不知道堂堂西羌王,居然对孕妇也有兴趣?”
第93章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谢卿琬本来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
但显然眼下的处境由不得她多做思考。
反正如今到了人家的地盘,就算她再怎么隐瞒,也迟早会被发现怀有身孕。
干脆就主动是说出来。
她观这西羌王,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心思甚重,也担心他真对自己做什么,于是赶紧自曝身份。
他总不至于对一个怀胎八月的孕妇下手吧?
果然,谢卿琬话一出口,阿伊古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他突然站起身,盯着谢卿琬的腰身看了几眼,又转头出了门。
没过多久,阿伊古就再次走了进来,这次后面还跟着个医官模样的人。
谢卿琬知晓他或许是不信,也不辩,干脆伸出手让对方的人把脉。
医官的手刚搭上谢卿琬的脉搏,眉梢就微微一动,仅是须臾之间,他就拿开了手指,转身恭敬对阿伊古道:“回吾王,这位姑娘的确是有了身孕,足有八月了。”
阿伊古的面色这下变得阴晴莫定,目光在谢卿琬身上的襕裙徘徊。
最终什么也没说,提步走了。
这次看上去是真的走了,总之接下来的两天,谢卿琬都没有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她心想。
直到第三天,一大早,就有一堆人鱼贯而入,端着一个个盛满珠宝首饰,华丽衣裳的漆盘,进入了谢卿琬的房间。
来者说是要按照王的吩咐,服侍谢卿琬盛装打扮,好在晚上的宴席中出席。
谢卿琬下意识问:“什么宴席?”
来者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特地挑选出来的通中原语的侍者,经过一番低声交谈后,有人出声:“是招待来自中原贵客的宴席。”
“听说,西羌终于要和晋朝迎来第一轮会谈了。”
“是啊,也不知道这次会谈会不会让这战事暂且消停一会儿。”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时起了兴,差点都忘记还有谢卿琬这么一个中原人在身侧。
有人率先觉得不对,声音压小了些,不过很快他们又发觉,其实这些事给谢卿琬听去了也没什么。
“来会谈的人是谁,难不成是对面的太子?”
“这我不太清楚,但我们王都要去,对面来的应当也是重要的人吧。”
听到谢玦的名字,谢卿琬的脊背一下子绷直了。
便又听到侍者们说:“那我们王为什么要带着姑娘,难不成王有意娶她,所以顺便想给晋朝看看?”
“有可能,之前晋朝不是拒婚我们了么,这次他们的使者来,就让他们看看,我们西羌也不是非他们的公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