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廖南星在柳丝婀娜的春日碧水边,神态娇羞地塞给赵蘅一个精美的银丝荷包,“你,你拿着这个。”
赵蘅错愕。什么,什么意思,他……送……?
廖南星注意到她的表情,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引人误会,忙道:“不不,这不是给你的。你帮我看看,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
赵蘅将荷包倒出来,两粒光润透明的艳红在手心里一闪。
是一对红珠耳坠,细细晃动,极为精致,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真漂亮!”她情不自禁称赞,“你要给谁的?”
廖南星一贯粗放,此刻竟然也显出几分眷眷温情。“自然是送给最适合这副耳坠的人。我觉得你们个性相仿,假如你喜欢,她大概也会喜欢。你可得替我保密,先别让人知道了去。”
“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有妻子。”
“啊,不是我妻子,是个傻丫头。她没和我一同来走动,最近——”他说着,忽然想起,“对了,我答应过给你的海线图,一时就给忘了,我去取给你来。”
说着又折回刚才谈天的亭中去取。
赵蘅等在原地,将他的那串耳坠小心收好。
忽然听到身后有疾奔而来的脚步声,一转身,吓了一跳,对上个怒目而视的女孩子。
一双鹘伶伶的吊梢眼,菱形脸,漂亮得带凶气,冲着赵蘅劈口就问:“你和刚才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赵蘅从没见过这个女子,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是谁?”
“我问你呢,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赵蘅想不理她,自己走开,女子又抢过一步拦在面前,夺过她手中的荷包,满是愤怒,“这是他送你的?”
赵蘅急了,“你还过来,这是别人的东西!”
那女子身子竟像没骨头一般极为灵巧,一抓就溜,只想把荷包拆了看。
赵蘅抓住她胳膊,却被她抬手一格,不留神身子就往后倒,扑通一声掉进了身后的河水里。
“啊!”
远处的傅玉止和廖南星听到赵恒呼喊,都闻风赶来。
廖南星一见那女子,就急道:“你怎么把人推到水里?”
女子还没意识到是自己推了赵蘅,只当她做戏弄惨,更加鄙夷,抱着手:“又不是我推她,她自己跳下去的,装什么样!”
“还不赶快去把人救上来!”
“我为什么要去?她敢跳水,让她自己游上来呀。”
“她不会游泳!”却听玉止暴喝一声,他心急如焚,竭力往前,双腿却重重将他拖住,整个身子摔到地上。
廖南星连忙又去扶他,被玉止一把推开:“别管我!她……!”
“我去,我去!”廖南星说着往水边冲,那女子急急将他拉住,“你去干什么?你也不会游泳啊!”
“那就由得你把人害死!”廖南星也大吼起来。
女子愣愣的,呆在那里。
眨眼间,赵蘅竟已经被水流冲到河心了,想追都追赶不上,“玉止,玉……”惊恐之下她下意识喊出最依赖的名字,又被四面八方的冷水灌进七窍,将她往水深处压去。
一时许多人也被吸引到河边。有人在桥上大声呼喊一个摆渡的老头,让他赶紧回头去接落水的姑娘,偏偏那老头又是个耳背的,有人说“跳河”,他听成“过河”,摇手说:“不过,不过,家去了。”众人说“救命”,他又听成“水井”,傻呵呵笑道:“有井无波,有波无井。”急得众人跺脚拍掌。
岸上叫嚷喧天,把远处水边一片小舟上的人吵醒了。
傅玉行一身清贵黑衣,很俊俏安闲地在船里躺成一条,拿渔帽挡着脸。
“怎么这么吵?”他从草帽下发出懒懒的问。
“公子,好像是有人落水。”旁边替他系舟的跟班手搭凉棚望着。
傅玉行拿开渔帽,不甚在意地将眼一转,果然见到上游冲下来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好像有点眼熟。
赵蘅这时已经无法呼吸了,浑身上下的疼痛也分不清是水的刺冷还是窒息的撕裂感,整个世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做不了,越挣扎越下沉越绝望越无力。
傅玉行看清了那个逐渐下沉的人是谁,原本还淡漠的脸微微定睛,面色未变,人却已经坐了起来。
跟班这时也看清了,一下跳起来:“哎呀是大少夫人,二少爷,那是大少夫——”他没喊完,已经被傅玉行随手甩来的渔帽盖了一脸。
傅玉行起身,一头扎进水里。
赵蘅连挣扎的力气都慢慢流失,意识也开始昏沉,身子拖着高举的两只手一点一点沉下去,陷入彻底无边的黑暗寒冷之中。
突然,头顶一只手伸来,有力地一把将她从漩涡中拽出。
冷甜的空气灌进口鼻,带来刀割般的疼痛,也带来活的希望。赵蘅的四肢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将抓到的依靠死死抱住,哪怕双目刺痛昏头昏脑也丝毫不敢松手。
“别乱动!”傅玉行见她还挣扎,厉声呵斥,直接从身后将人搂了,死死箍住她手,将人一路往岸边拖。
岸上早有一堆人等着,见两人拖着一身湿淋淋扒上来,都过来接应。傅玉行一手抓住岸,一手将赵蘅用力往上一拽,把两人上身带离了水面。
赵蘅手里还紧紧抓着傅玉行胸前衣襟,又惊又怕,一边喘一边咳嗽。
“有毛病吗?不会游泳跳水里干什么!”傅玉行甩开她手,毫不留情骂道。
第二十章 你要我走?
傅玉行头发衣衫尽湿,头发愈黑,愈显得面庞苍白,有种秀弱之感,然而脾气是一点都不秀弱。
“松开我!”他没心思照顾赵蘅的惊魂未定,不耐地将她甩下。揉着被抓伤的手腕,离了人群,又去把他哥重新扶回椅上。
玉止一身衣服都陷进泥里,手被刮破了,膝上也全是泥巴。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是眼睁睁看着赵蘅的方向,面上毫无血色:“她怎么样了?”
“死不了。”玉行凉凉道。
他哥又把目光转到他身上,盯着他,半晌,怔愣问了一句:“你今日不是和赵小姐去游湖吗?”
傅玉行也不回应,安置好他哥,趁着混乱,甩手走了。
这天回去后,赵蘅果然发起烧来,玉止一夜都不敢睡。
他坐在床边,看着赵蘅青白的脸色,又低低头,看着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她的手。
握住,又松开,又握住。
唯独夜深人静,所有白天发泄不出的无力、后怕、自责,甚至是一丝阴暗的妒意,从房间的各处角落里滋生出来。
为什么他会是一个半身痿废之人?
为什么她有危险时他却不能护她?
既然给了他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又要让他遇上她?既然把她送到他身边,又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健全的身体?
幼年时为救玉行而失去双腿,他从未对此后悔过。可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嫉妒起玉行。
连玉行都可以。
他都可以。
唯独他……
等到赵蘅恢复,廖南星第一时间带着那日的女子登门道歉。
那女子原本是个海边采珠的海女,名唤红菱的,两年前因被家人逼着下深水,路过的廖南星看她可怜,便出钱将她赎到船上。
这回到宣州,她临上岸前忽然患了两天痢疾,所以廖南星只许她在客店休息,想不到那日她却偷偷跟了来,又误以为廖南星送赵蘅礼物,醋意大发,才有了一场意外。
廖南星面对赵蘅和玉止,满面愧疚,道:“她长期住在船上,鲜少上岸,所以不通人情,个性也莽撞。其实她心里是怕的,这几日一直在问你。”说着又要红菱给赵蘅道歉。
红菱也知自己有错,但见了赵蘅,还有些挂不下脸来,小声咕哝着:“我哪知道她不会游泳?”
“你脑子里是不是缺根筋!”廖南星面对她完全没有了对旁人的好脸色,狠狠训道。
玉止一向是最好说话的,平时哪怕旁人冒犯他,他也都一笑置之,这回却显得很不饶人。
“这件事不光是她的责任,你也有责任。她不懂事,但你懂。且不说我夫人不会游泳,就算会游泳,早春料峭,落了水,轻则伤风,重则冻伤,真有什么,不是一句莽撞就能一笔勾销的!”
赵蘅坐在玉止身后,没看到他说这话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冷硬,一个字一个字敲在那二人头上。
刚才还别别扭扭的采珠女,竟然也一下子老实了。廖南星不用说,更是满脸羞愧。
事后赵蘅偷偷问玉止,“你今天对他那样严厉,万一以后有了芥蒂可怎么办?”
玉止发现她这完全是把自己放在后位的问法。他凝重怜惜地看着她:“你还问他?你自己差点就出事了,你知不知道?万一你……”
万一,那个万一,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太沉重,他这才低了低声音:“他不是不通事理的人,事情本就错在他,我没有说错什么。阿蘅,你要知道,你自己的性命无忧才是第一位的。”
赵蘅有些呆呆的。
她总觉得玉止近来似乎有些低落。“玉止,你怎么了?”
再过几天,赵蘅特意去客店找了廖南星。
当时廖南星正和那个叫红菱的女孩子吵架。
“平安符又不是我自己要的,我是想你戴着,你当我不会担心你吗?倒成我多事了!”
“我又不是怪你使唤我,我是怪你把她推下水。你这种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我以为你把耳坠送给她了!”
“反正也不是给你的!”
“你给我!”
“不给,我已经扔了。”
红菱伸手就去他衣襟里抢。
“你坐好,坐好!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正吵得热闹,二人看到赵蘅进门,红菱这才把人松开,白了她一眼,转身走进内屋里去。
赵蘅踱过去坐下,看着红菱的背影,“她还在误会?”
廖南星也白了她的背影一眼,“就是个醋坛子,别管她!”
赵蘅求教道:“我是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