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郗猛然将手里的和离书撕成了碎片,愤怒地低吼道:“我不同意!”
许知窈眼神执拗地看着他,眸光异常坚定。
“你若不肯和离,给我休书也是一样的。”
反正她没想过再嫁人,和离也好,被休也罢,对她而言,只要能离开,就没什么差别。
“你就这么想走?”看着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决,他的心口忽然乱了起来。
“是。”迎着他愤怒的目光,许知窈不惊不惧地点了头。
“我不会与你和离,更不会休了你。今生今世,你都是沈家的二夫人。”沈郗捏紧了拳头,一步步朝她逼近。
“沈郗,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各退一步。我成全你和谢梦莹,你还我自由吧!”
她的眼神清澈宁静,神色坦然地望着他,语气里没有半点眷念。
沈郗呼吸一窒,眼里满是震惊。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
“我不需要你成全,也不会放你走!”说罢,在她的惊呼中,他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神情阴沉地朝内室走去。
任凭她如何挣扎抗拒,他都没有松开钳制着她的手。风雨飘摇的夜,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被彻底撕裂。
一整夜,她像个破碎的瓷娃娃,流干了眼泪,也丢失了灵魂。
主屋的动静到底是惊动了朝晖院的刘氏。沈郗去上朝时,她一脸怒容地来到了蔷薇院。
彼时的许知窈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刘氏忿忿地骂了许久,可许知窈只木然地坐着,没有半点动静。
刘氏骂累了,砸碎了一对杯盏后,气得拂袖而去。
知道许知窈和沈郗闹僵了,谢梦莹的心里有些得意。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吉祥就带回了一个消息。
今日的早朝上,皇帝的一道诏令将沈郗调往了岭南沿海的泉州。前几年朝廷解了海禁,海上贸易得到了发展,泉州也变得空前繁荣。
可紧接而来的就是泉州布政司贪腐的消息。起因是一名丝绸商人冒死进京,敲响了应天府的登闻鼓,递上了泉州商贩联名写下的诉状。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朝堂,皇帝当即责令都察院去泉州查办此事。因着岭南山高路远环境恶劣,皇帝特地钦点了年轻力壮的沈郗。
沈郗接了诏书后,连回府收拾都来不及,快马加鞭地赶回都察院交接了公务。
吉祥回蔷薇院收拾好了他的衣物,又去刘氏跟前回禀了几句,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沈郗出城的时候,谢梦莹和沈嫣去送了他。离别在即,二人都红了眼。
拍马而去的那一刻,沈郗的眼底写满了失落。
他在期待什么?昨夜闹得那样不愉快,她大概恨透了自己,又怎么肯来送他?
沈郗南下之后,蔷薇院重新恢复了宁静。刘氏发了一通火后,就下了禁足令。
许知窈被禁足在蔷薇院里,连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搓磨起了她。每日的饭菜都是些残羹冷炙,偶尔还有些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采薇气得哭红了眼,可许知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每日坐在窗前,不言不语。
某一个午后,一身华服的谢梦莹走进了她的屋里。看着失魂落魄的许知窈,心里说不出是快慰还是同情。
自打知道了刘氏想让她给沈郗做妾的消息后,一颗不安的心就踏实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艰难地走到了今日,那些难捱的日子里,又有谁同情过她呢?
唇边浮现了一抹冷笑,她走到许知窈身边坐下,目光幽暗地说道:“妹妹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只要你肯服个软,伯母一定会赦免你的。”
许知窈蓦然抬起了头,目光深沉地望着她。谢梦莹被她这个阴恻恻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安地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看着她眼底的惊慌,许知窈忽然笑了。在谢梦莹惊愕的目光中,她起身去内室拿来了一封书信。
“谢姑娘,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老夫人吧。”
一句谢姑娘和老夫人,惊得谢梦莹面色大变,她愕然地看向许知窈递过来的那封信,面上渐渐露出喜色。
“和离书?”谢梦莹惊喜地叫出了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想与沈郗和离?”
许知窈面容平静地点了点头。“是,我想离开这里。”
见她神情坚定不似作假,谢梦莹欣然笑道:“好,我帮你这个忙。”
和离书送到朝晖院不久,刘氏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许知窈面前。她惊异地问道:“你当真要和郗儿和离?”
当着一众奴仆的面,她郑重地点头说道:“是,我心意已决,求老夫人成全。”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刘氏沉默了片刻,随后平静地说道:“好,我成全你!”
第29章 告别
刘氏走后, 许知窈默默收拾起了行囊。
采薇红了眼,忧愁地问道:“许家已经人去楼空了,我们能去哪呢?”
许知窈小心翼翼地将奶娘留下的花样子收好, 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们去江南。”
“江南?”采薇不安地问着,眉毛皱成了一团。“可是夫人连京城都没出过,该怎么去江南?便是去了江南, 又该如何存活?”
看着采薇满眼的忐忑, 许知窈松开了手里打好结的包裹, 认真地对她说道:“这条路的确艰难,你若不想去江南,我可以去求老夫人,仍旧让你留在府里。”
不料她刚说完这番话,采薇就哭了起来, 委屈地说道:“夫人这是不要我了吗?我是你的丫鬟, 哪有主子都走了, 丫鬟还留下的道理?”
她哭得抽抽噎噎, 几乎成了泪人。许知窈叹了口气, 掏出帕子替她擦干了眼泪, 轻声哄道:“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前路迷茫, 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采薇却急忙表态道:“只要夫人不抛下我,我什么都不怕。”因为哭了许久,她甚至打了个嗝。
许知窈唇角微动, 神色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好, 我们一起走。”
“嗯。”有了她的承诺, 采薇这才破涕为笑。
“快去收拾东西吧,我们一会儿就走。”许知窈松开了她的手, 继续收拾起东西来。
采薇欢喜地跑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再次安静下来。许知窈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匣里拿出了一支金钗。
那是定亲的时候他送去许家的聘礼之一,也是三年多来他唯一送过的钗环。
待嫁的日子里她夜夜都要握着这根钗子入睡,生怕一睁眼就美梦成空。
细长的手指摩挲着金钗顶端的凤凰羽翼,三年的期许终究还是落了空。她忍不住一声轻叹。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握着金钗的手一顿,许知窈慢慢转过身去。
一身红衣的江绮罗逆光而来,面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
“什么?”许知窈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江绮罗的眸中闪过愤怒,面色亦有些难看。看着她激愤的模样,许知窈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似是被她莫名的笑意激怒,江绮罗羞愤地质问道。
“我走了你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你会失望?”笑意渐褪后,许知窈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江绮罗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羞恼,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眼,不敢与她对视。
“我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你既然喜欢沈郗,为什么还要嫁给大哥?难道只是为了离他近一点吗?”
藏在心里许久的话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许知窈话音刚落,江绮罗立即变了脸色。
她厉声说道:“你在胡说什么?我看你是疯了!”
许知窈轻轻一笑,眼里划过一丝同情。“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见江绮罗满脸羞愤,她忽然叹息道:“很快我就要走了,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恨我了。”
说罢,她将手里的金钗重新放了回去,毫不留恋地合上了妆匣。
江绮罗震惊地愣在了原地,满脸都是被看穿的难堪。见许知窈态度轻慢,她气愤地说道:“你就甘心将他拱手让人吗?”
许知窈平静地笑着,转身看向她,眼底没有丝毫不甘。“有些事不能强求。”
这个道理也是在谢梦莹出现之后她才慢慢看明白的。可显然,江绮罗还不懂。
采薇已经去而复返,此刻正拎着包袱等在门外。
错身而过时,许知窈看了江绮罗一眼,真诚地叹息道:“大哥是个很好的人,守着他和麟哥好好过日子吧。”
说罢,她拎起放在桌上的包袱,步履轻盈地朝门外走去。
临近傍晚,一抹斜阳挂在天上。许知窈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凋零的花枝,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抬脚走出了院门。
穿行在通往二门的路上,丫鬟婆子不时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大大方方地看着她们,笑意温柔而坦荡。
穿过二门时,她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沈鹤。沈鹤的面上露出了难掩的惊愕,他大惊失色地问道:“弟妹,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等二弟回来再说?”
看着他眼底的担忧,许知窈轻轻一笑,神色温和地说道:“和离的事我与他说过,老夫人也已经同意了。”
闻言沈鹤神色微怔,犹豫片刻后,温声劝道:“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如何就到了非要和离的地步?”
他的眼神分外真诚,看得出他是真的想要劝自己回心转意。可对着他那张肖似沈郗的容颜,许知窈的唇边浮现了一抹苦笑。
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我。”
沈鹤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坚决的神色,一时间心情很是沉重。看了一眼天边的残阳,他无奈地说道:“便是决心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天就快黑了,明日再走也不迟。”
许知窈的唇边浮起一抹感激的笑:“多谢大哥关心,时候不早了,再说下去就真要耽搁了。”
说罢,她朝沈鹤微微颔首,抬脚朝沈府大门走去。擦肩而过时,沈鹤追问道:“许家已经没了,弟妹打算去往何处?”
许知窈没有停下脚步,目光飘向了门外,话里是说不出的轻松和洒脱。
“天地辽阔,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地。告辞!”
在沈鹤和门房小厮惊愕的目光中,许知窈和采薇跨过门槛,走入了漫天的霞光里。
早春的傍晚,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她们在城中找到了一间客栈。
决意要走的时候,她并没有带太多的银两,属于沈郗的那些财物更是分文未取。
既是为了节省银子,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她和采薇只要了一间客房。
因为订的不是上房,房里的木板床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垫子,睡在上头硌得慌。
就连睡惯了下人房的采薇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日,两人的眼底都泛着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