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留在营中也没闲着,得空就与沈弈去给陶娘打下手,多少捡了些医药功夫。
这日她在药库捡药时,碰见储放香料的柜子,想起哥哥香炉里的果干,总有些在意,便折步开了储柜。
她从柜屉里翻出主将营中所用的果干,只觉小巧无奇,左右不过珠子般的大小,晒得干瘪,是何颜色也看不清。
但是拿到桌前用石臼一舂,甜香四溢,除了比揽星楼酒里的清淡些,气味几无二致。
她碾着粉末陷入沉思时,桌前的地面忽然多出块光亮。
有人掀了药库的帘子进来。
黎梨甫一抬头,双眸就是一亮:“你回来了?”
云谏也有些怔,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她。
他转瞬点头笑了:“刚回城。”
黎梨刚想起身,云谏就走近将她按回坐席,撩袍坐到了她的身边。
黎梨想起这是取药的地方,一时又紧张了起来。
她拉过他的袖子,在他身上翻看着:“受伤了吗?”
云谏轻按住她手:“没有,不必担心。”
见她不大相信,他指了指下颌边的一道锐器擦痕,玩笑道:“一点小伤。”
“只是知道你喜欢这张脸,担心色衰则爱弛,便来寻些药。”
“胡说。”
黎梨不知他为何总觉得自己贪好美色,嗔怪道:“我才不会。”
她从旁取来药膏,擦净了手替他抹药。
指尖沾着草药清香,轻轻点落他的伤处,将那新鲜血痕覆盖过去。
黎梨的目光不可遏制地偏离,落到他的额间、脸侧、脖颈。
她还记得在行宫的花林里,第一次听他说“破相”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地看过他的脸,只看得见暖玉无暇,干净得毫无瑕疵。
而如今,他添了不少细微伤痕,深深浅浅,都是别离的时日里,那些擦着血肉过去的一份份惊险。
黎梨的动作渐渐放缓了。
云谏笑道:“怎么,还真嫌弃了?”
黎梨回眸收拾药瓶,默默摇了摇头。
感受到他长久停留的视线,她愧欠地开了口:“都是因为我……”
这些时日重逢,他一如既往地同她无赖玩闹,同她插科打诨,总让她觉得两人还在无忧京城。
可眼下真真切切地看着他受的伤,黎梨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攥紧手里的药瓶:“都是因为我,你才……”
才要背离故土安乡,辛苦冒这些险,受这些伤。
云谏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了她半晌,从她手里抽出了药瓶,替她收到了药箱里。
“我就不能是为了我自己吗?”
云谏拉过她的手,抚摸着她紧攥药瓶时在掌心留下的印痕,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呢?”
黎梨朝他抬起视线。
“黎梨,”他微微叹着出声,“你过往常说我是君子,我当真不是。”
“我私心为营,将你视为己有,若非剩那三分良知与心软,其实恨不得在你脖子上咬一口,叫所有人看清你与我的关系……你说我如何容得下你身边站着别人?”
他对上她那双桃花眼,轻而易举地透过含春带俏的表像,看见底下时常迟钝的懵懂。
她迟钝,他便总是说得直白。
“容不下的。”
“你或许会担心、愧疚,误以为我受了苦累。”
云谏用力握住她的手:“但我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知晓你的心意,让我有底气去争。”
她的心意。
黎梨想起那夜的宴席,同他解释一般,轻声说道:“我没有喜欢上别人……”
“我知道的。”
云谏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半揽着她的腰:“那日解药时你说过的,你长这么大,就喜欢过一个人。”
他才说得有两分自满,再往下说又有些怜惜。
“那日起初,你把我认成别人的时候,哭得很可怜……与后来认出我的时候,是全然不同的反应。”
云谏说了句于黎梨而言,不大好理解的话:“相比于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更加令我无法放手。”
见她果然看他看得迷茫,他只是笑了下,侧首问她:
“还记得在揽星楼里,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黎梨第一反应,老实巴交:“你问我是不喜欢还是不习惯。”
“……不是这句!”
云谏满腔的柔情,被她一句话冲了个干净。
他觉得啼笑皆非:“你再往前想……”
黎梨当真去回想。
“哎,罢了!”
他实在不知身边的榆木脑袋还会想起什么,索性直接告诉她:“那日事前,我叫你放心。”
榆木脑袋双眸更显迷茫,显然早已忘了此事,云谏当真有些牙痒,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气急败坏似的说:“那可是我下决心的话语!我同发誓一般说出口的!”
黎梨满脸无辜地看着他:“可后面的事情更让我印象深刻。”
云谏:“……”
黎梨好声给他顺毛:“那你叫我放心什么?”
“……叫你都放心。”
云谏认了输,往她鬓边一挨,闷声道:“你笑话我古板,但我总觉得,与你亲近一场,我做男人的总该担些责吧……”
“所以如今遇事在前,我替你挡挡怎么了……”
黎梨倚靠在他煦暖的怀抱里,稍静了下。
待她侧首看去,他被沙洲大风吹得微凌的额发细碎垂下来,遮掩着微敛下的鸦黑长睫,连带着眉宇线条都柔和了些。
黎梨听见他轻缓的声音:“你好,我就很好了。”
她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云谏说完,又想起兔子爱眼红的性子。
他往她手上轻轻一拉,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你瞧,这是什么?”
黎梨低下头,一条彩丝缀珍珠的丝绸发带搭在了她的手上。
她稍微捻了下,认出这料子矜贵,不像苍梧的出产。
云谏说道:“这趟出关清伏,遇到了一队不怕死的羌商,我同他们买的。”
黎梨觉得好笑:“提着剑去买这样女儿家的玩意,你也不怕手下笑话。”
“他们笑了。”
云谏气定神闲:“但我同他们那群光棍说,连礼物都不晓得买,怪不得只有我有娘子,然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黎梨:……好幼稚。
她眼里多了些真切笑意,朝他扬了扬嘴角。
云谏忽然想起了真正的正事——重逢那么些天,还未来得及亲她一下。
温香软玉在怀,药房僻静无人,柔情蜜意氛围正好。
他抬起些她的脸,指腹在她唇边轻轻摩挲,勾画得暧昧。
黎梨就顺着闭了眼睛。
狼崽子的尾巴都愉悦地竖了起来,朝她低下头去。
“郡主!陶娘她喊你——”
然而,桌案前毡帘缝隙的光芒遽然大亮,沈弈急哄哄地破帘而入。
这声突兀。
黎梨被扑入的寒风与人声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撇开了脑袋。
沈弈后知后觉,看清室内场景,触及云谏要杀人的目光,他尖锐叫了一声,立即甩帘跳了出去。
“我什么都没看见——”
毡帘噼啪啦一顿乱响,黎梨也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察觉了异常,又不知陶娘那边有何急事,当即手忙脚乱地捡着药瓶就要出去。
“我……”她不知该如何同云谏解释。
“没事,”云谏三两下替她收拾好了药箱,“军医务要紧。”
他提起药箱,牵她往外走:“我陪你去。”
黎梨被他拉得怔忡。
她望着他逆着帘外阳光的高挑背影,走了几步后忽然拉了拉他的手。
云谏顺着她的力道回头,听见她轻软的话音:“今夜……”
“我会支开我帐前的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