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平静地将信纸对折起来:“你别看了。”
“骂得很脏。”
第47章 不想
秋日隅中晴朗,正是学问勤中得的好时辰。
云谏勒马停在华采军营门口,听见身前姑娘愉快地欢呼了声。
“我要去学鞭法了!”
察觉到她迫不及待要跳下马的动作,云谏连忙搂住了她:“别急。”
黎梨重新靠回他的胸膛,看他从后伸手过来,握住她右边的手腕,低头给她系上一只厚实的护腕。
黎梨笑眯眯道:“这么体贴?”
云谏没有回答,手上的动作却渐渐迟滞了起来。
他这样环着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新衣裙,蒙西样式,依稀记得是前些日子,他陪她上街时买的。
郜州临近羌胡,风土民情大胆,他买的时候就有些犹豫,如今见她穿在身上,心中便只剩下后悔。
这身衣裙的领子开得实在暧昧,鸡心领口,尖尖地往下收着,若隐若现地掩着雪白春光,似乎再低一些就能看见里侧小衣的绣边。
心底的占有欲蛮横,难以抑制地在作祟。
他张了张口,想叫她别穿这身,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她最讨厌受人管束的性子。
他若是说了,她大抵是要不高兴的。
云谏只得堪堪咽下话语,可憋了半晌又憋不住,便拐着弯哄道:“秋凉了,过几日,陪你去买些厚实的新衣可好?”
黎梨听着顺耳,乖巧答应了。
云谏稍松一口气,但脑子里还乱着。
他的心神大半都在她的领子上,很不专心地给她系着护腕绳结,甚至没发现自己系错了好几道。
黎梨本想调侃他爱操心,但一低头,就发现了他迟乱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左手伤得严重,他连护腕的绳结都系得艰难,接连绕了几次都绕不对。
黎梨嘴角的笑意慢慢被压平了。
云谏还在后面走着神,一想到她要穿这身衣裙在外面逛足一整日,难受得直接叹了一口气。
谁知叹气声刚落下,她就蓦地握住了他的手。
云谏循着力度望去,小郡主微拧着眉,桃花眼里写满了心疼。
“云谏……”
“怎么了?”
他迟疑地看着她,听见她安慰的话语。
“别难过,过几日会好起来的。”
云谏不明所以,疑心着是不是自己的心思被她发现了。他不敢多说,胡乱应了声就将她抱下了马。
尘土飞滚。
云谏策马离开得快,全然不知小郡主久久地站在军营外,一直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黎梨也跟着低声叹了口气。
本该去找钟离英的步伐顿住,她改了方向,朝陶娘的军医馆里走去。
*
云谏回到住处时,萧玳与沈弈二人正围着几箱箧的异宝奇珍啧啧称奇。
“郡主只是令人送了些特产迎礼过去,羌摇的回礼未免也太大方了吧……”
沈弈弯腰挑起几个镶珠嵌玉的华冠,一边打量一边感慨:“这些宝石,我甚至唤不出名字来。”
萧玳探头过去,看了也是摇头:“不怪你,我也唤不出来。”
“羌摇不愧是擅商的国度,随便一出手,就是五州四海的珍品宝货……”
云谏听见二人的对话,随意瞄了眼,下一刻却定睛刹住了脚步。
他捞起一套金龙盘旋戏华珠的茶具,意外地挑起眉峰。
“这也是给黎梨的回礼?”
那边二人闻声望来。
沈弈一看清他手里的物什,立即惊得瞪大了眼:“这……”
萧玳慌得一颤,差点摔了手中的珊瑚雕件,手忙脚乱地扑来,将那套茶具囫囵塞回了箱子里。
“退回去!”
他回头朝随侍们喊道:“快将这套茶具退回去!”
他后怕地封紧箱子,对云谏说道:“羌摇办事也太糊涂了些,这五爪金龙可是上贡御用的,他们怎敢送到迟迟这里来?”
“得亏被你发现了,不然若是迟迟留下了这套茶具,那与大逆不道有何区别?”
话正说着,随侍们就要过来搬箱子。
云谏转头看了看,先叫停了他们的动作:“等会。”
他往红绸彩带的箱箧堆里随意一翻,又找到了几样御用贡品,索性就领人通通查了一遍,发现竟有将近一半都是要退回去的。
沈弈看得呲牙咧嘴,直皱眉头:“一样两样姑且算作粗心,这么多样……羌摇的使臣是如何办事的,不懂两国之礼吗?”
萧玳不忍直视地挥挥手,麻利地叫人赶紧退回去。
“太不靠谱了!”
随侍们躬身直腰,不多时院子里的厚沉箱箧就被挪走了一半。
本就宽阔的院落,如今又空荡荡了些。
三人坐到往常烹茶闲谈的矮桌前,不约而同地觉得冷清寡淡,清锅冷灶似的。
沈弈替几人斟了茶,笑道:“往日郡主在的时候,她总爱偷摸往茶壶里加佐料,不是酸的便是甜的,害我每次煮茶都提心吊胆,总要看了又看,才敢往嘴巴里送。”
“如今她不在这里,我这茶反倒煮得不习惯了。”
萧玳听言,也是怅然:“谁说不是呢……”
云谏低头看
着碧绿润泽的小茶杯,里头的茶水倒映着三人头顶的横斜树枝,沉甸甸的枣子错落其间。
院里秋风和畅,吹得茶水泛起涟漪,几圈波纹荡开,淆乱了视野。
他好像又看到前几日的影像,沈弈举起杯子,马虎大意地喝了一口加料的茶,一瞬间就被酸绿了脸,扑到花圃边上好几番呛咳。
探花郎又气又急:“郡主!你若想我死,你可以直接说——”
黎梨显然也明白了新的佐料不适合入茶,心虚得不敢接话,速速起身就逃离了现场。
她寻了借口,装成一副有急事要找萧玳的模样。
那时云谏与萧玳正站在廊下说着什么,远远就听见一连串的“五哥五哥五哥”朝他们奔来。
她提着裙子跑得飞快,沿途一路惊得花蝶扑簌飞起,整羽的燕雀连声跳着换过枝头。
满院子都是鲜活的动静。
云谏看见她直奔萧玳而来,漂亮的裙摆摇曳翩飞,他有些吃味,阴阳怪气地学她唤“五哥”。
黎梨没生气,好奇地端详着他的神色,再张口就叫他“云二哥哥”,见他瞬间红了耳朵,更有兴致地围着他叫个不停。
还这样叫他带她上树摘枣子。
云谏劝过,到底拿她没辙,真的将她捞上了树梢高枝头,果然她又吓得泪眼汪汪,抱着树干不敢向下看。
他不过没忍住,笑了一声,她扭头就去跟萧玳告状,萧玳不分青红皂白,捋起袖子差点又与他打了一场。
而他与萧玳在这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撩事生非的小郡主,不知道又从哪里捣鼓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了院子里的另一边,又悄悄地往沈弈的茶壶里面加。
……
虽是鸡飞狗跳,但有她在的时候,这座四方庭院永远不缺少热闹生机。
萧玳握起茶杯,憋闷地说道:“天知道她好好地为什么非得去学鞭法,难不成是觉得我们三个护不住她吗?”
云谏没接话。
柔弱的探花郎羞惭一笑:“我确实护不住的。”
萧玳语噎,对着他那副书生身板连连摇头:“也没指望你,文人身骨,怕是连云三都打不过。”
说到这,他又烦闷地朝东方天际远眺。
“那只鸡怎么还没飞回来……再不回来,迟迟又要迁怒怪罪我了。”
茶饮续上,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云谏握着一个浅色的小锦袋,默默把玩了许久,似乎隔着袋子将里头的物什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茶色愈浅,天色愈浓,不知煮到第几壶茶的时候,云谏站起了身。
萧玳:“去哪?”
云谏:“快天黑了,我去接她回来。”
萧玳一把扽起了沈弈:“我们也去!”
*
黎梨揉着手臂走出军营时,一眼就看到了大马金刀坐在茶摊前的萧玳。
“五哥!”
萧玳抬起头,看见牵挂了一日的少女欢欢喜喜地扑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