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章氏的性子,大抵是去母留子。”闻姝不必多想就知道那是一堆腌臜事,这个孩子于闻妍来说也是救星,不会让通房小产,可也绝不会让通房活着用孩子在脸上作威作福。
“聪明,你说要是通房没死会怎么样?”沈翊眼中有流露些许兴味。
闻姝把修剪好的梅枝插入冬至那日皇上赏的粉白色琉璃双耳瓶中,想也不想地说:“那闻妍得气死。”
她后知后觉,抬眼看他,“你想帮那个通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是想做善事。”沈翊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闻姝忍不住嗔他,“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错,我也喜欢看热闹,我都被闻妍骂八百回了,总得回敬她一点什么。”给闻妍添堵,听起来就觉得不错,反正两人已是死敌,闻姝没必要手软。
“魏家越乱,我越喜欢。”沈翊往后倚靠在迎枕上,“魏家已经在筹钱了,这次赈灾款,魏家出大头,瑞王出小头。”
闻姝吹走梅枝上的雪花,“皇上会宽恕瑞王吗?他才禁足多久,你伤都还没好呢。”
“不至于这么快放出来,想来会减短禁足的日子。”沈翊伸手捻起案几上被闻姝吹落的雪屑,一沾着手,雪就化为了水,有些凉。
闻姝不大乐意,但想到赈灾款能帮到百姓,也就罢了,“希望这些银钱能落到实处,别滚了一圈,又回到魏家的口袋。”
沈翊轻笑了下,用帕子擦拭指腹,“就是怕这样,所以这次皇上派了徐音尘前往监督,有徐音尘在,魏家不敢大张旗鼓做什么。”
“皇上还真是老谋深算。”闻姝忍不住想给顺安帝竖个大拇指,徐音尘得罪过魏家,已经没办法巴结魏家了,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为皇上办事,而魏家记着镰州一事,也不敢在徐音尘眼皮子地下做手脚。
这次赈灾,看样子还真能帮到灾民。
但是,闻姝想到徐音尘要离京,心里头又有些不痛快。
沈翊余光一直注视着她,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闻姝微微叹气,“徐大人一走,我怕如黛日子不好过,她和徐夫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没有徐音尘从中斡旋,怕是得打起来。
沈翊哭笑不得,“你拢共就两个手帕交,还个个都让你忧心,你这爱操心的毛病不改改,往后咱们有了孩子你还不得累坏,要是多生几个,你半刻都不得闲。”
只是好友都这样操心,有了孩子,血脉相连,不得加倍操心,到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在沈翊身上?沈翊顿时觉得还是少生几个为妙。
“你说什么呢,”闻姝鼓了鼓雪腮,“话说起来,咱们同房日子也不短了,我也没有喝避子药,怎么一直没有喜?”
因为我喝了避子药——不过这话沈翊可不敢说,他摸了下鼻尖,“这才多久,急什么,咱们两人不是挺好。”
“急倒不急,只是怕在不知道的时候中了别人的算计。”断生散一事,还是让闻姝心有余悸。
沈翊说:“太医隔三差五来请平安脉,上次你病着,我也让千留醉给你把过脉,定然无恙,我知道为何你一直没怀上。”
“为何?”闻姝挑眉。
沈翊笑,“因为为夫不够努力,做得不够多,往后咱们多多努力就好了。”
闻姝:“……”
她抓起案几上修剪下来的一把碎花枝,尽数扔了过去,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哈哈哈。”沈翊开怀大笑,一面笑,一面捡着身上的花枝。
闻姝早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该抱有期待。
冬至一过,大雪断断续续地下,几乎没停过,定都一日比一日冷,院子里的梅花先后绽放,除了白梅,还种了十几棵红梅,闻姝隔几日就要折梅枝插瓶,王府的飘雪都带着淡淡的梅香。
沈翊伤势见好,但眼见着年底了,他懒得去上朝,整日和闻姝躲在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的屋内,或看书,或下棋,得了兴致他们还喊上月露竹夏几个丫鬟一块玩投壶、叶子牌,总之两人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腊八过后,闻姝吩咐善兰堂的学堂不再授课,天气太冷了,还要增添许多炭火钱,还不如等来年开春暖和起来再办,也免了孩子们来回,要是滑倒摔跤还得一笔医药费。
沈翊在家,她也懒得出门,只在徐音尘离京后去探望了如黛一次,算起来,都有近二十日没见了,年底王府事情也多,闻姝一时没抽出空来。
却没想到如黛会到王府来寻她,虽然闻姝一点都不想看见这样的如黛。
那日大雪纷飞,卫如黛连披风都没穿,孤零零地跑来燕王府,见到闻姝时,哭着扑倒在她怀中,鲜血染红了卫如黛的素色衣摆,也染红了那一片庭中积雪。
第064章 坟墓
“姝儿救我。”卫如黛撑着病躯, 颤抖着说完这句话就晕倒在闻姝怀中。
闻姝一时之间吓得呆住了,还是月露上前来扶卫如黛,“王妃, 奴婢先将卫姑娘扶到客房去, 请大夫来瞧瞧。”
虽不知卫如黛发生了何事,可她那裙摆上的鲜血, 实在是太扎眼。
闻姝回过神,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如黛前不久才小产,她看见这身血,很难不担心是再一次小产。
王府顿时忙碌起来,天上的雪下得急, 却遮不住地上的脚印,星霜背着卫如黛进了客房,闻姝让人提了热水来给如黛换洗, 如黛不爱要丫鬟跟着, 因此闻姝此刻连个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只能等如黛醒来再说。
“王妃, 已为卫姑娘换了干净衣裳, 只是她下身见红,血流不止, 看着不像是月事。”月露出了屋,她伺候卫如黛更衣,袖口都沾了些血。
不是月事, 那就是磨难了。
“怎么会这样, ”闻姝双手互相绞着,愁眉紧锁, “你叫人去徐家打听一二。”
“是。”月露连忙去安排。
沈翊比太医先到,闻姝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主心骨,“四哥,徐大人何时能回来?”
沈翊扶着她,“应该就在这两日,发生了何事?”
“我也不知,”闻姝摇头,面色发白,“如黛浑身是血的跑进来,我都吓死了,我疑心是小产了,可她尚在孝期,应当不会这么快有孕。”
若不是小产,到底是怎么了,才会叫她下身血流不止,闻姝实在想不通。
“你先别急,等太医来瞧瞧。”沈翊还真是没想到,闻姝就两个闺中好友,还都是命途多舛的。
但或许不是闻姝的好友命途多舛,而是当下的世道,女子大多艰辛。
说曹操曹操到,成太医来王府都熟练了,起初还当是燕王出事,急得鞋子都穿反了。
“成太医这边请。”闻姝和太医一道进屋,沈翊不便进去,只能在外边等着。
成太医给卫如黛把了脉,又见她衣裙上渗的血,脸色凝重起来,“王妃,徐娘子这是月事接近,又误食了某种活血之物,才至血崩,老朽得给徐娘子施针止血,再这样下去,于身子大有妨碍。𝔀.𝓵”
“好,劳烦太医了,竹夏,来为太医搭把手。”听闻不是小产,闻姝不由得松了口气,要是短短时日小产两次,闻姝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如黛了。
可误食了什么,才能叫下身流这样多的血,况且如黛向来不好口腹之欲,徐音尘又不在家,她哪会乱吃东西。
闻姝走出屋子,关上了门,对沈翊转达了太医的意思,“上次冬狩,如黛说徐夫人让她吃补药,不知这次是不是徐夫人做的。”
这要是徐夫人做的,如黛受了这么大的罪,她和徐音尘,还怎么走下去呢?
沈翊并不惊讶,“正则才华是有,但魄力不足,夹在卫姑娘和徐夫人之间,一直没有调和好,迟早会出事。”
“他或许也头疼吧,心爱的妻子和抚育自己长大的母亲,我瞧着都头疼,”闻姝偏头看他,忽然问:“若是你会怎么做?”
沈翊断然道:“母亲定然喜欢你,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假如呢?”闻姝也不知怎么今日就钻了牛角尖,非得听一听。
沈翊思忖道:“婆媳矛盾,其实是母子矛盾,若是我,会在成亲之前就让母亲中意你,若是不成,那就不娶,拖得久了,母亲自个就急着将你娶进门。”
“还要让你装作不愿意嫁我,但我却非你不娶,若是此生不能娶到你,就出家当和尚去,你看母亲会不会对你心爱不已,生怕对你不够好,让我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闻姝哭笑不得,“你真是够损,这样不就让母亲伤心了?”
沈翊:“那只是权宜之计,待将你娶进门,咱们好好侍奉母亲,我再多多说你的好话,日久天长,母亲对你改观,咱们一家日子和顺,有什么可伤心的,总之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人与人皆是不同,母亲是个包容心很强的女子,她经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徐夫人待在后宅大半辈子,一辈子想的都是相夫教子,为人守旧古板,不能接受卫姑娘也正常。”沈翊搂着闻姝的肩拍了拍。
闻姝喟叹一声,点着头,“我明白,只是觉得可惜,如黛和徐大人青梅竹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前她多羡慕他们,就觉得有多惋惜。
“姻缘这个事不好说。”沈翊掌心捏着闻姝的肩,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下,卫如黛和徐音尘这样的夫妻的确令人艳羡,可徐音尘没这个魄力,守不住这段天定良缘。
可这也警醒沈翊,他要护好闻姝,莫要步其后尘。
“吱呀——”门开了,太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王爷,王妃,微臣已给徐娘子施针,血已止住,这是药方,服了药便可醒来。”
“只是徐娘子前不久才小产,此次失血过多,怕是日后会子嗣艰难。”上次卫如黛小产,闻姝就请了成太医去为她诊治,上次说的是只要养好了身子,不影响日后有孕,可这身子没养好,还短短时日大出血,子嗣艰难已成定局。
闻姝抽了口凉气,“成太医,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太医都说子嗣艰难,只怕卫如黛日后很难再有孕了,可她才不满二十啊,往后要怎么办。
成太医摇摇头,“微臣医术浅陋,徐娘子可另寻名医试试。”
闻姝看出太医尽力了,嗓音落寞,“多谢太医,竹秋,送送太医。”
太医一走,闻姝眼圈就红了,看着沈翊,“这下好了,如黛和徐大人当真走到尽头了。”
卫如黛不能生育,徐夫人就算容纳卫如黛,也绝对要徐音尘纳妾,可卫如黛怕是不能接受徐音尘有妾室,这两人到了无解的地步。
“我让凌盛去请千留醉来给她瞧瞧。”卫如黛的父亲为国捐躯,就只剩下她一个独苗,卫如黛若不能有孕,卫家这一脉,就断了,沈翊也是不忍心。
凌盛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千留醉只把了脉,摇头道:“原先小产身子还没好全,又过度进食补药补品,虚不受补,身子本就不行,现下失血过多,这辈子不大可能受孕了。”
千留醉比太医说得直白,也更叫人心寒,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闻姝不死心,不能受孕,那如黛即便和离,也很难再改嫁了,还有极大的可能被人指指点点。
千留醉拧眉,“也不是,我听说灵兰族有医者擅长此道,但灵兰族人难寻。”
闻姝眼前一亮,兰嬷嬷不就是吗?
“去请兰嬷嬷过来。”沈翊吩咐竹夏,也没有避讳千留醉。
闻姝吃了一惊,还当沈翊忘了,正想寻个借口,沈翊却说,“他知道。”
千留醉耸耸肩,“你何时知晓的?”
“上次你为兰嬷嬷诊脉,独处后出来对我说的那番话,姝儿告知我时,我就猜到了。”沈翊嗅觉敏锐,前后串联,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倒是闻姝后知后觉,迷糊了好一会才理清楚,原来千留醉早就知道了。
那倒也方便。
只是可惜,兰嬷嬷也是摇头,“我治不了,兴许有族人可以医治。”
兰嬷嬷离开灵兰族近二十年,当时的医术在族中也不算出挑,待在后宅这么多年,都生疏了,连千留醉都没奈何,她也治不了。
得到希望,再被破灭,闻姝眼眸暗了下来。
沈翊捏了捏她的手指,“往后再寻机会,时间还长。”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闻姝只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