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留醉正好和沈翊有话要说,两人一同去了书房,月露来回禀,“奴婢遣人去徐府看了,似乎是在找卫姑娘,但卫家门前看着冷静,想来还不知此事。”
卫如黛生父虽走了,可卫大夫人待如黛似亲女,卫家仍是如黛的依靠,徐夫人怕是也觉着这事闹大了,不敢和卫家说。
“先打听着消息,等如黛醒来再说吧。”闻姝有些头疼,前不久绮云才从火海里跳出来,现在如黛这个比绮云更难抉择。
有情的两人若是阴差阳错被迫分开,想想就令人心酸。
闻姝在客房守着,喂了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卫如黛才悠悠转醒,醒来看见闻姝第一句话就是:“姝儿,我受不了了,我要和离。”
“你先别急,慢慢和我说,发生何事了?”闻姝和月露一道扶着她,让她靠坐起来,在后背塞了个软垫。
卫如黛双眼通红,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姝儿,我是不是又小产了?可是我这些日子并没有和他同房啊。”
上一次小产时鲜血染红裙摆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所以今日看见那血,她吓得六神无主,分明没有同房,不可能有孕,却忍不住去想。
“没有,方才太医来过了,不是小产,是食用了活血之物,”闻姝欲言又止,“你这是吃了什么?”
卫如黛大大地松了口气,可眼泪又淌了下来,“是我婆母,她给我饮食中下了不知从哪个方士手中拿回来的偏方,说喝了一定能生儿子。”
自卫如黛小产后,徐夫人隔三岔五让她喝补药吃补品,因着这事,徐音尘还与徐夫人吵了一架,徐夫人稍稍停歇了心思。
可徐家三房的儿媳妇前不久生了个儿子,白白嫩嫩,乖巧可爱,徐三夫人总在徐夫人跟前炫耀,徐夫人自然眼热,又想让徐音尘纳妾,再次被徐音尘拒绝。
一连被拒绝这么多次,徐夫人看卫如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连最初那么一点装模作样都不肯了,等徐音尘一走,天天让卫如黛到院子里去立规矩。
卫如黛心里不乐意,但她记得婆母养大了徐音尘的恩情,所以要她立规矩她就去,有时候在廊下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冰天雪地的,廊下又不避风,吹得她耳朵都起冻疮了,即便如此,卫如黛也没忤逆徐夫人。
但徐夫人却变本加厉,不知从哪识得了一个云游方士,给卫如黛诊了脉,说卫如黛小产伤身,恐难受孕,要好好进补,他那还有秘方,包卫如黛一举得男。
“一举得男”,对于极其想抱孙子的徐夫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金子,立刻花了重金从方士手中购买了一堆补药秘方。
可徐音尘都不在家,卫如黛怎么一举得男?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因此她不想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拒绝了徐夫人。
被拒了的徐夫人又冲着她发了一通脾气,但这次卫如黛很坚决,就是不喝,她怕那个方士是骗子,万一喝出个好歹如何是好?
可徐夫人被抱孙子的渴望冲昏了头脑,竟然偷偷地指使伺候卫如黛的丫鬟,将秘方下在了卫如黛的汤中,卫如黛用完午饭没多久,就腹痛难忍,下身开始见血。
那丫鬟一见血吓坏了,当即什么都告诉了卫如黛,想撇清自己的干系。
分明卫家就在徐家旁边,可卫如黛还是撑着一口气来到了燕王府找闻姝,她知道徐夫人没胆量来燕王府找她。
听完经过,闻姝脸色沉如水,“徐夫人好歹是教养出了当朝状元的人物,怎么能听信来历不明的方士呢。”
“她太想要孙子了,自我嫁过去第二个月开始,她就若有似无地暗示我,起初我还没听明白,后边伯娘说我婆母那些话的意思就是叫我早些遇喜,可生孩子我又如何能控制,没怀上我能怎么办。”
“后来我因为跑马摔跤小产,她就一直怨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的孙子,可那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肉啊,我也不想的……”卫如黛泣不成声,她成亲之前几乎没有哭过,因为伯娘宠着纵着,要什么有什么,可成亲之后,她却屡次掉眼泪,她真的受够了。
“姝儿,我不管了,我不要徐音尘了,我不要他了,我要和离,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卫如黛倚在闻姝怀中,哭得痛不欲生,她爱徐音尘,可她不想因为爱徐音尘,彻底失去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徐音尘,徐夫人对她的那些刁难,她早就掀桌子走人了。
她已经忍够了。
闻姝看着她哭,眼角也泛起了水光,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瞧见她因为发冻疮通红的耳朵,心疼不已,“别哭,你想和离就和离,我支持你。”
如黛从前最爱笑了,喜欢打抱不平,向往北漠的万里风沙,高耸雪山,是一个想做女将军的飒爽姑娘。
成亲不过短短一年,却被后宅折磨得面目全非,一桩不合适的姻缘,就像吃人的坟墓,一点点蚕食着自我,将每个姑娘都磨平棱角,变成麻木的后宅妇人。
闻姝给她擦着眼泪,即便卫如黛哭得难受,却也不得不告知详情,“如黛,你先听我说,方才太医为你诊脉,说你小产没养好身子,又失血过多,将来恐怕无缘子嗣,若是和离,你得慎重考虑。”
抽噎着的卫如黛顿了片刻,像是一棵失去生命的枯树,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闻姝的话,她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不能做母亲了。
“如黛,你别吓我,”闻姝双手捧着她的脸,瞧着她这副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没事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想哭就哭,别憋着。”
卫如黛闭上眼,眼泪还是从眼角溢出,方才还痛哭,此刻听见这消息,却只是无声的呜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硬生生将唇角咬出了血。
对于一个曾经期待过孩子的女子来说,永远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她此生唯一拥有过的孩子,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她远去了。
卫如黛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双手挖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血洞,淌着淋漓鲜血,漏着冷风,浑身瑟缩。
“姝儿,是我不好,”卫如黛双手抱着闻姝抽噎,“要是我上一次就下定决心和离,就不会这样了,就不会……”
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对她犹豫不决降下的刑罚。
“不怪你,你与徐大人有情,人非草木,哪能草率决定。”若不是在意这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如黛这样冲动的性子,绝不会委曲求全这么久。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①
闻姝的理智告诉她,徐音尘夹在妻子与母亲之间也有苦衷,可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嫁给他,才不过一年,就变得面目全非,徐音尘当真没有责任吗?
卫如黛嫁给徐音尘,收敛自己的爱好,扭转自己的性子,每一分委屈都在诉说着对徐音尘的爱意。
可惜徐音尘不懂。
闻姝换了条帕子给她擦眼泪,“徐大人想来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与他好好聊一聊。”
“不必了,”卫如黛打定了主意和离,“没必要再见了,他或许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可我受够了,我也不想逼他做个不孝子,我们不合适。”
成亲这么久,徐音尘待她是好的,只是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她没办法融入徐家,其实不仅仅是徐夫人,徐家二房三房,成亲这么久,她也不大熟,徐音尘不在家中时,她拘在后院,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无聊透顶。
闻姝叹了口气,“或许就是有缘无分吧,那总得告诉卫大夫人。”
“嗯,你让人告诉我伯娘,我能在你这里住几日吗?”卫如黛眼巴巴地望着闻姝,“如果打搅的话那就算了。”
卫如黛父亲也去世了,伯父伯娘虽待她好,可卫如黛有些话不便和长辈说,她总觉得,和闻姝是最亲近的。
“不打搅,王府院子多的是,随你住多久,”闻姝现下哪里舍得拒绝她,“你躺一会,我让人去通知卫大夫人。”
如黛躺下,眼神空洞地看着帐顶,闻姝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死出去了。
吩咐人去请卫大夫人过来,闻姝回了一趟兰苑,让人端了热水上来,洗了把脸。
“又哭了?”沈翊走进来,见她眼里满是血丝,狭长的眼眸微眯。
闻姝放下巾帕,“不碍事,千公子走了吗?”
“嗯,卫姑娘醒了?”沈翊拉着她坐下来,见她脸色不佳,让人端盏甜汤上来给闻姝暖暖身子。
“醒了,哭得难受,她决心和离,”闻姝将事情大致与沈翊说了说,疲惫地靠在沈翊肩上,轻声呢喃,“四哥,你说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徐夫人心心念念想抱孙子,却亲手毁掉了自己抱孙子的希望,也毁掉了如黛,她还这样年轻,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沈翊搂着她拍了拍,“世事无常,这谁也说不准,事情已经发生,你也别太过忧虑,她若是喜欢孩子,往后咱们有孩子,可以认她做干娘。”
闻姝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咱们也还没孩子呢,你就想着认干娘的事了。”
“这不是怕你担心她,”沈翊嗓音微沉,“其实和离也好,她不能生育,她与徐夫人的矛盾不可调和,日久天长闹下去,只怕将来也会让正则无比厌烦,连最后那点情分也没有。”
闻姝偏头看他,“你听起来很懂的样子。”
沈翊轻哂:“我不懂婆媳,但我懂男人。”
妻子和母亲日日吵闹不休,针尖对麦芒,不得安生,几个男人受得住?而大多数男人到最后都会偏心母亲,毕竟是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虽然不想面对,却是人性。”闻姝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扭头伸手搂住沈翊,“四哥,我们要好好的。”
沈翊有些头疼,侧眸亲了亲她的眉心,“是我对你不够好吗?瞧着你患得患失。”
陶绮云和卫如黛先后失败的姻缘,可算是吓着闻姝了,得亏是早早把人娶到手,要不然她怕是吓得不敢成亲。
“没,你最好了,”闻姝撇了撇嘴,“其实很多女子都过着这样的日子,绮云和如黛能和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经历的越多,闻姝越明白在当下的世道,女子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是幸运的那个,而不幸的,已经化为白骨。
沈翊宽慰道:“将来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改变这一现状。”
闻姝笑,“那王爷可得努力,让我狐假虎威,借你的势去为女子谋求更多的生机。”
要是将来沈翊真能走到那个位置,是不是她真的可以去稍稍改变一点点呢?
沈翊伸手勾了下她的鼻尖,“我努力让你不必借我的势,也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一言为定。”闻姝握住沈翊的手。
甜汤端了上来,闻姝从他怀中起来,喝了盏甜汤,卫家大夫人也急匆匆赶到。
闻姝让人将卫大夫人请到客房,给了两人交谈的时间,闻姝晚了一刻钟才进去。
她进去时,卫大夫人正抱着如黛哭,瞧见她来,连忙用帕子拭泪,起身给闻姝见礼。
闻姝扶起她,“大夫人不必多礼,咱们也不是生人,随意些就好。”
卫大夫人眼含热泪,“臣妇要多谢王妃娘娘救了如黛,这孩子发生这样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说,如黛打小在我膝下长大,我将她视作亲女,闹成这样,真是要了我的命。”
“伯娘,对不起,都怨我不好。”卫如黛一脸虚弱,哭得久了,脸色发青。
几人正说着,月露进来回禀,“王妃,门房来禀,徐大人刚刚回京了,徐家派人来请卫姑娘回去。”
“他还敢来!”卫大夫人怒从心起,擦干眼泪,拍了拍卫如黛的手,“你好生养着,伯娘这就喊上你伯父兄长,去徐家为你讨个公道!”
第065章 缘分
“母亲近日过得可好?”徐音尘坐在前厅喝着热茶, 风尘仆仆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候徐夫人。
徐夫人心中惴惴,脸色也不大好看, 回话的声音有些小, “还成。”
徐音尘放下茶盏,“既然母亲无事, 那我就先回院子看看如黛。”
近一个月没瞧见如黛,他还怪想念。
“等等。”徐夫人一听徐音尘要见卫如黛, 当即拦住他。
徐音尘蹙眉,不解地问:“怎么了?母亲还有事吗?”
徐夫人抿着唇角,“如黛她……她去了燕王府。”
卫如黛的具体情况徐夫人也不晓得,只听丫鬟说她下身见血, 跑出了徐府,等她派人去寻,才晓得卫如黛去了燕王府, 徐夫人又不敢去燕王府找她, 谁知徐音尘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只好以徐音尘的名义让人去燕王府接她回来。
“这样啊, 无妨, 我先回屋歇息,等如黛回来。”徐音尘没有多想, 如黛和燕王妃交好,去燕王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先等等,她兴许一会就回来了。”徐夫人心中挣扎, 理着措词, 不知该怎么和徐音尘说。
徐音尘了解母亲,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母亲,发生了何事?你和如黛闹了不愉快吗?”
这两人吵架,徐音尘都已经习惯了,虽有时觉得疲惫,可一个是自己爱慕的妻子,一个是养大自己的母亲,他也没奈何,只能从中调和。
“母亲,如黛她性子洒脱,不拘小节,若是做了什么让您不痛快的事,望您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与之计较。”自成亲,这样的话徐音尘说过太多,徐夫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