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魏太后胸前剧烈地起伏着,眼珠子瞪着顺安帝,“果真是天家无情,你们打得一手好算盘!”
一面诚心诚意的求娶,想借魏家的权力,却一面防备着魏家,不肯让魏家女诞育子嗣,帝王的冷血,在此刻演绎的淋漓尽致。
“魏家何尝不是在利用朕,利用瑞王?没有朕,魏家也享受不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顺安帝掖了掖魏太后的被角,不紧不慢地说:“母后,方才尚弘来禀,魏鹏锦亲自检举承恩公私通楚国皇室,意图叛国。”
“咳咳……”魏太后情绪激动,咳得面色涨红,“噗——”
一口血从喉头涌了出来,满嘴腥甜,眼泪和鲜血混杂在一块,魏太后伸手攥着顺安帝的衣袖,急促喘息着:“皇帝,留、留魏家一命,当咳咳……当是、哀家求你。”
“当初母后教过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顺安帝语气平缓,好似眼前并非将自己养大的母亲。
“嗬……哀家错了,是哀家错了,竟引狼入室哈哈咳咳……”魏太后一边笑一边咳嗽,鲜血似泉水一般往外涌,很快就染红了被褥。
当初若不是她养大了顺安帝,在凶险的后宫中,顺安帝早就不知死在谁的手上,魏太后没有儿子,便扶持顺安帝上位,如愿以偿成为了大周最尊贵的太后。
风光了一辈子,却死在了自己磨的刀下。
顺安帝抬手,合上了魏太后死死瞪着的双眸,随后扫落了案几上放着的那碗鹌鹑汤。
顺安二十一年暮春,太后崩,帝恸哭。
第083章 丧仪
“皇上, 母后她……”慈和宫外殿,魏皇后一直在等着,听见动静也不敢进去, 看见顺安帝出来, 连忙上前询问。
顺安帝摇摇头,满面哀痛说道:“母后崩逝。”
“怎么会这样?”魏皇后浑身失力一般跌在地上, 与此同时,整个慈和宫的宫婢太监都跪了下去, 断断续续地哭声从慈和宫蔓延至整座皇城。
太后崩逝,乃是国丧,从此刻开始,大周上下都要收起喜庆的物件, 更换素净的衣裳,三月不得婚嫁,不得宴饮作乐, 连花坊戏楼之类的地方, 都得关门闭户三月。
“母后, 母后怎么就抛下我走了呢……”魏皇后跪坐在地上痛哭, 手上的帕子很快被眼泪打湿, 她幼时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与魏太后还是有几分情谊。
更重要的是, 魏皇后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魏家最大的靠山是魏太后,如今魏太后没了, 她和魏家该怎么办呢?
即便魏皇后已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却深知自己在皇上心里的份量远远不足魏太后。
瑞王还没有被立为储君,魏太后走了, 母亲走了,父亲中风在榻,靠着她,当真能把瑞王扶上太子之位吗?
“皇后,你是中宫之主,太后的丧仪,还得你操办,打起精神来,朕先回泰平殿了。”顺安帝满身疲惫,语气落寞,弯腰拍了拍魏皇后的肩,转身离开了慈和宫。
魏皇后眼角还挂着泪,抬头望着顺安帝的背影,那道身影走到门口时,门外的光透进来,那一瞬间,顺安帝好似被光模糊了,魏皇后泪眼朦胧,不知哪吹进来一阵凉风,让她瑟缩了下。
顺安帝才下台阶,常和裕悄悄进了殿,在魏皇后身边跪了下来,“娘娘,出大事了!魏九公子告发魏家私通楚国皇室,意图叛国。”
“什么?你再说一遍?”魏皇后眼角的泪还没干,闻言瞪大了眼珠,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常和裕也是一脸焦急:“娘娘,承恩公府被尚大人带人围得水泄不通,娘娘快去向皇上求情罢!”
在太后被楚国细作毒杀的当下,承恩公府被人告发和楚国私通,一个意图叛国的罪名盖下来,整个承恩公府都得完蛋!
“不会的,不会的,……”魏皇后双手撑地,慌乱地爬了起来,“本宫要去找皇上。”
“皇上!皇上留步……”魏皇后被常和裕和崔嬷嬷扶着,疾步如飞,满头珠翠叮当,再无半点皇后的矜贵,赶到慈和宫门口,正好瞧见顺安帝上了御辇。
“皇上!”魏皇后“扑通”一声跪在顺安帝身前,挡住了御辇的去路,常和裕与崔嬷嬷在皇后身后跪下,预备抬轿撵的太监松开了手,低着头等候吩咐。
顺安帝抬眸,眼底微凉,“皇后还有何事?”
魏皇后也顾不得在宫人跟前出丑,只想着替魏家辩解,嗓音急切道:“皇上,臣妾听闻有人告发承恩公府私通楚国,这一定是被人陷害,求皇上明鉴!”
顺安帝并不诧异这个消息会传到宫里,显然也做好了等魏皇后来求情的准备,不紧不慢地说:“这个告发之人不是外人,而是承恩公府的九公子。”
言外之意,不是别人陷害,是你们魏家自己人检举,可信度足够。
魏皇后:“不,皇上,魏鹏锦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子,即便魏家真的私通楚国,他从何知晓,定是联合外人诬陷魏家。”
魏皇后只是想说魏鹏锦在魏家的地位不足以得知这样重要的事,所以他说的话不可信,但“庶子”二字,刺痛了顺安帝隐秘的心思。
人人都瞧不起庶出,觉得庶子庶女卑贱,可是大家却忘了,大周的帝王,这个天下的主子,顺安帝也是庶出,生母还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婢。
“承恩公中风之前,已然重用魏鹏锦,魏家的下人可以证明,魏鹏锦时常出入承恩公的书房。”顺安帝眼中凉薄,扫过魏皇后跪的地砖,下了几日雨,地砖透着湿意,弄脏了她华贵的衣袍。
魏皇后摇着头,眼眶通红,“不,皇上,魏家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求皇上勿要相信旁人。”
顺安帝靠在御辇上,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语气却带着些冷漠,“魏家的忠心,皇后应当比朕更加清楚。”
魏皇后愣了一下,看着顺安帝,有些不敢相信,“皇上,您这是何意?”
顺安帝:“皇后,不必与朕装糊涂,这些年,魏家所作所为,朕不是瞎子,到底是忠心于朕,还是忠心于权力,你比朕清楚。”
“魏家对皇上绝无二心!”魏皇后咬死了这句话,可实则她太明白皇上什么意思。
自古帝王都喜欢听话的臣子,而魏家,早已超出了一个臣子的本分,魏太后数次告诫魏家收敛一二,可是由奢入俭难,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何收敛得了呢?
“既然皇后如此笃定,那就等朕彻查清楚,还魏家一个公道,”顺安帝将手搭在扶手,轻飘飘说了句:“起驾。”
“皇上不要,”魏皇后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抓住顺安帝的衣袖,哭求道:“皇上,求您看在母后的份上,饶魏家一次吧,求您了!”
牵扯到了私通敌国,那就是诛九族的死罪,魏皇后再看顺安帝的态度,自然晓得这件事八成是板上钉钉了,她要是让顺安帝走了,那魏家就完了。
魏皇后拦着,抬御辇的太监只能再一次停下手,顺安帝望着抓皱了自己袖口,跪在跟前苦苦哀求的魏皇后,从未觉得如此痛快过。
他自登基已来,就处处受魏家掣肘,宫里有太后,皇后,朝堂里有承恩公,再到瑞王,他无一顺心,但凡做点什么,总要看魏家的脸色,看着魏家贪污纳贿,与国库抢银子,赚得盆满钵满,却什么都说不了。
眼看着魏家要扶持起瑞王,将他一脚踢开,而他却不甘愿做一辈子的傀儡皇帝。
“太后死于楚国细作之手,魏家若是与楚国有勾连,即便为了太后,朕也不能宽恕。”顺安帝的无情在此刻显露得淋漓尽致。
魏皇后愕然地望着这个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男人,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从来没有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就好像从未看清顺安帝的真面目。
也是在这一刻,魏皇后突然反应过来,魏太后的死,魏家的叛国,当真都是巧合吗?
越是看着顺安帝,魏皇后的心就越凉,不敢相信从前的恩爱都是虚假的。
“皇上,”魏皇后忽然跪直了身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顺安帝,“当初若是没有魏家,皇上何来今日?皇上如今权柄在握,却不顾魏家死活,就不怕被天下人说过河拆桥吗?”
这话一出,身后跪着的崔嬷嬷吓得脸色都白了,这可是顺安帝啊,大周的主子,皇后怎么能这样和帝王说话呢?
“皇后失态了。”顺安帝甩开魏皇后的手,面上是无需遮掩的厌恶。
魏皇后跌坐在地上,怒极反笑,状似疯癫地指着顺安帝,“我就知道,帝王无情,这么多年的恩爱信重都是假的,皇上,您当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戏子!”
二十年前,不,或许在更早之前,在顺安帝突然遇到魏太后的那一日起,他就开始了这场绝佳的把戏,把魏家哄得团团转。
“娘娘!”崔嬷嬷爬行几步上前,想捂魏皇后的嘴,无奈对着顺安帝连连磕头,“皇上恕罪,皇后娘娘得知太后崩逝,急糊涂了乱说话,皇上息怒。”
魏皇后那句话,足够定她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帝王再无情,也不是她们能指责的,更何况普天之下,哪里有人敢骂帝王是戏子呢?
如今魏太后已去,魏家眼见着也要崩塌,魏皇后再这样口不择言,等待她的下场只怕要比魏太后惨烈百倍。
顺安帝眼神冰凉,但好在并没有处置魏皇后,只是说:“皇后病了,来人,将皇后送回坤宁宫。”
说完不等魏皇后再开口,顺安帝吩咐起驾,这一次,魏皇后没再拦着,顺安帝的御辇顺利离去。
*
燕王府,得知太后崩逝,罗管家正在吩咐仆役把府外挂着的红灯笼收起来,换成白色的灯笼,连门前的石狮子上都要挂上白花。
闻姝换了一身霜色的衣裳从内室出来,坐在妆奁前,把手腕上的玉镯褪下,这个镯子自从沈翊送给她,她一直贴身戴着。
沈翊从身后靠近,“一个玉镯戴着也无碍。”
“这是母亲的遗物,咱们要去给魏太后守灵,别脏了这镯子。”闻姝和沈翊碍于礼数不得不去跪魏太后,闻姝却不想叫母亲也受委屈。
“你几时晓得了?”沈翊接过这个镯子,或许是因为常年戴着,玉养人,人养玉,这个镯子又恢复了莹润透亮的光泽,先前被收在盒中时,就没有这样通透。
闻姝回头看他,“成亲后不久,周夫人来府上拜访,她和我说的。”
沈翊想了想,那得是去年七月的事,他笑了笑,“怎么也没和我说。”
“你给我的时候也没和我说啊,这样贵重的镯子,你也不怕我不小心摔了。”闻姝小心翼翼从沈翊手中拿回玉镯,用干净的帕子包着,放进了一个锦盒中,再放到妆奁最底层。
存放镯子时,闻姝没有说话,一颗心都牵系在这上头,生怕磕着碰着,足见爱重。
沈翊眼底漫上喜意,略弯了腰,伸手从后背搂着她,“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哪样不爱惜,怎么会摔了。”
“万一呢?这是母亲留下唯一的遗物,与别的东西都不一样。”沈翊送她的东西太多,数也数不过来,可这枚镯子相当于曲家的传家宝。
沈翊双手一使劲,把她抱了起来,自己坐在圆凳上,让闻姝坐在他腿上,“母亲若是知道你这样爱惜她的东西,一定高兴。”
闻姝拍了拍他的手腕,“别抱了,该入宫了。”
“急什么,不差这点时辰。”沈翊亲昵地将下巴倚在闻姝肩窝,微微偏头,就能亲到她柔软的耳垂。
闻姝抬头看了眼,见丫鬟们都在外边,才说:“如今国丧期间,在外边可不能这样亲近,魏家倒了,你我都知道,皇上恐怕等着拿咱们的错处。”
“放心,皇上就算真想对咱们下手,也没这么快,边境狼烟四起,皇上还需要永平侯来定国安邦。”永平侯与沈翊交好顺安帝不会不知道,还有北兴王府,虽说没有表明其立场,但过去一年北兴王府和燕王走得近是事实。
沈翊玩笑着说:“再则,皇上也不一定会对我们下手,他可是亲口答应了会立我为储。”
闻姝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狐疑道:“也没病啊,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他说的话能信吗?”
沈翊忍俊不禁,亲了亲闻姝的唇瓣,“说着玩的。”
“别担心,魏家一倒,现在朝堂上大半都是我的人,皇上想动我,也得掂量一二。”沈翊也不傻,顺安帝的承诺不算数,只有自己经营出来的根基才算。
“行,别磨蹭了,太迟也不好。”闻姝用手肘推了推他。
沈翊松开手,“走吧。”
闻姝站了起来,又在铜镜前照了照,发髻上的饰品都被取下,只戴了一朵白色的通草花,妆容也清淡,没什么可挑剔的。
两人一同出了院子,这回没牵手,一前一后走着,王府里的仆役都在腰间系了白色的孝布,从太后中毒起,她就吩咐了管家把王府内的喜庆物件收起,这两日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太后中毒,即便真的有人能解钩吻之毒,只怕皇上也不会让太后存活,国丧是早已注定的。
出了王府,上马车前闻姝回头看了眼,燕王府的大门也布置好了,她放心上了马车。
沈翊正要上去,罗管家小跑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发生何事了?”闻姝看着耽搁了的沈翊。
沈翊在她身侧坐下,“宫里传出消息,魏皇后病了,此次太后的丧仪由柳贵妃操办,叫我们无需去坤宁宫请安,直接前往慈和宫。”
“病了?真病还是假病?”闻姝只觉得她病的太是时候了,“皇上果真是故意的,太后的寿宴跳过柳贵妃叫瑞王妃操持,如今丧仪却叫柳贵妃操办,太后乃一国之母,柳贵妃是妃妾,她来操办,于理不合。”
一个妃嫔来主持太后的丧仪,只叫人觉得皇上对太后不重视。
沈翊道:“八成是魏皇后为魏家求情触怒了皇上,不管真病假病,魏太后去了,她这个皇后也做不久。”
魏皇后是倚仗魏太后和魏家才成为皇后,魏太后和魏家都没了,这个皇后也就是个空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