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告退。”掌事太监躬身退了下去。
屋内的气味极其难闻,不知是血腥味还是尘土味,闻姝一进去,就用帕子掩了掩鼻端,里边没有烛火,但靠西的窗户烂了半扇,正好夕阳余晖洒入,勉强能看清屋内的状况。
汪夏的头发散了,满头华发凌乱坐在墙角,像是路边的乞儿,听见动静,他略抬了抬头,看见闻姝觉得奇怪,他知道闻姝是燕王妃,却不知道闻姝为何而来。
闻姝也没废话,她从荷包中取出那枚玉哨,问:“你识得此物吗?”
一枚半指长的玉竹口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芒,晶莹剔透,不似凡物。
老太监眯起眼随意扫了一眼,当他看清玉哨模样时,突然高高仰起头,爬跪了几步上前,嘴里呢喃着:“怎么会?你是从哪得来的?”
说着,老太监伸手好似想摸一下,闻姝也没收回来,就这样悬在空中,让他看清楚,“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母亲?你母亲叫什么名字?”老太监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手都快碰到玉哨了,却又收了回来,怕自己脏污的手玷污了尊贵的宝物。
闻姝:“兰泱,我母亲的名字,她已经去世了。”
她一说完,老太监立马跪得端正,单手抚胸,以额触地,虔诚地说:“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圣女驾临,请圣女降罚。”
闻姝收起了玉哨,“免礼,你叫什么名字?何时来到大周的?”
老太监抬起头,看见闻姝的眼神都变得热切:“我叫兰夏,二十多年前外出行医时,被人迫害,送到宫中做了太监,便再没出去。”
好好的一个人,做了太监,入了宫,便是一辈子也别想出去了,宫女到了一定的年纪还能被放出去嫁人,太监却得老死宫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遇到同族的缘故,闻姝心情有些低落,“魏皇后的断生散是你给的吗?”
“是,是,圣女怎么知道……”兰夏恍然大悟,“难道魏皇后想害圣女?我实在不知,全是魏皇后逼迫于我,我在冷宫当差,过的猪狗不如,若是不为魏皇后办事,只怕早也死了。”
“我没怪你的意思,你的医术很好吗?”闻姝在看见这个老太监的时候,就想到了兰嬷嬷,兰嬷嬷病得越发重了,如今这个同族人,会是兰嬷嬷的救星吗?
兰夏回:“不敢和圣女比肩,但在同族中也算名列前茅,只是多年圈禁宫廷,记性不大好了,圣女若有需要,我必殚精竭虑。”
闻姝抿了抿唇,原本是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却被人迫害成了冷宫的太监,老天当真无眼,世上恶人也当真不少。
“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可知晓一些皇室秘辛?最好是和皇家子嗣有关的。”在宫里待了二十几年,就算是最底层的太监,应当也知道不少事。
兰夏连连点头,面对闻姝知无不言,“有,有,我知道很多妃嫔的孩子都死在魏皇后手中,还有……”
他说了许多,闻姝默默地听着,直到太阳落入山后,收尽最后一缕光芒,屋内昏暗了许多。
“你先在这待着,我想办法保你出去。”不管能不能治好兰嬷嬷,闻姝总得试试看,只要有一丝希望,闻姝就不能放弃。
“是,谢圣女搭救。”兰夏顿时精神了起来,他原以为必死无疑,峰回路转,却遇到了圣女,还能保住自己这条命,老天总算眷顾了自己一次。
闻姝带上门出去,沈翊站了起来,“聊了这么久,我还想着要不要叫人掌灯。”
“回去吧。”闻姝搭上沈翊的手腕,这里不便讲话。
“行。”沈翊牵着她,喊了掌事太监来叮嘱了几句。
“别让他死了。”闻姝吩咐。
掌事太监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是,奴婢明白了。”
魏皇后被废冷宫,瑞王被贬圈禁,眼看着燕王要做太子,掌事太监自然不敢得罪。
两人一路出了宫,上了王府的马车,闻姝才放松了心绪,懒洋洋地靠在沈翊肩头,“他真是灵兰族人。”
沈翊低着头去掀闻姝的裙摆,想看看她的膝盖怎么样了,见没有肿得很严重,这才稍微放心。
闻姝踢了踢腿,“能想办法救下他吗?我想让他给兰嬷嬷看看。”
沈翊把她的裙摆放了下去,没什么犹豫地说:“可以,我想想法子。”
“他会判死罪吧,你也能救吗?”闻姝知道有些为难,可又实在舍不得这个机会,难得能在大周遇到一个灵兰族人。
“你开了口,我不行也得行。”沈翊笑着捋了下她鬓角的发丝,看起来挺轻松的样子。
闻姝放下心来,“等你的好消息。”
两人回到王府,先用了晚膳,国丧期间要食素,可沈翊却舍不得闻姝天天吃素,还是叫厨房偷偷准备了荤腥,只要不传出去也就无碍。
“若是被人晓得,大不了就说是给踏雪准备的。”沈翊夹了一筷子肉嫩刺少的鱼腹进闻姝碗里。
“喵呜~”踏雪好似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吃着鱼肉的它抬头叫唤了一声,又忙不迭低头继续吃。
闻姝哭笑不得,“我们家踏雪才十斤,背的锅可真不小。”
她想起去年两人假装闹别扭的时候,踏雪也是因此背锅不少。
“十斤?不止吧,我瞧着得有十二斤了,一天吃好几条鱼,湖里的鱼又快没了,真是养了个败家玩意儿。”沈翊伸腿用鞋尖轻踹了一下踏雪。
“喵……”踏雪还以为沈翊在和它玩,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沈翊的鞋子。
“有空称一下,我觉得我好像胖了不少。”闻姝抬手拍了拍自己略圆润的脸颊,吃的好,穿的好,心情也好,太容易长胖了。
沈翊抬眸扫过她粉润的面颊,“多吃点,气色看着比从前好了很多,你现在还是瘦,我一只手都能抱得动。”
“那是因为你力气大。”闻姝往嘴里塞了一块鱼肉,“今日的鳜鱼好鲜。”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沈翊笑着说,“此时鳜鱼肉嫩味美,多吃点。”
闻姝点点头:“你也吃。”
今日事情多,忙了一日,两人晚膳吃了不少,闻姝腿伤着,吃完晚饭也没去散步消食,坐在椅子上,沈翊又用冰块给她冷敷了一会。
这几日都没睡好,冷敷完两人就去沐浴,也没心思做别的,洗完早早上了床榻。
“呼,舒服……”闻姝张开双手双腿,呈“大”字舒展了下全身,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软乎了。
沈翊被她挤到角落,险些从床上掉了下去,无奈地笑了笑,一只腿搭在床沿,伸手从床头的案几上拿过药膏。
“我给你擦药,明日无需入宫可以多睡会。”沈翊把她的裤腿往上捋,露出微红的膝盖,指腹捻着药膏,轻轻地揉开。
闻姝的视线盯着帐顶的花纹瞧,“ 你呢?你要入宫吗?”
沈翊把白色的药膏揉进闻姝肌肤,“我得去处理政务,皇上要我监国,还有一堆事。”
说到这,闻姝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兰夏……就是汪夏,他和我说了一段后宫秘辛,荣嫔,就是荣郡王的母妃,她曾经因为触怒皇上被打入过冷宫,你知道吗?”
“知道,她是因为怀孕,才从冷宫出来,”沈翊手上不轻不重,头也没抬地回:“但哪怕生了荣郡王,也没怎么得宠,去世的早,关于她的事情不多,我查了下荣郡王,也没查出什么。”
当时不少人还说荣嫔运气真好,被打入了冷宫居然怀上皇嗣,得以从冷宫出来。
冷宫这地方易进难出,能从里边出来的女人,皆是手段了得,偏荣嫔是运气好。
闻姝:“那你知道皇上曾去冷宫看望荣嫔多次吗?兰夏第一次撞见的时候荣嫔她还没有显怀,外界都不知道她怀孕了,皇上没有大肆宣扬,是悄悄去的。”
沈翊手上的动作停了,剑眉微蹙,抬头看向闻姝,“果真?”
闻姝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兰夏说的,他在冷宫伺候,待了很多年,冷宫人少,他总不可能把皇上认错。”
“难道皇上是为了保住荣嫔的龙胎,才将她打入冷宫?”沈翊思忖着说。
“你和我想一块去了,”闻姝望着他,语气有些沉,“魏皇后害了太多皇嗣,在后宫一手遮天,皇上哪怕知道却没法子,而荣嫔也正是因为被打入冷宫,才得以保全这个孩子。”
如果顺安帝愿意为了荣嫔做这些,那起码说明荣嫔在顺安帝心里是有一定份量的,要不然宫里这么多怀孕的妃嫔,也不见他这般爱护。
既然顺安帝对荣嫔有心,那对荣嫔所出的荣郡王呢?真的会像现在众人所看见的那样毫不在意吗?
“要是这样,那还真小瞧了皇上,”沈翊换了闻姝另一个膝盖擦药,嗤笑道:“我还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闻姝抿了抿唇,心里闷闷的,轻声喊了一句:“四哥。”
如果顺安帝对所有的孩子都一样的无情,一样的利用,那或许还能叫沈翊好受些,可若是得知顺安帝也有父亲的柔情,却偏偏不是对自己,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残忍。
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沈翊埋头摇了摇,“无碍,本也没奢望过什么。”
十一岁家破人亡时才晓得自己有个父亲,其后的十年里,所谓的父亲也没对他展露过半分父子之情,倒是一次次的利用算计。
“这事过去许多年了,兰夏也就随口一提,也不知是不是咱们想的这样,可皇上要是真的爱重荣郡王,为何要说立你为太子,今日可没有人提这件事,完全是皇上主动的。”闻姝实在想不明白,顺安帝不会不知道,一旦沈翊真的成为了太子,就很难废掉他。
自古以来,太子的立与废,都是能动摇江山的大事,轻易做不得。
沈翊同样困惑,“走一步看一步,他要是有别的想法,迟早会露出马脚。”
或许是沈翊骨子里就已经缺失了对除了闻姝之外的人的信任,尤其是顺安帝,他一刻不敢放松,总觉得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自己。
两日后,沈翊用一个死囚,把兰夏替换了出来,废了些周折,但好在如今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权力,要是一年前,恐怕办不到。
兰夏给闻姝磕了三个头,“叩谢圣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圣女鞍前马后。”
闻姝抬了下手,“起来吧,往后别称我圣女,唤王妃便是。”
“是,王妃。”兰夏站了起来。
闻姝先叫管家带他下去沐浴更衣,然后才带着他去了兰嬷嬷院子里。
太阳快下山了,兰嬷嬷抱着踏雪在躺椅上小憩,见闻姝来了,动作迟缓地起身,“姑娘。”
“嬷嬷,小心些。”闻姝扶着她起来。
兰嬷嬷一眼就瞧见了闻姝身后低着头的陌生人。
闻姝回头看了眼,“进屋说吧。”
闻姝扶着兰嬷嬷进屋,兰夏跟了进来,月露便把门给关上,侯在外边。
“这是哪个?”兰嬷嬷在凳子上坐下。
闻姝介绍:“嬷嬷,这是当初宫里给魏皇后断生散的那个人,也是灵兰族人,叫兰夏。”
“兰夏?”兰嬷嬷愣了几下,忽然站了起来,“兰夏哥吗?”
兰夏听见这个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抬起头看见兰嬷嬷却又不敢认,“你是……”
“我、我是兰清啊!”兰嬷嬷激动起来,上前扶着兰夏,“你不认识我了吗?”
说完,兰嬷嬷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被火烧毁的疤痕,苦笑道:“我的脸毁了,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兰清!你是兰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兰夏难以置信地看着兰嬷嬷面上狰狞的疤痕,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闻姝真没想到两人居然认识,不过也是,灵兰族人本来就少,两人年纪也相当,或许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兰嬷嬷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故人,眼眶顿时红了,泛起了泪花,“说来话长,你怎么入宫了?”
男子入宫,除了侍卫就是太监,兰嬷嬷见他面白无须,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
“唉,”兰夏苦笑,“一言难尽啊。”
闻姝上前扶着兰嬷嬷,“既然认识,就都坐下来说吧,别站着了。”
“好,坐,坐着说。”兰嬷嬷格外激动,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