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系好衣扣,走到她身侧, “不必费心张罗,母亲能体谅。”
闻姝:“也不费心啊, 就是摆张祭台的事,等回了家,再告诉母亲一声。”
的确无需闻姝费心,她吩咐一声, 管家很快便安排好了,摆了张香案,上头放着时兴的瓜果点心, 闻姝和沈翊跪在蒲团上香。
祭拜完后, 闻姝有些怅然地说:“我还不知道娘亲的忌日, 也不知道娘亲的生辰, 我这个女儿, 做的挺失败。”
“兰嬷嬷没和你说吗?”沈翊扶起她。
“没有,兰嬷嬷走的太急了, ”闻姝抿了抿唇,“等再见到侯爷,问问他吧。”
此前兰嬷嬷很少提及兰泱, 不仅仅是她, 整个侯府好似都将兰泱遗忘了。
而这也正是兰泱所希望的,越少人知道她, 闻姝的身世也就越安全。
闻姝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幼时永平侯不亲近自己是对的,要不然她怕是早就死在章氏的手中了,毕竟永平侯经常不在府里,有时候鞭长莫及,忽视也是一种保护。
等等……闻姝愣了下。
“怎么了?”沈翊看她好似出了神,脸色也不对劲。
闻姝恍然大悟,“四哥,皇上对荣郡王的多年忽视,是不是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呢?”
如果不是这种忽视,荣郡王早就死了,因为魏皇后不会容许他有机会争夺储君之位,就像沈翊出现之后,魏皇后几次三番要沈翊的命。
沈翊颔首,“或许吧。”
原来顺安帝不是无情,也不是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亦是在为荣郡王铺路。
如此,闻姝愈发心疼沈翊,望着他的眸子透出水盈盈的光亮。
沈翊低笑了一声,抬手覆住她的眼眸,“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四哥,你还有我。”闻姝攥住他的手指,在他手心亲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触感像是蝴蝶翅膀扫过心尖,沈翊展臂抱住她,“好。”
楚国的宫宴在设在午时,摄政王着管家送了一套精致宫装过来给闻姝,她今日要以摄政王之女的身份参加宫宴,至于沈翊,易容后作为她的护卫伴随左右。
沈翊穿上剪裁合身的黑色劲装,身形高挑,宽肩窄腰,挺拔俊逸,腰间悬着一把剑,飒爽绝伦。
闻姝忍不住笑,“你哪里像护卫,这么好看的护卫,别人还不得和我抢。”
“易容了,你夸的可不是我。”沈翊摸了下自己的面皮,陌生的触感。
闻姝摇头:“不,易容改变的是你的面相,却不是骨相,美人在骨不在皮。”
沈翊揉了一把她的耳廓,“没有你美。”
闻姝傲娇的挑唇,“那必须的,我娘亲长的好看,摄政王也是美男子,要是没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不敢想幼时会过的多开心。”
被父亲母亲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儿,定然比公主还要幸福。
沈翊:“那我岂不是见不到你,你会成为别人的妻吗?”
“不会,我们有缘分的,天作之合,谁也拆不散。”闻姝莞尔一笑,嫣然生花。
沈翊深邃的眉眼噙着笑,“嗯,佳偶天成。”
是吧,若非上天注定,她怎么会在锡州救他,隔着千万里,就那么恰好的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犹如神助,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一次,又是姝儿救了他。
他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这是闻姝第一次这么晚去参加宫宴,出门时,几乎到了开宴的时辰,摄政王仍旧不紧不慢。
两辆马车快到宫门口了,闻姝还以为要下马车步行入内,但宫门口的守卫看见是摄政王府的马车,连拦都没拦,直接放他们进去了,马车一直驶到举办宫宴的殿宇门口才停下。
闻姝下了马车一看,这宫里还不如摄政王府气派呢,守卫也不森严,也就是摆个样子了。
“姝儿,一会跟着父王,无需对任何人行礼。”萧稷叮嘱道。
闻姝点点头,戴着的面纱随风摇曳。
她跟在萧稷身后,沈翊守在她身侧,沈翊身后还跟着余重等人,更甚至,闻姝注意到,沈翊包括余重等人都带着佩剑,没有一个人让他们取下佩剑,从前入宫参加宫宴,是绝无可能带刀剑入内。
“摄政王到——”随着内侍的一声唱和,萧稷迈入了殿内,所有人都到齐了,只等摄政王开席。
“参见摄政王!”百官皆俯首跪地,就连皇子妃嫔也屈身行礼,唯独上首坐着的楚兴帝,一脸尴尬,却也无可奈何。
闻姝抬眸看向楚兴帝,比自己想象中差距极大,楚兴帝身为一个帝王,却瘦骨嶙峋,双颊病态的凹陷进去,好似七八十岁的老者,身上没二两肉,就一把骨头支撑着,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一双眼睛看着精明,实则浑浊,眼里有着恐惧与愤怒,这不像一位帝王,哪怕是从前顺安帝仍旧被魏家掣肘的时候,顺安帝也没有这样。
看起来,顺安帝还是过的太顺了。
摄政王的座位在百官之首,虽在楚兴帝之下,可桌案及佳肴和楚兴帝无二,并且这两人一对比,摄政王身上凛然的气势,足以将楚兴帝比的逊色几分。
萧稷先让闻姝在他身侧入座,才随意道:“起来吧。”
“谢摄政王!”众人起身后,视线无一不落在闻姝身上,或好奇,或打量。
即便闻姝带着面纱,依旧能窥见其仙姿玉色,单是那双盈盈杏眸,就足以令人倾倒,不少家中有适龄子孙的官员蠢蠢欲动,若是能娶到摄政王之女,那当真要平步青云了。
楚兴帝略带阴鸷的眼神落在闻姝身上,“这就是摄政王流落在外的女儿吗?”
一开口,就把闻姝给惊着了,楚兴帝这把嗓子,比兰嬷嬷还要差,说话时,就好似砂砾摩擦着石板,粗糙暗哑。
萧稷察觉到她的吃惊,转头解释道:“我给他灌了哑药,后边觉得哑巴多有不便,又让太医给他治了几日。”
闻姝面纱下的唇角微抿,终于明白为何旁人要传摄政王暴虐了,给皇上灌哑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楚兴帝的话问出去半晌,萧稷才不慌不忙地回,“正是,本王这把年纪才寻回女儿,若是往后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诸位多担待。”
众人纷纷推说:“不敢,不敢。”
摄政王这哪里说的是多担待,分明是在威胁——眼睛放利一点,敢惹着她,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楚兴帝咳嗽了几声,双手撑在膝上,说:“既是摄政王爱女,那理当册封为郡主,朕这就是下旨册封,让礼部选个好封号。”
萧稷:“不必劳烦皇上,本王已经安排了礼部挑选好日子,册封她为姝玉公主。”
姝玉,亦如珠玉,是萧稷心中至宝。
轻飘飘一句话,成功让满殿哗然,百官倒还好,他们都已认同了摄政王为楚国无冕之王,可楚兴帝的脸色就难以形容了。
公主之尊,向来是帝王之女,摄政王这是何意?封他的女儿做公主,那他这是要彻底取代楚兴帝,成为大楚的帝王吗?
如今能在官位上坐稳当的,都是心向摄政王,或者两头不靠,认真办差的,并不介意龙椅上换个人坐。
但妃嫔皇子却不一样,他们还盼着什么时候楚兴帝夺回皇权,重塑辉煌,尤其是几个皇子,也盼着做太子呢,连忙看像楚兴帝,期待楚兴帝能拒绝。
可楚兴帝能拒绝吗?
他僵硬的面容缓了一会,深吸了口气,硬生生扬起笑,“也好,摄政王劳苦功高,朕理当赏赐,就册其为公主。”
什么赏赐,这话说出来都叫人发笑,楚兴帝也只剩下这可笑的“朕”了。
“那便谢皇上了。”萧稷不咸不淡地说,连眼皮子都没抬。
闻姝看了眼楚兴帝,又看向摄政王,没见摄政王让自己谢恩,索性低头当没听见。
她这公主当的可真容易啊,她就这么成为公主了?闻姝还有些茫然。
在定都时步步谨慎,哪怕憎恨魏皇后,仍旧要请安行礼,从来没有体验过这般嚣张的感觉,就好似皇宫是她的家,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摄政王向来不怎么掺和宫宴,没意思,今日不过是想带闻姝出来走个场面,让大家知道他找回了女儿,因此不一会就带着闻姝退席了。
出了殿宇,萧稷说:“我带你去见一见太后。”
“太后还健在吗?”闻姝吃惊,往常没听过和楚太后有关的事,仲秋宫宴也没见着,她还以为楚𝔀.𝓵国太后已经薨逝了呢。
萧稷:“太后深居简出,不理外事,甚少露面。”
几人一同上了轿撵,偌大的皇宫,没叫闻姝走上几步路,绣鞋上都没沾到灰。
比起对楚兴帝轻视的态度,萧稷对楚太后还算是尊敬,带着闻姝行了礼,“母后近来可好?”
楚太后已过古稀之年,满头华发,脑后只别了一枚银簪固定,十分简便,身上穿的用的也并不奢华,只除了手上握着的一串紫檀佛珠价值不菲。
“你来了。”楚太后眼神无光地看了一眼闻姝,“这就是你的女儿?”
“正是,这是兰泱为我生下的女儿,”萧稷拍了一下闻姝的肩,“姝儿,这是你祖母。”
闻姝福了福身问安,“祖母安好。”
楚太后看着闻姝,半晌没说什么,最后叹了一句,“阿弥陀佛,造孽啊,到底还是让你如愿以偿了,既然如此,多年恩怨,能否就此放下?怎么说他也是你兄长。”
萧稷轻嗤,“我没有抢夺我妻子,又害死我妻子的兄长,若非所谓的兄长,兰泱不会死,我和兰泱原本有美满的家庭,姝儿也不会流落在外多年,受尽苦楚。”
楚太后语重心长道:“他是帝王,有自己的考量,你何不体谅他一二,你折磨了他十几年,也够了,弄的家不家,国不国,你就满意了吗?”
“不够!我一日过的不好,他就别想过好一日,母后久不理外事,何来家不家,国不国一说,如今大楚上下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比当初兄长执政时好上不知多少,可母后眼里却只有兄长,难道我不是您的儿子吗?”萧稷年过不惑,可母子关系仍旧没有释怀。
萧稷与楚兴帝萧启同为皇后所出,皆是嫡子,当初先帝对于立储,更属意于还是景王的萧稷,可楚太后却更为偏爱萧启这个长子,劝萧稷放弃储君之位,让给兄长萧启。
那时兄弟两人的关系尚可,萧稷心里对储君的执念也不深,既然母后开了口,他便求了先帝,戍守洛城边境,离开舒城之后,先帝才封了萧启为太子。
可谁也没想到,萧启登基后,却将萧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只想拔除,更不惜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夺走兰泱,并加以谋害。
兰泱失踪后,萧稷才后知后觉,带兵闯入皇宫,对萧启一番逼问,得知来龙去脉,知道兰泱腹中怀的是他的孩子,萧稷彻底疯了。
这才囚禁帝王,犯上作乱,自封摄政王,执掌楚国。
正因为此事,楚太后觉得萧稷忤逆不孝,多番训诫,可萧稷不听,兄弟两人彻底反目成仇,楚太后被气的大病一场,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索性关起门来礼佛,眼不见为净。
过了这么当年,楚太后仍旧觉得萧稷不该谋夺楚兴帝的帝位,想要兄弟化干戈为玉帛,“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兄弟都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怎么会不疼你,可你看看你兄长,也就比你大上几岁,眼见着却没几年好活了,你何不放他一马。”
萧稷沉下脸,“当初他亦没有放过兰泱!兰泱怀着我的骨血,他先是下毒,后是追杀,母后,他从未将我当成手足。”
楚太后手里的佛珠叮当响,“那是因为兰泱偷走了玉玺,那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大哥哪里做错了?”
“倘若不是他先骗了兰泱,毒害兰泱,兰泱又怎么会带走玉玺?万事先问缘由,少怪旁人,”萧稷冷嗤一声,无意和楚太后争辩,“母后身子无恙,我便先告辞了。”
萧稷拉着闻姝转身就走,不顾身后楚太后的挽留,出了殿,萧稷情绪缓和几分,压下了脾气,才温和地问:“没吓着你吧?”
闻姝摇头,宽慰道:“没有,您别伤心。”
萧稷笑了下,“不碍事,过去了,往后父王只把心思放在你身上。”
“走吧,我带你去见皇上。”萧稷吩咐了余重先去安排。
闻姝回头看沈翊,原来父母这么难端平一碗水,同为亲生儿子,顺安帝不爱沈翊,楚太后偏爱楚兴帝。
既然端不平,又何必生这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