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成,去将皇上的私印取来。”沈翊抬眸扫了一眼侯在顺安帝床尾的人影。
“是。”康德成微微躬身。
“康、康德成……你…你敢!”顺安帝一双眼睛睁的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想用他帝王的威严来震慑众人,奈何他早已日落西山。
康德成心里仍有些胆战,不敢与顺安帝对视,但却也听话的去取了,做了顺安帝这么多年的心腹,他最知道顺安帝的宝物搁在哪。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您现在有何感想?”沈翊并不担忧百官是否归心,因为顺安帝的为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他连永平侯都能毒害,更遑论旁人,只要是能达到目的,亲生儿子的性命也不值一提。
顺安帝眼睁睁看着私印盖在了圣旨上,顺安帝干枯的手指攥着被褥,双眼布满血丝瞪着沈翊,怒不可遏:“孽子!孽子!朕当初就不该救你,早知掐死你了事!”
“救我?”沈翊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若非你欺瞒我母亲,我母亲根本不会与你露水情缘,若非你受制于魏家,我母亲根本不会死!”
“你没有救我,你只是把我从一个深渊带到了另一个深渊,我一直明白,你才是罪魁祸首,魏家人该死,你亦该死。”
顺安帝在沈翊眼中看见了无边的恨意,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恼羞成怒:“曲菡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女,能被朕看上,能怀上朕的皇子,她该感恩戴德!”
既然无法感化沈翊,顺安帝也就不装了,好似知道沈翊哪里痛,偏生往哪扎,势要扎出沈翊几个血窟窿,“朕之所爱从来都是小四的母妃,其余女子不过是消遣玩物,朕迫于魏家威势,子嗣稀少,不得不在外留下血脉,可惜这么多女子,只有曲菡运气好,竟然生下了你。”
闻姝从外边走进来时,正好听见这番话,惊讶地捂住嘴,从前两人有过这样的猜测,顺安帝是迫于无奈才广撒网,没有想到是真的。
堂堂一个帝王,竟如此卑鄙!
怎么说曲菡也是他子民,就这般毫无愧疚的戏耍?葬送了曲家满门。
沈翊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拢成拳,眼底迸溅出杀意,“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当然,朕想等你大些再接你回宫,但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魏氏得知,朕本可以救下曲菡,但朕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顺安帝报复一般说着恶毒至极的话,“因为朕要一把趁手的刀,而这把刀,只有用至亲的鲜血锤炼过,才会锋锐无比。”
沈翊是顺安帝为魏家准备的一把刀,为荣郡王准备的踏脚石,从始至终,顺安帝都没有把沈翊当作骨肉。
天家有骨肉,但不是沈翊。
沈翊双眼猩红,双手发颤,听着这番话,受着锥心之痛,“你该死,你该死!”
他猛地上前扼住顺安帝脖颈,虎口收紧,力道之大,仿佛要整个掐断他的脖子。
“呃……”顺安帝抬手无力的抓着沈翊的手腕,双眼翻白,喘不上气来,几欲昏死。
“四哥,”闻姝快步上前拉着沈翊,急切道:“四哥,别脏了自己的手,快松开。”
顺安帝死是因为废后所下之毒,绝不能是被人掐死的,闻姝不想沈翊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因为顺安帝不配!
沈翊额头青筋迭起,蒙了一层冷汗,险些要失去理智,除了闻姝,没有人敢拦他,“四哥,你醒醒,松手!”
闻姝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腕上,用了十足的力道,“啪”的一声,闻姝把手心都拍疼了,可算是让沈翊回过神来,在顺安帝濒死前松开了手。
沈翊后退了一步,闻姝连忙扶着他,“四哥,你没事吧?”
“四哥,他活不了多久,别脏了你的手,不值得。”闻姝拿出帕子给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沈翊胸前起伏不定,在闻姝的安抚下,心跳放缓,半晌摇摇头,“无碍。”
“咳咳咳……”顺安帝躺在枕上剧烈的咳嗽着,一张脸憋成青紫色,差一点点,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顺安帝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劫后余生,可嘴角的鲜血却在提醒着他命不久矣,他看着眼前这对自己亲手促成的璧人,嘶哑道:“朕没有输……朕锤炼出了最锋利的刀,摧毁了魏家,成为了真正的皇帝……”
“朕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个小小庶女会有这般造化,若不是你,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休想!”闻姝愤恨地看着他,恨不得替沈翊杀了他,“即便没有我,你也成不了千古一帝,你只是一个懦夫,畏惧魏家权势,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身为帝王,却暗中加害忠心的臣子;身为丈夫,却给妻子下堕胎药;身为父亲,却利用亲生儿子为自己冲锋陷阵;身为儿子,却将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当众毒杀。”
“你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失败者,输的彻彻底底!”
第125章 父子
“我反悔了, ”闻姝疼惜地回头望着沈翊,“四哥,我不想他这么快死, 我要给他解毒。”
分明顺安帝句句扎在沈翊的身上, 可却疼在了她的心尖,这是从小待她好的四哥啊,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摊上了这样的父亲, 一生的痛苦。
顺安帝眼看着就要死了,闻姝却不想他这样轻松的死去,凭什么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沈翊却要在往后余生受着煎熬, 这不公平。
从来没有人给沈翊公平,她想为四哥争一个公平。
“我要延续他的性命,让他日日活在痛苦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闻姝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般恶毒的一天。
但比起顺安帝对沈翊的所作所为, 她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 朕是天子, 你们大逆不道, 会受到上天的惩罚!”顺安帝嘴角鲜血如注,染红了被褥, 他怕死,更怕生不如死。
沈翊冷戾的眼眸盯着他,“我与母亲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多吗?你从前利用我母亲, 利用我的时候, 就没有想到今日吗?”
“成太医,配合太子妃为皇上治病, 皇上是大周的帝王,定要竭力治好。”沈翊看向站在角落装鹌鹑的成太医。
“是,微臣遵命!”成太医咽了咽喉咙,恨不得把耳朵割掉,他并不想听这些,可既然听了,就没有回头路,要么顺从太子,要么死。
人生在世,活一场不容易,谁会想死呢。
闻姝带着成太医去配解药,临走时,沈翊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问,“有没有一种毒,服下令人痛苦万分,却又能拖上好些日子才毙命的?”
闻姝看了床上躺着的顺安帝一眼,“无需毒,他也不会太好受,我若不救他,今夜就得暴毙。”
“不是他,”沈翊眯了眯狭长的眼眸,“他不是最喜欢荣郡王,那就让荣郡王来陪着他。”
北漠有乔飞在,原本也没打算让荣郡王活着,但比起悄无声息的死去,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闻姝点点头,“我明白了。”
临走前,闻姝短促地抱了一下沈翊,“四哥,你别难受,我还在。”
沈翊破了个窟窿的心口,被闻姝灌入了暖流,他深吸了一口气,抱住闻姝,“我知道。”
闻姝一走,沈翊头疼的眼前发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若是他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为母亲不值,大好的人生搭上这样的男人。
母亲在天有灵,只怕也会痛恨自己识人不清。
康德成躬身关心道:“殿下,您脸色不佳,可需要传太医?太医院还有别的太医候在外边。”
“无碍,”沈翊放下手,回头扫了眼殿内,“派人将屋内所有利器收起来,把窗户从内里头钉死。”
康德成领命去办。
沈翊走了出去,殿外还跪着一地妃嫔,他将柳贵妃唤到身前,“皇上病中喜静,妃嫔各自回宫待着,无事不得来打扰皇上养病,后宫之事一向由贵妃娘娘打理,还请娘娘约束好后宫众人。”
柳贵妃用帕子擦着眼泪,可嘴角却扬起一抹弧度,“是,本宫一定替皇上掌管好后宫。”
沈翊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妃嫔,视线落在贤妃头上,“传父皇旨意,贤妃蛊惑圣听,打入冷宫。”
“不!”贤妃惊骇地跪直了身子,“冤枉啊,太子殿下,妾身岂敢犯此大错,妾身要见皇上!”
沈翊冷眼睨着她,“皇上圣旨在此,已加盖皇上私印,孤还能假传旨意吗?”
“妾身没有,妾身没有,”贤妃悲凄地大哭起来,“皇上明鉴,妾身冤枉啊!皇上!妾身要见皇上!”
贤妃是德清侯府送进来的,深知是来为荣郡王巩固皇上宠爱,也是顺理成章取代柳贵妃,眼看着就要成了,皇上还说要立她为贵妃,为何一日之间,一切就变了呢?
贤妃大声叫嚷,整个泰平殿都听得见,弄得跪在地上的妃嫔人心惶惶,个个低头缩颈,生怕自己也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
不等沈翊开口,柳贵妃一摆手,斥道:“还不快堵了她的嘴,别扰了皇上歇息。”
几个太监连忙用帕子堵了贤妃的嘴拖了下去。
贤妃挣扎的动静逐渐远去,只留下一只被门槛绊下来的青莲色绣花鞋。
此番杀鸡儆猴,以致于满地妃嫔静的不敢发出呼吸声,众人皆知,大周的天,变了,此后便是太子殿下做主。
贤妃被拖了下去,柳贵妃也带着其余妃嫔离开,不到半刻钟,泰平殿重新归于宁静。
“叮铃咣当”的声音响起,是内侍在钉窗户,沈翊派凌盛去把荣郡王押过来。
荣郡王到时,闻姝那边也准备好了,只是延缓毒性,并非解毒,倒也不难。
可顺安帝死活不肯张嘴,把嘴唇咬的鲜血淋漓,一双漆黑的瞳仁瞪着康德成,若是眼神能杀人,康德成已经死了千百回。
堂堂一个帝王,却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完全都是他自找的。
沈翊的脑袋越发疼了,懒得纠缠,上前扼住顺安帝的下颌,迫使他张嘴,康德成便将一碗热汤药灌了下去。
滚烫的汤药浇在破皮出血的嘴唇上,疼的顺安帝面容扭曲了,剧烈咳嗽着,“朕要杀了你们,朕要诛你们九族……”
沈翊轻嗤,一把拽过被捆了双手的荣郡王,“九族皇上是见不到了,您最爱的儿子我给送来了。”
看着这一切的荣郡王怒骂道:“沈翊你疯了,你松开我,你怎能如此对待父皇,我要告诉百官,告诉天下百姓,你弑君弑父,必遭天遣!”
“闭嘴!”沈翊反手一巴掌甩的荣郡王跌倒在地,他单脚踩在荣郡王的胸口,“你倒是幸运,受了皇帝这么多年的庇佑,要不然你早也死在魏氏的手中。”
“既然皇上待你这样好,他最后一段路,就由你陪着吧,”说完,沈翊扭头看向闻姝。
闻姝从成太医手中端过另一碗汤药,“药量不多,喝下去常常腹中绞痛,不出半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翊端过药碗,低头看着荣郡王,“你自己喝,还是我灌你?”
“不……你不敢,我是皇子,沈翊,你怎敢如此对我?”荣郡王大惊失色,身子扭动挣扎起来,可惜他比起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沈翊来说,弱不禁风的,无法撼动沈翊分毫,只剩下嘴上嚷嚷。
“你派人截杀太子妃时,怎么不想想我敢不敢?”沈翊不和他废话,让凌盛掰开他的嘴,把汤药灌了下去,猎场那一箭,他就该杀了荣郡王,已经让他多活了这些日子。
“咳咳……”汤药还冒着热气,将荣郡王的喉咙烫伤,疼的使劲咳嗽着,张大嘴妄图将汤药吐出来,一张脸惨白无比,狼狈至极。
床上躺着一个,地上躺着一个,沈翊嘴角扯出讽刺的笑,“往后封锁泰平殿,只留荣郡王在内伺候皇上。”
沈翊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浑身是血的顺安帝,“这回你们父子俩可以同生共死了。”
“别、丛昀……父皇错了……朕是你的父皇啊……”顺安帝终于惧怕,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拉扯沈翊,妄图他顾念一丝丝的父子情分。
沈翊后退一步,冷漠至极:“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说完,沈翊转身带着闻姝出了泰平殿,凌盛把荣郡王手上的绳子解开,也跟着出来,其余人依次退出,康德成将厚重的殿门关上。
为防止两人自尽,屋内连烛火都没有点,入了夜,伸手不见五指,往日辉煌的泰平殿犹如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康德成,以后每日只能送一碗饭进去,”沈翊顿了顿,偏头漆黑的目光凝视着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康德成连忙跪下来表忠心,“奴婢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沈翊连顺安帝和荣郡王都敢作践,康德成哪里敢有半点异心,生怕自己保不住小命。
“回家吧。”沈翊握住闻姝的手,两人携手走下台阶。
乘坐轿撵出宫,回到王府的马车上,沈翊便被疲惫席卷,高大的身躯倚靠在闻姝肩上,“姝儿,让我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