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呕——”顺安帝胸中郁结,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当场昏了过去。
顺安帝吐血晕倒,被送回了泰平殿,成太医一来,沈翊便遣了百官出宫,自个也带着闻姝出宫去了,并不想管顺安帝的死活。
永平侯回了永平侯府,沈翊和闻姝上了马车回燕王府,至于那东宫,显然是没有必要去的。
马车上,沈翊把太子金印交给闻姝,“你留着。”
“好重,给我做什么?”闻姝举起来瞧着,比玉玺小一些,不过做的很精致,雕刻着四爪金龙,龙鳞栩栩如生。
沈翊笑着说:“我这都入赘了,自然应该把权力交给你。”
闻姝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想当甩手掌柜,想得倒美,你自个留着吧。”
她把金印还给了沈翊,这天下是这么好管的吗?她现下脑子里空白一片,楚国还有一份担子,她可不想接周国的江山。
闻姝狡黠一笑,“我对政务还是一知半解,不如你娴熟,届时楚国的政务你也得管,想偷懒,没门!”
“一知半解?”沈翊把印鉴放下,挑了下眉梢,“我让你看的书都看到哪去了?不行再翻出来看看,你当初写的策论我还留着。”
闻姝愕然,默了好半晌才问:“你是不是会算?要不然当初为何让我学科举,学策论?”
当时虽同在善习堂读书,可男女学的不一样,姑娘家只为读书识字,公子则要科举,连书本课业都是分开的,与科举相关的书,一本都没多,沈翊把他的书拿给闻姝,教她一些夫子没有教过的东西,这还不能被旁人知道,要不然得说闻姝没规矩,那时还是章氏掌家,真就是偷偷地看。
“你这是倒打一耙,”沈翊双手撑膝,“不是你想学我才教你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闻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她确实对那些书有些兴趣,不过也知道那不是姑娘家能学的,从未开过口。
沈翊:“你不说我也知道,多看书总没有坏处,现在不就用上了。”
理都被沈翊占去了,闻姝无言以对。
但不管怎样,还是感激沈翊的,在不许姑娘读书科举的时候,沈翊没有轻蔑的觉得闻姝学这些无用,反倒主动教她。
“四哥,你好像从来不觉得身为男子便高人一等,也不屑男尊女卑这个说辞。”沈翊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和寻常男子全然不同的态度,对待闻姝无论是妹妹还是妻子,他都是尊重、支持、鼓励,从无打压,轻蔑。
“因为我是母亲养大的,母亲虽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强势,作为未嫁女撑起门户,我从小耳濡目染,怎会瞧不起女子。”沈翊面上浮起柔和光芒,想起了已逝多年的母亲,“母亲说,身为男儿,要保护尊重处于弱势的女子,而非欺压。”
也正是看似柔弱的女子,养大他,救赎他。
沈翊并没有资格瞧不起姑娘家。
闻姝感叹道:“母亲真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
罗管家得了消息,一早便等候在王府门前,远远地瞧见凌盛,便吩咐小厮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热闹的好似过年,等马车走近,管家带着一众𝔀.𝓵仆役跪地迎候。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把太子金印给了凌盛,“都起来吧,几个月不见,辛苦了。”
罗管家起身,颇为激动,“恭迎殿下和娘娘回府,老奴着人烧了热水,殿下娘娘舟车劳顿,先行洗漱一番,午膳正在准备,很快就好。”
这么久,定都变了个天,连皇上都要另立太子,燕王府便尴尬起来,众人战战兢兢,不知何去何从,如今主子回来了,自然高兴的恨不得吹锣打鼓。
为了尽快赶回定都,昨夜马车未停,两人都有些疲倦,就依管家所言,先是沐浴更衣。
再回到兰苑,只剩下梅树枝叶葱郁,看着长出了小巧的花苞。
“定都好冷啊。”闻姝在南边待久了,极不习惯北边的严寒。
屋内地龙早已烧热,关起门挡住寒风,闻姝才解开披风。
沈翊一边解着外袍,一边说:“咱们以后可以在舒城住。”
“你真打算入赘啊?”闻姝开着玩笑。
“也没什么不好。”沈翊心倒是宽。
闻姝摇摇头,不置可否,往后他们要到哪住,可不是现在能决定的,都城需要考量的东西多了去。
热水一烫,闻姝舒服的想直接入睡,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希望往后能安生一点,别再折腾了。
原本想着沐浴完,用过午膳就去睡,但有客来访,如黛和绮云,周羡青和贺随,都赶来了王府,幸好罗管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闻姝最先看向陶绮云,“绮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善兰堂还好吗?”
陶绮云点点头,“一切都好,第二个善兰堂也快修建好了,能赶在大雪降临前入住,也多亏了周公子帮我。”
“你们两个被我连累了,”沈翊端起酒杯敬周羡青和贺随,“我这就吩咐下去,明日你们便可官复原职。”
周羡青说:“殿下能平安回京,其余的都是小事。”
贺随也笑,“开埠一事虽然中断,但港口修了八成,明年能开埠。”
被革职时,自然是焦虑过,迷茫过,现在沈翊回来,正式受封,一切便明朗起来。
“你们的情义我都记着。”沈翊端着酒,仰头一饮而尽。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有血脉的想杀他,没有血脉的却追随他。
血缘,有时候也是一种讽刺。
众人分开这么久,开了口便滔滔不绝,卫如黛还心心念念去边境时半夜被截杀一事,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听的陶绮云脸色都变了。
“这也太凶险了!”
“那可不,幸好姝儿机智,要不然咱们八成回不来。”此一去,卫如黛对闻姝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还有姝儿单刀赴会,去洛城见楚国摄政王,我都担心坏了,姝儿不仅平安回来,还将太子殿下带回来了,太厉害了!”
闻姝被她说的脸热,“只是巧合,运气好点,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哪有这么多巧合,你就是很厉害,殿下您说是吧?”卫如黛看向沈翊。
沈翊笑了笑,在桌下握住闻姝的手,“是厉害,巾帼不让须眉,我这条命,是姝儿救回来的。”
闻姝抿着嘴角嗔了沈翊一眼,“好了,不说这些,吃菜,都要凉了。”
吃饱喝足,几个人又去了暖阁,事关闻姝身世,也没必要瞒着他们,都是自己人。
除了卫如黛,个个惊讶的嘴里能塞个鸭蛋,这才多久,天下都被眼前这两人颠覆了。
周羡青和贺随哭笑不得,他们这运气还真是好,从龙之功,是非得给两人安上了。
一个太子,一个皇太女,万里江山已然是掌中之物。
但同时,要筹划的事情就多了,安抚百姓,安定朝臣,一个不小心,都很容易引起暴乱,还得从长计议。
这一次,他们商议政事时没避着几个姑娘家,沈翊还主动询问闻姝等人的意见,如黛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绮云倒是听的很认真。
闻姝知道,沈翊是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了,女子入朝为官,不日就可以实现了。
天色将晚,闻姝正想让管家准备晚膳,留他们在府里用膳,宫里却传来消息,顺安帝快要不行了,急召沈翊入宫。
第124章 锥心
两人赶到泰平殿时, 殿外已经跪满了妃嫔,抽泣声连成一片,顺安帝皇嗣不多, 可妃嫔着实不少, 其中有一位极其年轻貌美的妃子,跪在柳贵妃身后, 闻姝从未见过她,猜测这个应当就是新得宠的贤妃娘娘。
视线略转了一圈, 闻姝没瞧见信国公主,魏皇后被废后,她便很少出现在人前,乐明公主又去了皇陵, 瑞王一死,宫里便空空荡荡。
柳贵妃瞧见两人进来,连忙擦拭着眼泪起身, “太子殿下, 太子妃, 你们可算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 柳贵妃憔悴了不少, 入了宫,恩宠就似露水, 没了恩宠的妃子,犹如没了露水的花草,衰老的极快。
柳贵妃自从知道沈翊失踪, 便日夜不安, 后来闻姝也失踪了,皇上又要另立储君, 还明着抬举起了新晋妃嫔,柳贵妃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幸好沈翊回来了,她没有押错宝。
沈翊略点点头,“孤先进去,姝儿你与贵妃说说话。”
“好。”闻姝便与柳贵妃走到一旁安静些的游廊中,问她,“娘娘,废后可还活着?”
柳贵妃因为哭过眼睛是红的,但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太子殿下发了话,自然不能让她死了,在冷宫活的好好的,贤妃入宫后,几次想要对废后下手,不过被本宫拦下来了。”
闻姝撇头远远地看了一眼贤妃,“她看着年纪倒轻,姿色不错。”
柳贵妃轻嗤:“那是德清侯特意养在府里的义女,听说德清侯养了好几个漂亮的姑娘,就这个最得皇上欢心,晋位极快。”
这个贤妃入宫后晋位的速度比柳贵妃可快的多,柳贵妃好歹还是因为怀有皇嗣才晋封,贤妃却没有生养,眼看着荣郡王若是成了储君,只怕很快贤妃就要踩到柳贵妃头上了。
“到底您是贵妃,越不过您去。”闻姝安抚道。
柳贵妃心领神会,“那便借太子妃吉言。”
满堂妃嫔的哭泣声犹如催命铃,她们未必有多在意顺安帝的死活,只是哭自己从此没有了靠山,而早早寻了靠山的柳贵妃,心里早已喜笑颜开。
比起殿外的嘈杂,殿内要安静的多,只有康德成与成太医侯在一旁,顺安帝躺在华美的龙床上,呼吸微弱,命不久矣。
“你来了。”顺安帝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眼前迷迷蒙蒙,看不清沈翊的面容,他说,“你长的像你母亲。”
沈翊居高临下望着他,眸子漆黑如墨,“你有什么脸提起我母亲?”
同样是相处短暂,同是身居高位,摄政王可以为兰泱守节一生,可顺安帝不仅妃嫔成群,还利用沈翊,压榨完最后一点用处便要他的命。
这样的男人,沈翊为曲菡觉得不值。
“咳咳……”顺安帝咳嗽了几声,喘了喘气,“朕对不起你们娘俩。”
沈翊漠然以对:“这句对不起,你自个去和母亲说吧。”
“朕、朕要不行了,皇位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朕一件事。”不等沈翊开口,顺安帝又接着说,“这些事都是朕安排的,和你四弟无关,你放他去封地吧,他不足以威胁你,不若手下留情。”
沈翊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居然有些热,他喟叹一声,“到了现在,你还要为他筹划,果然是慈父情怀。”
“我原以为帝王无情,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原来你也有心爱的人,也能做一个好父亲,只是这份爱没有承载到我的身上。”
年幼时,他家破人亡,被顺安帝找到,他也曾有过那么一丝丝对这个父亲的期待,希望他能为曲菡报仇,但随后的岁月里,顺安帝将那么一丝的期待都磨平了。
沈翊很早就明白,这不是他的父亲,两人之间,不过是彼此利用。
但是看见顺安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还要为荣郡王筹谋,他心里难以抑制地翻涌起恨意。
若顺安帝所有人都不爱,他或许也不会这么恨。
不求一碗水端平,可他这碗连一滴水都没有。
既然如此,他只能打翻所有的碗!
沈翊从凌盛手中拿过一封明黄色圣旨,上前展开给顺安帝看,“我着礼部拟好的旨意,德清侯德不配位,废黜爵位,贤妃蛊惑圣听,打入冷宫,荣郡王谋害皇上,废其爵位,流放北漠,只等皇上盖印。”
顺安帝极力挣扎着抬起头颅,想将圣旨上的字迹看的更清楚一些,他伸长胳膊,想去拽圣旨,“不、不许,朕不许!沈翊,你别太放肆!”
沈翊手一抬,顺安帝的指尖与圣旨失之交臂,“你许与不许,已经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