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将桌上的点心推过去,“尚大人尝尝点心。”
转头,闻姝又与沈翊说,“差不多时辰该把红枣搁进去了。”
沈翊便拿去盛着红枣的碗碟将取了核的红枣放进紫砂炉中,小火慢炖,熬出一阵阵的香气,随着风飘散。
尚弘拿起一块点心,小口的吃着,同时余光注视着两人,心里不由地感叹,果真是如同外界传言一般,太子殿下珍爱太子妃,两人情浓蜜意,堪比神仙眷侣。
若是搁在旁人身上,哪有太子妃坐着,指使太子殿下做事的道理,但看两人神态,便知这是做惯了的事。
难怪当初先帝想给太子殿下换个身份更为贵重的太子妃都被太子殿下拒绝了。
只是可惜了,生在皇家,再好的眷侣,到最后也会有走散的那一日。
尚弘手中的点心吃完,便有侍女奉上帕子,随即搁下一盏茶。
闻姝笑了笑,“大人觉得我做的点心如何?”
尚弘心中一惊,“原来是娘娘亲手所做,微臣真是三生有幸,娘娘手巧,臣只当佳肴美馔。”
“你听听,就你非说不好吃。”闻姝嗔了沈翊一眼。
沈翊手上功夫不断,随意道:“我还是爱吃荷花酥,栗子糕太甜了。”
一句家常的话,可尚弘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孤”与“我”,意思是同一个,可却是决然不同的意义。
这又让尚弘在心里想,太子妃的地位只怕要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重要。
不等他想明白,腊八粥好了,沈翊盛了一碗先递给了闻姝。
闻姝转手又给了尚弘,“来者是客,尚大人请。”
尚弘站起来,恭敬地双手接过,“谢殿下,谢娘娘。”
闻姝:“尚大人不必拘束,坐吧。”
尚弘坐下来,捧着粥碗,却是等到沈翊先尝了一口,他才动手,极懂为臣之本分。
沈翊笑着看向闻姝,邀功似的说:“味道不错,我的手艺如何?”
“厉害了,”闻姝揶揄道,“只是把几样东西放下去煮,这能煮的多难吃。”
“你这话说的,将我的功劳给否定,不许吃了。”沈翊作势要伸手去抢闻姝手里的碗。
闻姝往后仰,“好了,客人在呢,别闹。”
被点到名的尚弘只微微笑着,“殿下与娘娘鹣鲽情深,是微臣之福。”
短短一碗粥的时间,尚弘见到了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像极了话本子的恩爱眷侣,别说规矩深重的皇家,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难见如此和谐的夫妻。
喝完了粥,就该谈正事了,沈翊带着尚弘去书房,闻姝便吩咐把院子收一收,剩下的腊八粥给分了。
一离开闻姝,沈翊面上的笑容便退却,又变成了那个尚弘认识的太子殿下。
以致于让尚弘恍惚以为方才是错觉。
沈翊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坐,左相来有何事?”
尚弘恭敬道:“微臣受百官之托,来请太子殿下早日荣登大宝,以定天下民心。”
沈翊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左相觉得,太子妃如何?”
尚弘愕然,不知太子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他哪能说不好,自然是极尽吹捧。
沈翊由着他夸,等他停下来,忽然说了句,“太子妃是楚国的皇太女。”
“……”
“???”
尚弘手一抖,险些碰落了小几上的茶盏,手忙脚乱地起身扶住,随后呆愣地看着沈翊,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玩笑的意思。
他的胡子都要跟着头发竖起来了,后背汗毛直立,讪讪道:“殿下莫不是在与微臣说笑?”
沈翊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浮末,轻飘飘地说:“你觉得呢?”
尚弘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数九寒天的,他竟生生被吓出了一阵冷汗,斟酌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子妃是楚国皇太女,这要他如何接受啊,这消息若是放出去,只怕大周要乱套了。
思虑许久,尚弘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这天大的消息,既然告诉了他,也是信任他,能得新帝信任,便可以保全尚家未来百年的荣耀。
沈翊勾起唇角,“孤与太子妃感情甚笃,绝无可能分开,可她是楚国将来的女帝,便没办法做大周的皇后,若是这样,孤只能舍弃帝位,去给女帝做王夫。”
尚弘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先帝已去,您是大周黎民的祈望,怎可抛下江山百姓,求殿下三思!”
沈翊混不在意道:“帝位嘛,谁坐都可以,也不是非得孤来坐,你们可以另择贤良有能之辈。”
尚弘却万万不肯,“求殿下顾念百姓!大周若失了君主,只怕江山动荡,苍生受难,民不聊生。”
先不说百姓与百官认不认旁的“贤能”,可太子殿下的学识才干是有目共睹的,要找谁来越过太子呢?
况且大周的太子舍弃帝位去做楚国女帝的王夫,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要大周如何自处?尚弘这个左相也走到头了。
更可能大周的气数也要尽了。
楚国得了太子殿下,焉能不征伐大周?
尚弘心下叹气,太子能为了太子妃舍弃帝位,他当真低估了两人的情意。
沈翊看似有些苦恼道:“那左相以为如何?孤也实在是没法子,不若左相替孤想个法子,如何周全了此事。”
“这……”尚弘讶然,这天大的事,他怎么拿得出主意?
他只觉得下了肚的那碗腊八粥在腹中灼烧了起来,浑身都沸腾了,怪不得太子妃有那般底气指使太子,原来她竟是楚国摄政王之女,只怕太子殿下能平安从边境回来,也离不了太子妃的功劳。
眼看尚弘为难,沈翊皱了皱眉,叹气道:“孤也不忍两国再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若是两国从此能相安无事便好了,周、楚之分已有百年,时间也够久了。”
尚弘跪在地上,只觉得膝盖冰凉,心头又炽热,懊悔自己今日不该来,要不然也不会落入两难的境地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楚百年前本是一家,既然殿下为难,不若结束这分离局面。”
第131章 损招
尚弘走的时候满脸愁绪, 再见到闻姝比先前更加恭敬,一把老腰都要弯到地上去了。
人走了没一会,闻姝在屋子里剥烤好的栗子, 沈翊从外边进来, 带来一点寒意。
她把剥好的栗子递过去,“烤栗子, 甜度正好。”
沈翊弯腰,启唇将栗子从她指尖衔走, 嚼着温热的烤栗子坐下来,“怎么不叫侍女剥,别伤着指甲。”
“自个剥才有乐趣,烤之前开了口, 很好剥。”说着闻姝又剥了一个,扔进嘴里,“对了, 你和尚大人说什么了?我看他走时一脸凝重的神色。”
沈翊脑海中回味了一下尚弘方才的表情, 嘴角溢出一抹笑, “讲了几句话, 谁知道他这般不禁吓。”
闻姝狐疑地看着他。
沈翊如实告知。
栗子有些难咽, 闻姝喝了口茶水,才叹道:“怪不得, 这谁不吓一跳,你想让他帮忙?”
沈翊:“嗯,他是百官之首, 年纪资历在这了, 算起来也是三朝元老,只要他带头, 足以事半功倍。”
“百官有领头的人物,百姓又如何安置?”闻姝近来常想这个问题,却也没想出好法子,江山易主都是难事,更何况是合二为一。
“以进为退,百姓比百官更好安抚,只要有足够的利益。”
闻姝还想问的具体一点,沈翊却神神秘秘不肯说,直到快年关了,顺安帝丧仪办的差不多,定都虽还挂着白幡,却也无法掩盖临近过年的喜意,买爆竹,买年货,东西大街上人满为患。
就在人人期待的新岁即将到来时,边境出大事了。
楚国摄政王陈兵五十万,直指龙崖关,黑压压的军队带着冬日肃杀的冷冽,军情急报连夜送达定都,那一夜,六部的办差房里灯火通明,官员急的似火烧眉毛。
闻姝一听说这事,顿时就反应过来了沈翊萧稷两人在谋划什么。
“先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你们是真会玩啊。”
陈兵五十万就是吓唬百姓的,比起被五十万兵马践踏,两国合二为一算什么。
不乏有些能人志士心中有大义,愿为了守国门而死,但大多数百姓平日里度日就已经很艰难,也不是谁都不怕死。
这时再许以利益,比如轻徭薄赋,八成的百姓都不会有意见。
做谁的臣民不是做,能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正经的。
更何况周、楚两国原先是一国,因为动荡而割裂,闹得不少人骨肉分离,血脉难续,真要是成了,以后便能团圆了,也算是好事。
“这可不能怪我,是你岳父想出来的损招。”借着人不在跟前,沈翊就把责任全推给了萧稷。
“真有五十万兵马吗?”闻姝比较关心这个。
沈翊摇头,“三十万左右。”
闻姝:“那也不少了,咱们有多少?”
沈翊:“二十年前也有这么多年,但这些年魏家一味霸占军饷,没了银子,便养不起这么多兵,除去北兴王府与北漠的兵马,只龙崖城,如今已经不足十万。”
北兴王府一直戍守在西北,他的兵马实际上朝廷并没有多大权力动用,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而北漠也没多少兵马,若是调动,北边也会动荡,冬日北边水草不丰,本就容易动荡,万万不能动。
所以十万兵马对阵五十万,你说百官慌不慌?
说着,沈翊忽然叹气,伸手抱过闻姝,“姝儿,我只庆幸上天让我遇见过,若不然,我只怕是守不住这个江山,我是该入赘,我这算是吃你软饭了。”
顺安帝拍拍屁股走了,给他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大周,摄政王举兵来犯,他真没有把握能赢。
若非闻姝,这不会是一场戏,萧稷一直都对大周虎视眈眈,忍不了几年,现在就是出兵的最好时候。
虽然萧稷出兵之前和沈翊打过招呼,但沈翊看着军中急报,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威胁,来自一位父亲对女婿的警告。
他倘若敢负了姝儿,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闻姝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四哥,没有你,我不一定能长大,也没办法见到父王,我们是彼此成就,是你照顾了我,才有今日的报答。”
从她遇到沈翊之后,受了沈翊多少明里暗里的保护,她心里有数。
沈翊搂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兰花的幽香沁人心脾,“还是欠你良多。”
欠她两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