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为此着实上心,在卫府待了一日,请教了卫大夫人许多事,之后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上门拜访,其实这事传出去还当真不算好听,家中有嫡母不请教,却请教旁人,难免让人猜疑,可谁叫章氏彻底让闻姝寒了心,要不然闻姝也不会如此不给章氏脸面。
二月十五下了一场春雨,定都气温回转,二月十六,燕王办了乔迁宴,遍请宾客,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接踵而至,定都官宦早就想见识见识燕王殿下的风采。
沈翊为闻姝备好了衣裳首饰,都是宫里头时新的,绝不落于下乘,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闻姝不施粉黛已是绝色,浓妆艳抹更是让万物失色。
“七姑娘仙姿佚貌,奴婢从未见过姑娘这般倾世容颜。”为闻姝梳妆的嬷嬷一个劲地夸赞,眼睛都要看直了,莹眸皓齿,红唇粉面,冰肌玉骨,这姿色,便是皇妃也做得。
“嬷嬷谬赞。”闻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认不出来,这是她头一次这样盛妆打扮,一想到要面对半个定都的权贵,心中难免胆怯,但有了这身皮囊,她又略略安心。
“宴席快开始了,你……”沈翊走进来,瞧见闻姝话语一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美已经不够形容闻姝,他早知闻姝容色出众,却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嬷嬷很懂得如何放大闻姝的优势,当真可以用“美得不可方物”来形容,身着绣金线的红色衫裙,身姿窈窕,纤秾合度,眉心一点嫣红花钿,衬得芙蓉面似庭院里那颗开得最艳的红山茶。
“四哥?”闻姝被沈翊看的些许不自在,羞怯地垂眸,扯了扯身上的披帛,“我这样打扮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这样很好。”沈翊有一瞬间的后悔,竟不想让她出去了,他足以肯定,今日过后,便就会有络绎不绝的人上永平侯府提亲,此等姿容,几个男子能抵挡得住?
“走吧,宴席快开始了。”沈翊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闻姝本就该长于人前,而不是困在后宅,只是单单一个永平侯府,都能引得诸多觊觎,他得加快动作了。
燕王府初次设宴,来的宾客十足十的多,还有不少不请自到的,摆了上百桌,可把罗管家忙坏了。
沈翊携闻姝出场,这场宴席才是真正的拉开了帷幕。
“今日感谢赏光,本王敬诸位,都随意些,尽兴为上。”沈翊接过丫鬟端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燕王殿下客气!”
“恭喜殿下乔迁新居!”
“恭喜燕王殿下!”
……
沈翊去招待男宾,闻姝则由月露竹夏等人陪同前往招待女宾,竹夏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对命妇们了如指掌,随时提醒着闻姝,月露在身侧默默地记下了,不想给主子拖后腿。
闻姝先前就从卫大夫人那了解过定都命妇们,今日也算得上是游刃有余,并未出错,不少夫人对闻姝另眼相看。
今日沈翊还特意将永平侯府的有关人等邀请了个遍,章氏自然在,连江夫人和已出阁的闻娴闻婉闻妍等人都邀请来了,就坐在堂下。
她们面上笑盈盈,可望着被命妇们团团围住的闻姝,心中五味杂陈,就是章氏也没这样热闹的时刻,从前被她们踩在脚底的闻姝,现如今已是定都城里耀眼的星,今日过后,谁也遮掩不住其光芒。
闻姝太忙了,根本没时间注意到她们,四哥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得把握住,和贵女、命妇打好关系,说不定日后能帮到四哥。
宴席快过半,瑞王殿下忽然来了,闻姝得了消息,前往迎接。
“七姑娘,我与你同去,我看看我哥哥来了没有。”澜悦挽着闻姝的胳膊,其实是想去看看千留醉,她今日还没见着人呢,总是躲着她。
闻姝到前厅时,瑞王正和沈翊还有北兴王世子交谈,几人看着笑盈盈,很是和睦的样子。
这是闻姝第一次见瑞王,瑞王穿着一席紫棠色锦袍,头戴玉冠,瞧着尊贵儒雅,温和有礼,像个学士。
“拜见瑞王殿下!”闻姝上前行礼。
“七姑娘免礼,”瑞王笑着抬了下手,目光在闻姝白皙的面庞上划过,落在澜悦身上,愈发温和,“澜悦郡主回京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来瑞王府玩,王妃想念得紧。”
澜悦娇笑着埋怨道:“我哥哥拘着我,不让我出门,改日有空我再去拜访瑞王妃。”
北兴王世子睇了澜悦一眼,“我若不拘着你,你怕是要翻天了。”
“哈哈,郡主活泼好动,世子这个兄长自是操心。”瑞王笑意不减,余光瞥了眼北兴王世子,澜悦话是这样说,可据他所知,澜悦自从回京,却没少往燕王府跑。
今日他来见世子与沈翊也颇为亲近,如今又见澜悦郡主与闻姝携手而来,很难不让瑞王多想。
燕王可还缺个王妃呢,他原想让魏家嫡孙娶了澜悦郡主,以便拉拢北兴王,奈何被北兴王一口否拒,难道北兴王看上了燕王王妃之位?
瑞王心中一凛,北兴王世袭罔替,是大周最为贵重的异姓王,若是……必定后患无穷啊!
其后瑞王没心思在宴席上,一双眼总是若有似无地盯着澜悦或是北兴王世子,瞧见世子与沈翊相谈甚欢,而澜悦与七姑娘亲昵异常,看着像是把一切都谈妥了的模样,若是他今日不来,怕是还不晓得燕王与北兴王府走得这样近。
宴席临了,瑞王急着回去与幕僚商议此事,但走前还是与北兴王世子打了招呼,事关兵权,永平侯那虽出了点意外,但好在魏家娶了闻妍,也不算前功尽弃,如今就剩下北兴王手中的兵权还没个去处,可万万不能落在燕王手中。
“皇兄慢走,臣弟改日上门拜访。”沈翊将人送到门口,端得是个兄友弟恭,连魏皇后他都忍下来了,区区一个瑞王又算得了什么。
瑞王离了众人,便威严了两分,对着沈翊说:“北兴王战功累累,为大周披荆斩棘,二弟万不能怠慢了世子与郡主。”
沈翊笑了,好似毫无防备地说:“皇兄放心,臣弟游学时曾救过郡主一次,岂会怠慢。”
瑞王眸色一暗,“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可是话本子惯用的桥段。
“既然如此,本王就放心了,府中还有事,先行告辞。”瑞王上了马车,眉间瞬时拢上愁绪,燕王竟在先前就结识了北兴王,救命之恩,可是好大一个恩情,燕王的命也忒好了。
他这些年百般讨好北兴王,始终没有什么进展,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花落燕王?
瑞王攥紧了拳头,绝对不行,不能让燕王得逞!
沈翊眼瞧着瑞王的马车渐行渐远,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才漫不经心地转身进府,嘴角噙着一抹笑,救命之恩确有其事,不过是千留醉救的。
鱼儿咬钩了。
“王爷,府里的宾客都送走了,喝醉了的大人也着人派马车送回家去了。”半下午了,罗管家今日也是忙得头昏脑涨,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确保不出错。
沈翊点点头,“好,今日府里都辛苦了,管事的赏十两银子,其余人等赏五两,今日宴席上剩下的饭菜也别浪费,晚上大家都分了吧。”
今日宴席摆得大,还不知道剩下多少饭菜,厨房还有存货,都扔了也太浪费,沈翊游学时风餐露宿,见识过大周最为贫困之地,见不得糟蹋粮食。
闻姝进来正好听见,说了句,“我看还剩下不少,挑拣些好的,送给城外的乞儿吧,就当是沾沾王爷的喜气。”
定都城里乞丐不多见,但城外却有不少,每逢地方州府遭难,总有难民想往定都逃,可他们进不得城,只靠着城里有善心的富贵人家施舍过活。
“是,是,老奴这就去办。”罗管家应承,下去吩咐了。
“怎么更衣了?”沈翊一会没瞧见她,就将方才那身衣裳换了,满头珠翠也卸下,要说方才是朵红山茶,现在洗净铅华的闻姝便像是一朵白山茶,清纯秀丽。
“珠翠太重了,脖子酸,”闻姝抬手捏了捏脖颈,“四哥,我今日表现如何?不曾给你丢脸吧?”
“你猜?”沈翊轻笑,意味深长地说:“方才还有夫人询问你可有婚配,七妹妹着实惹人怜爱。”
爱怜到恨不得将其藏起来。
闻姝羞涩垂首,终于松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筹办这样大的场合,学到许多。”
“慢慢来,不急,你今日也辛苦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好生歇息两日。”沈翊目的达成,心里也松泛下来。
闻姝是有些累了,面对宾客们生怕出错,时刻提心吊胆,又想多多结交一些夫人与姑娘,现下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回了兰苑,闻姝歇了两日才回过神来,开始整理这次宴席来往宾客送的礼单,这些往后都是要在恰当时机送回去的,并且轻了重了都不合适,越是接触燕王府的账簿,闻姝就觉得若真做燕王妃,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自宴席后,闻姝和沈翊就没再见过面,沈翊加冠后正式上朝听政,每日也是忙得很,闻姝光是整理礼单就用了小十日,等两人再见,是卫如黛出阁那日,去参加卫如黛与徐音尘的婚宴。
“礼单很麻烦吗?瞧着你好像瘦了。”沈翊有些日子没见她,在马车上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他真是有些等不及了,偌大的王府,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是麻烦,”闻姝扁了扁嘴,看着沈翊,“四哥,燕王府的礼单,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长的,可累死我了。”
沈翊失笑,抬手揉了下她脑后的青丝,“待你成婚,会比这多得多。”
掌心抚过脑后,收回时,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闻姝的耳廓,她面颊发热,耳廓一下子就红了,自从四哥向她挑明,有些从前看起来很正常的亲昵,如今不由得多想。
但她一点也不厌恶这样的亲近。
她好几次想和四哥提一提那件事,可四哥不提,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四哥是什么意思,像是忘了一样。
来到卫府外,沈翊扶着闻姝下了马车,两人正要入府,忽得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们,两人一回头,却见贺随。
“燕王殿下,七姑娘。”贺随行了一礼。
沈翊摆手让起,闻姝笑道:“贺公子也是来参加如黛与徐公子的婚宴吗?”
贺随笑容有些勉强,捧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七姑娘,在下想让你帮我代为转交给卫姑娘。”
闻姝看了沈翊一眼,心生疑窦,“贺公子为何不自个送进去?”
今日大礼,这么多人在,贺随作为昔日同窗见卫如黛一面不是难事。
贺随直起身,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我要走了,已向皇上递了辞表,随船队出海,今日便启程,怕是来不及参加他们的大婚,只好让七姑娘代为转交。”
“怎会如此匆忙?”闻姝大吃一惊,“出海路途遥远,九死一生,贺公子当真想好了?”
定都居于内陆,闻姝只在游记里见识过大海,听闻大海宽广无垠,风浪汹涌,稍有不慎就葬身鱼腹,每年大周都会派遣船队出海,可能平安回来的少之又少。
贺随的父亲曾是永平侯的副将,战死龙崖山,不久后母亲也殉情而亡,永平侯便派了人照顾贺随,几乎是拿他当儿子养,贺家就这么一个血脉了。
贺随无所谓地说:“我了无牵挂,生死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若是能出海为大周做点贡献,也好过碌碌无为,只是若死在外边,不能为侯爷尽孝了,还得托付给七姑娘!”
贺随躬身作揖,对着闻姝行了个重礼。
闻姝忙扶起他,“贺公子客气,有此胆魄,侯爷必定也欣慰,既你心意已决,便祝你一切顺遂,平安归来。”
闻姝接过了贺随手中红色的锦盒,贺随又向沈翊行了一礼,对着卫府大门瞧了好一会,才转身上了马车,车轱辘转动,往城门方向行去。
闻姝捧着锦盒,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这也太匆忙了,连践行酒都没能喝一杯。”
沈翊扫了眼锦盒,“他早就禀了皇上,递了辞表,得知他想出海,皇上便命他为钦差,随大周船队出海,若能平安回来,功劳不小。”
虽然大海凶险,可大周从未停止过对海外的探险,想要打开海上商贸之路,这对大周的税收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每年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出海。
“可我听说去年大周派遣出海的船队,无一生还。”闻姝面露担忧。
沈翊拍了拍闻姝的肩,“相信他,吉人天相,会回来的。”
吉人天相,便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了,闻姝再担忧也只能这样,今日毕竟是卫如黛大婚,她重新提起笑脸,和沈翊一道进了卫府。
卫将军如今是二品大员,可戍守北漠,连女儿成亲也不能回来见一面,皇上特意派了使者前来,赏了卫如黛不少嫁妆,给足了卫家面子,因此今日着实热闹。
闻姝看着卫如黛出阁,瞧见徐音尘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她,入目皆是红绸,人人喜笑颜开,闻姝不由自主得展露笑颜,当真是羡慕啊。
如今就只剩下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闻姝瞥了眼身侧的沈翊,心想若是和四哥过一辈子,是不是也会像如黛她们一样幸福?
喝过喜酒后,闻姝同沈翊离开,在马车上,闻姝说道:“方才见如黛打开了贺公子送的新婚贺礼,是一对颇为精致的金玉鸳鸯。”
“鸳鸯壁合,举案齐眉。”闻姝念出了贺随对卫如黛的祝贺,后知后觉,心里头觉察出点其他的意味,看了沈翊一眼,又有点不好意思问。
沈翊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察觉到闻姝的视线,睁开眼,“怎么了?”
闻姝手上攥着帕子,压低声音问:“四哥,我怎么觉得贺公子好像对如黛有意?”
贺随方才的神色说不出来的落寞,这般年轻的榜眼,入了大理寺,前途似锦,何必要把命悬在大海上,还急得连亲自送贺礼的时间都没有。
“你才发觉。”沈翊睨了她一眼,“黄花菜都凉了。”
“竟是真的?”闻姝倒吸了口凉气,用手掩着唇,“怪不得……”
怪不得贺随总喜欢逗弄卫如黛,两人时常吵嘴,也只有贺随给卫如黛取诨名,每每提到卫如黛与徐音尘的婚事时,贺随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原来如此。
“可惜了,如黛与徐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贺随的心意,仿佛是多此一举,此生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