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箭?!”闻姝犹如当头一棒,脸色煞白。
第057章 玄熊
闻姝脚步踉跄, 还是卫如黛起身扶了她一把,“姝儿别急,燕王吉人天相, 定然无碍。”
但此时和闻姝说这些话,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什么都顾不上, 提起裙摆飞奔回营帐,远远的, 燕王府的帐篷外已经围着一圈人,顺安帝等人都在,瑞王一脸颓色跪在跟前。
闻姝喘着粗气,胸口起伏, 竹夏连忙上前来扶她,“王妃,太医已经在为王爷诊治了。”
闻姝草草向顺安帝行了礼, 嗓音都是颤着的, 顺安帝也没介意, 挥手道:“燕王妃进去看看燕王吧。”
“是。”闻姝屈膝时膝盖发软, 幸好被竹夏扶住才没有跪下去, 掀开帐帘,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气, 几位太医正在全力医治,个个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虚汗, 连闻姝进来也没注意到, 一心都在燕王身上,可见有多棘手。
上前一看, 沈翊面上血色尽褪,虚弱地躺在榻上,竟是当胸一箭,那根箭矢直挺挺地插在沈翊胸膛前,太医正在想办法取出箭矢,箭矢周围的肌肤血淋淋一片,血迹蜿蜒,身下的被褥都被鲜血染成了深色。
闻姝眼前发蒙,心头如刀绞着血肉,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怎会伤得这样严重?”
“王妃勿急,太医妙手回春,定能医治好王爷。”竹夏扶着闻姝的胳膊,亦是红了眼眶,王爷伤得这样重,燕王府的人哪还还有轻松的。
“猎场发生了何事?谁伤的王爷?”闻姝问得小声,免得打扰了太医。
竹夏回的也小心:“只听说是瑞王在猎猛兽时,看晃了眼,才射中了王爷。”
瑞王射的箭,那可就大有深意了,闻姝用帕子抹了眼泪,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沈翊早就安排好的?
沈翊武功不差,按理来说不至于躲不开一支箭矢,再则瑞王就是再蠢,也不该在猎场上亲自对沈翊动手,沈翊昨日还在马车上让她多加小心,这不得不让闻姝多想。
但若是沈翊所为,怎么能让自己受这样重的伤,那箭矢瞧着都是往心口去的,一个不小心就是没命的事。
闻姝的眼泪擦不尽,她深吸了口气,眼见着太医握着刀要剜出沈翊身体里的银色箭头,她不忍心地背过身去,实在见不得这一幕。
“嗯……”昏迷着的沈翊都被疼得发出了闷哼声。
闻姝紧紧地咬着唇,将唇角咬破了血,才没心疼地哭出声。
现在哭是最没用的,闻姝攥了攥拳头,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她都要想办法栽到瑞王头上。
“我们出去。”闻姝扶着竹夏的手出了帐篷。
她在顺安帝跟前跪了下来,红着眼哀求道:“父皇,王爷伤得这样重,鲜血淋漓,妾身都不忍心看,这是要妾身的命,求父皇为王爷做主啊!”
顺安帝龙颜大怒,指着瑞王训斥:“瑞王,你听听,围猎是叫你将自家兄弟也当成猎物吗?”
“父皇恕罪,儿臣是无心之失。”瑞王跪在地上早就慌了神,当他得知他的箭射中了沈翊时,感觉天都塌了。
他是想借着冬狩除了燕王,可绝不是亲自动手,谁知道燕王怎会出现在那,一支离弦的箭就这么恰好射入了燕王的胸膛,在众目睽睽之下,瑞王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皇上,冬狩一行本就是瑞王筹办的,瑞王一句无心之失就可推脱干净吗?”尚弘第一个站出来指责道:“微臣以为,瑞王乃是有意残害手足!欲将燕王除之而后快!”
别说尚弘这样想,上到顺安帝,下到宫婢心里头都是这样想的。
皇上就三个皇子,荣郡王眼瞧着够不上储君之位,也就是燕王和瑞王斗得最凶,原先储君之位是瑞王的囊中之物,横空杀出来一个燕王,处处压瑞王一头,瑞王当真没有怨恨吗?当真不想除了燕王吗?
瑞王这回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连连磕头,“求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岂敢大逆不道当众杀害手足,儿臣也做不出这样的蠢事!”
“你不敢?你不敢燕王怎会躺在里边生死未卜?”顺安帝气得脸色发青,“朕还当你长进了,将冬狩之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燕王与瑞王正斗得如火如荼,要是燕王死了,便是前功尽弃,顺安帝怎能不急!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太监的唱和声,魏皇后由远及近地走来,“皇上,臣妾听闻燕王意外中了流矢,伤得重吗?”
顺安帝不想搭理魏皇后,一脸怒容,“你自己问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母后,母后,”瑞王膝行几步到魏皇后跟前,“母后相信我,此事当真是意外,儿臣没看清燕王,还当是猎物。”
魏皇后愁眉紧锁,她自然相信瑞王,毕竟他们的计划并非如此,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变成了这样。
要是燕王中的是旁人的箭,还能推脱给楚国细作,可中的是瑞王射出的箭,便是板上钉钉,推也推不掉,现如今,只能用意外来搪塞。
“皇上,瑞王向来疼爱弟弟,绝不会对亲兄弟下此毒手,猎场这么大,燕王怎么就非得往瑞王跟前撞呢?”魏皇后这是见瑞王不好洗脱罪名,就要栽赃到燕王的身上。
闻姝当即就不乐意了,低声啜泣,我见犹怜地说道:“母后,燕王亦喊您一声母后,您怎能厚此薄彼?猎场这样大,也没规定哪就是瑞王的地盘,燕王哪知会被人当胸一箭,我家王爷生死未卜,母后却一心为瑞王开脱,我家王爷真是命苦,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要被人污蔑……”
闻姝的夫君受了重伤,此刻再如何闹都是情理之中,便也不管不顾起来,若是不闹,难道由着魏家盖棺定论吗?
魏皇后还是头次见闻姝像泼妇一般哭闹起来,顿时头疼不已,偏偏还发作不得,忍得牙根都疼了。
柳贵妃蹲身安抚闻姝,“燕王妃也别急,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理,当务之急还是盼着太医救回燕王,燕王若有不测,皇上便少了一位皇子,皇上才是最伤心的。”
是啊,皇上少了一位皇子,就再无人能和瑞王一争高下,储君之位必要落到瑞王头上。
怎么看,瑞王都像是占了大便宜,既得利益者,很难不令人怀疑。
柳侍郎上前几步说道:“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瑞王谋害手足,品行堪忧,臣以为,不得不罚!”
“放肆!”魏皇后冲着柳侍郎怒道:“瑞王是否谋害手足尚未有定论,你岂敢胡言乱语!”
谋害手足这个名头一旦盖在了瑞王头上,这辈子都拿不掉,洗不清,储君之位,能交给一个残害手足的皇子吗?
“即便瑞王并非故意谋害燕王,可伤了燕王是事实,皇后娘娘觉得不该罚吗?若是今日燕王射了瑞王一箭,怕是燕王要被皇后娘娘处以极刑吧?”也就只有尚弘能无畏地说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话。
气得魏皇后脸上青白交加,还欲再说,却被顺安帝瞪了一眼,“皇后无需再言,瑞王伤了燕王,这是无可辩驳之事。”
魏皇后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皇上,瑞王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品行端正,今日不过是巧合。”
魏皇后这话便是暗指燕王并非在皇上膝下养大的孩子,品行不正,故意算计瑞王。
奈何顺安帝早非从前的顺安帝,“燕王亦是朕的孩子,朕绝不会厚此薄彼,瑞王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皇上……”魏皇后走近几步,想要搬出魏太后。
这时,帐篷内走出来一位太医:“回皇上,燕王身上的箭矢取下来了,幸而未伤到心口,但凡再偏半寸,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闻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道:“父皇,王爷死里逃生,却还要被人污蔑清誉,谁能拿自个的命去赌啊,求父皇公允!”
尚弘为首的“反魏派”,及其站在燕王这边的官员,纷纷开口:“求皇上公允!”
魏皇后吓了一跳,打眼一瞧,竟大半的官员都站在了燕王那边,何时起,燕王的势力这样庞大了?
魏家从前的“一言堂”,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于无形。
魏皇后给承恩公使眼色,想让承恩公带头给瑞王说话,可这话要怎么说呢?受伤的是燕王,害燕王受伤的是瑞王,这是事实啊,再怎么推脱,也只有一句意外可说,但意外是站不住脚的!
谁都不信有这般巧合的意外。
要是小伤还能栽燕王一句苦肉计,可伤得这样重,谁能相信呢?
不等承恩公开口,顺安帝心中已有定论,“瑞王害燕王身受重伤,即便推说意外,但已成事实,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朕不得不罚,即刻起,瑞王闭门思过半年,期间不得参与朝政,外加罚俸三年。”
“父皇!”瑞王目眦尽裂,没想到罚得这样重,看起来不痛不痒,可是身为皇子,半年不能上朝听政,半年后,怕是天都变了!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瑞王已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了吗?
闭门思过半年,还不如痛打一顿板子!
“父皇,儿臣知错,求父皇开恩,”瑞王连连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儿臣知错,求父皇恕罪!”
顺安帝皱着眉头,心意已决,“来人,把瑞王送回瑞王府。”
“父皇!”瑞王被护卫架着,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分明一切安排得当,怎么就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呢?
瑞王的目光在百官中搜寻,直到瞥见了低着头的周羡青,忽然反应过来,是他,是周羡青!
周羡青并非向他投诚,而是将计就计!
“噗——”一口热血从喉头涌了出来,瑞王被硬生生气得吐血晕厥过去。
护卫回禀到御前,顺安帝只派了一名太医跟随瑞王回定都,并未心软,这样绝佳抑制魏家的机会,顺安帝自然也要把握。
闻姝见尘埃落定,由竹夏扶了起来,准备进帐篷里守着沈翊。
魏皇后急得头脑发昏又无可奈何,顺安帝也心烦,挥手想让众人散了。
这时两个浑身是血的魏家护卫互相搀扶着跑了过来,“公爷,公爷不好了,五公子去打猎,遇到两只玄熊,五公子被玄熊拖走了!”
“你说什么?”承恩公这下再也管不了瑞王,当即攥住护卫的衣领,高声问:“你再说一遍,鹏程怎么了?”
“五公子被玄熊拖走了!公爷快、快派人去救……”护卫急得说话都结巴。
“鹏程被熊拖走了?”魏皇后浑身血液被冰冻住一般往后倒去,幸而被崔嬷嬷扶住,哀求顺安帝,“皇上,皇上快救救鹏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顺安帝眉头蹙得要打结了,“康德成,速派禁卫前去营救。”
“是。”康德成连忙去调遣禁卫,其中一个伤势更轻的护卫前去指路。
“你们是怎么保护公子的?怎会遇到玄熊?”承恩公世子扶着承恩公质问满身是血的护卫,魏鹏程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比谁都急。
护卫也受了伤,跪在地上,身子哆嗦:“原本只在外围打猎,可五公子非要深入密林,遇到了一只玄熊,五公子说要猎杀了吃熊掌,一箭射过去,才晓得不远处还有一只更为壮实的玄熊,咱们打不过,也没逃过,护卫死的死,伤得伤,最终五公子被熊拖去。”
魏鹏程先前腿被打断了,才好没多久,也是在家里憋的烦闷,这才嚷着要跟来冬狩,承恩公世子就多派了些护卫跟着,可是那些护卫在猛兽面前不堪一击,他的腿也没好利索,慌乱之下,做了熊的口中餐。
“皇上,冬日天寒地冻,玄熊本就不易觅食,如今饮了人血,愈发激起兽性,为保龙体安康,还请皇上及时拔营回京。”有官员请求道。
尚弘也说:“正是,一切以皇上为重,此次冬狩乃瑞王筹办,却在头一日就接连发生命案,瑞王难辞其咎。”
得以筹办冬狩,瑞王欣喜若狂,觉得皇上看重,可正是因为他一力筹办,出了什么事,都要算在他的头上,即便魏鹏程之事,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
这下魏皇后也没办法为瑞王开脱了,因为现在生死未卜的是自己的亲侄子。
闻姝目光冷冷地瞥了魏皇后一眼,果然,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闻姝没再管魏家的烂摊子,转身进了营帐,太医刚好给沈翊包扎完毕,因为伤在胸口往上一点的肩膀处,半个胸膛都被纱布包裹住了,伤口处还隐约透着血色,闻姝倏地酸了眼眶,因着还有太医在,只能强行忍住。
“多谢太医了,待王爷好转,必有重谢。”事发匆忙,闻姝也没备礼,只能等回京再说。
太医拱手推辞,“此乃微臣分内之事,王妃客气,王爷暂时昏迷,待喝了药,傍晚时分便能醒来,此次王爷伤得重,需得好生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好,我记下了,有劳太医。”闻姝转头吩咐竹夏,“送送太医。”
“微臣告退。”太医提上药箱离去。
闻姝走到榻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抬起手却又不敢碰沈翊,眼泪无声淌了满脸,泪珠汇聚在下巴,凝成更大的水滴,一滴一滴地打在闻姝的衣上,晕开了一片水雾。
头一次见四哥受这样重的伤,差一点点就救不回来了,闻姝脑海中不断回想太医的话,若是四哥有个万一,她该怎么办?
越想,眼泪就越是汹涌,胸口钻心的疼,仿佛那支利箭也射入了她的心口。
看着四哥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闻姝才晓得四哥在自己心里有多重的份量。
成亲是权衡利弊的选择,可沉溺其中却是因为点点滴滴的爱。
她早已心动,没法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