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心虚地碰碰鼻子,先前是因为不愿姜君瑜离家,现在发现外孙可能回京燮,嫁了汴梁户,离家不离家的不重要了,想叫人留在汴梁最好。
“总之今夜请了人来用晚膳。”老太爷下令:“不许不来。”
姜君瑜反对无效,只好答应了,不清不愿地离开了。
姜老爷子刚送走了一个,正堂又来一个。
十八面色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同人坐着喝了三杯茶,实在喝不下去了,才说自己同裴太子要南下寻亲,不日就离开姜府。
姜老爷子好客,自然是不情愿的。
十八没办法,一边同人说客套话一边又被留着喝了四五杯茶才将主子交的任务完成。
姜老爷子忽然灵光一闪,担心客人猜测今晚宴席不请他们,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只好委婉地同人说了,今晚是给外孙女和元家公子相看办的,此番不请,实在是家事。
十八听得迷迷糊糊,记下了,打算回去一字不差地复述给裴琅听
他捂着肚子出门,心说下次这种同殿下说,让他自己来得了。
*
今夜实在是很无聊的一顿宴席,两家人聊了半天,只有两位当事人兴致缺缺,姜君瑜同元越交换个眼神,意思是借口一起溜了算了。
元越点下头。
姜君瑜于是十分有底气地同老爷子说自己要和元公子去花园看月亮。姜老爷子以为两人有戏,大手一挥,准了。
看什么月亮,实则是各回各府。元越顾及这做戏,一路将姜君瑜送回房。
等没了眼线,姜君瑜总算松口气,同他说:“我外祖父总是这般,想一出是一出,实在是……”
“无事,反正我们也有数年没见了。”元越倒是不觉得浪费了一晚上,好脾气地同她回应。
“下次请你吃蜜饯。”姜君瑜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客气了下。
正巧到了她的小院,元越也就答应了,和人拱手告辞。
姜君瑜可算松了口气,心情都轻快了点,推开院门往里走。
她同裴琅是两类人,她不喜欢燃太多烛,正巧今夜月光也暗淡,她直到走到房门才发现前面站了一个人。
姜君瑜抬起头,和他垂下的视线对上,两个人于是在不怎么明亮的月色里看了一会。
裴琅眼睫不安地颤着,不知道是因为不怎么明亮的环境还是别的什么,他长得漂亮,在昏暗的月色里,叫姜君瑜忽然想到聊斋里面写得那种总爱晚上找书生吸□□气的美艳画皮鬼。
然而画皮鬼可能还没太子殿下那么生动的漂亮。姜君瑜想,思绪又跑歪——习武之人耳目聪慧,也不知道有没听到刚刚的话。
她沉默地想了很多,对面的人却始终站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没办法,姜君瑜只好先问出来:“裴公子来这干嘛?”
第21章
然而她等了许久, 裴琅都没有回应。
傻了么?
姜君瑜朝他走近了几步,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歪着脑袋看他。
这个时候姜君瑜才发现他不同以往的潮红面色。
裴琅脸侧泛着一点粉,眼尾好像连同被染上一层薄胭脂, 艳丽勾人, 垂下的眼睫一抬,好像扫进了姜君瑜的心头。
姜君瑜一怔,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裴琅是真病了。
“病了就去请郎中。”她跟着放缓声音,同人说:“我也不能……”
然而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裴琅忽然抬起手, 指尖从姜君瑜的脸侧擦过, 最后落在了她颈侧的脉搏上。
裴琅的十指长,指根压在她下巴上, 关节处的茧落在柔嫩的肌肤上叫姜君瑜有种异样的感觉。
下一瞬, 他的指腹就亲昵地磨蹭那块肌肤,叫姜君瑜紧张得一时都忘了呼吸, 连同刚刚问到一半的问题都忘了。
她仿佛忽然失声,说不出话,并且要极力控制呼吸才能不至于显得自己太急促, 她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
大抵过了多久姜君瑜也不确定,只觉得每一瞬都像将她抵在悬崖,在等她选择反应。
“八十六。”裴琅终于开口,却只是这样说。
姜君瑜略微松了口气,不确定地猜测——兴许只是发热烧坏了脑,谁知道呢。
她动了下僵硬的身子, 终于点几下头,鬼使神差地就将刚刚含义不明举动下意识忽略, 只是问人:“你冷么?”
裴琅摇了下头,又慢吞吞地点几下。
“很冷,没想到你回得这么晚。”
姜君瑜没见过这么会倒打一耙的一人,对上他有些沉默和莫名情绪的眸子,忽然就将腹诽的话吞下去了,只是问:“殿下有什么事么?”
裴琅同样回视着姜君瑜,过了许久才继续:“来道别。”
“什么?”姜君瑜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无论是裴琅道别还是他深夜来是为了这事。
过了好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也看出裴琅神色郑重,干脆利落推开房门,示意裴琅和她一起进去,低声问:“是京燮出了什么事么?”
“京郊外匪贼猖獗,我回去处理。”裴琅垂下眼皮,脊背也跟着微微弯起来,靠在墙上,叫姜君瑜又一次想到,他也不是天神,疲惫和烦躁的情绪同样会出现在他身上。
姜君瑜犹豫片刻,到底和他说了句:“多加小心。”
裴琅这个时候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弯了下嘴角,露出今夜第一个笑,眼睛跟着弯了下,明明幅度也不大,回应的也不是多么有趣的话,却叫姜君瑜就是觉得,他此刻总算有了一点点高兴。
她的心飞快地跳着,不知道是为了这个笑还是因为什么。
“……就只是道别么?”姜君瑜问,用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缓解有些奇怪的热意。
裴琅又不说话了,姜君瑜莫名其妙,却下意识不想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身子忽然轻轻覆上一片温热,像猝不及防落在身上的傍晚余晖,很快散去。
裴琅将她松开,他垂下眼,朝姜君瑜看过来,眼中蕴着很多她还看不懂的情绪:“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该赌一次。我来问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回京。”
“如果不可以,那就是来道别的,如果可以,那就是来邀约的。”
他这样说完,沉静下去,没有像从前一般,给她分析利弊,只是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无论好坏。
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姜君瑜试图找点东西分散注意,然而裴琅本人就是叫她注意力分散的最大源头,于是她眨几下眼,问:“有诚意么?”
一时没反应过来,裴琅仍处于怔忪,姜君瑜拍上他掌心你,自顾自说下去:“那就先欠着。”
裴琅终于找回思绪,他没有马上应答,只是手掌又覆上了刚刚的地方。
颈侧的脉搏这次终于稍微可以控制下来了,姜君瑜小口呼吸,想要平息飞快聒噪的心跳声。
确认了,是鲜活生动而真实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裴琅垂眼,手指顺着脸侧往上,碰碰她眼睑下方,而后收回,快得叫姜君瑜还来不及眨眼,有种被蝶翼轻碰后的错觉。
“还有。”姜君瑜润润嗓子,朝他挤眼:“太子殿下记得要保护我周全。”
裴琅顿了下。
下一瞬,姜君瑜忽然发觉手上落了一块玉 珏。
是裴琅腰侧不离的那块。
“太子妃的会是最安全的。”他说,声音很轻,好像怕被姜君瑜开口搅散。
手上宛若千金重了。
姜君瑜脸上的调笑都一点点收起来了,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好奇地歪头确认裴琅此刻表情——是不是捉弄还是随口一说?
然而从暗淡的烛火下,她只能看到裴琅平静地回望着她,好像没有任何情绪。
姜君瑜心里有种不太能形容的错愕感,裴琅同往日一般平静,可好似哪里不一样,无法探查,叫姜君瑜猝不及防,又摸不着头脑。
只能将这股怪异感压下,她抿下唇,将玉珏递过去:“不用这么……”
想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裴琅也迟迟没有收回的动作。
是为了约定而行还是真心之举,掺杂着多少真心多少算计。
姜君瑜不想猜测,也不愿意用猜忌揣测裴琅,手指也顺着玉珏纹路绕在一起,低头看着上面的痕迹,猜测它们是因为怎么样留下的。
最后问:“你真的想叫我收起来么?”
“是。”裴琅这次回答的倒是快了,他目光垂下,沉沉地望着她。
说不出什么感觉,姜君瑜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情绪。
无论是为了姜府还是什么。
总而言之,心底升上一种奇妙的、隐秘的欢欣,她将玉珏的穗绳勾在手指上,晃荡几下,弯了眼睛:“那好吧,我先收着,等……”
“等回京燮,三茶六礼,明媒正娶。”裴琅接。
姜君瑜攥着玉珏的手忽然停住了。
她眨几下眼,不知道寻常人被“求亲”会有什么反应,总之她这一刻,莫名地高兴,好似往心底塞了她的小暖炉,热胀得整颗心都要飘起来。
“你等等!”姜君瑜扭头往自己梳妆柜里找,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
裴琅跟在她身后,跟着看她的动作。
姜君瑜察觉到身后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桌案遮住——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叫裴琅看了怎么想。
裴琅不会怎么想,他只是伸手,替她把东西一件件收整好,间或着问她“这是什么”。
“是我幼时刻的木雕!”姜君瑜下意识伸手去抢,裴琅往后撤了一点,弯了下嘴角,另一只手将她伸过来的巴掌握进自己手里,他说:“就这个吧。”
“……不好看。”姜君瑜挣扎了下,没挣开,只好任他握着了,她低声:“下次刻个更好看的给你。”
怔忪片刻,裴琅弯唇应下:“好。”
姜君瑜不知道旁人是不是这样,还是因为裴琅太好看,总而言之,她看到他翘起来的一点唇角,很荒谬地想伸手上去摸一摸。
指尖刚碰上,就被人猝不及防扣住了手腕。
有些紧,姜君瑜收了下,裴琅松了一点,目光忽然沉沉地压下来。
他俯身,距离忽然离姜君瑜很近,伴随着他身上清浅的味道,气息也扑在姜君瑜身上,叫她头脑发热。
她在这一刻才发现裴琅也许确实是个病人,身上热意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