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琏觑着她的神色:“是孤有错在先,没有善待他的爱女,受顿打也是该的。”
明婳抿唇,压下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水光,哼道:“油嘴滑舌。”
裴琏扯扯嘴角,并未多说。
明婳又看了好几眼他背上的伤:“军医说要躺几天?可涂过药了?”
“在大营涂过了,军医说起码卧床三日。”
三日,这么久。
明婳倏地有些难为情了,语气也不禁轻些:“裴子玉,我爹爹打你这件事,你回头可不可以别与陛下、皇后娘娘他们说?”
“孤不说。”
明婳刚要松口气,又听男人出声道:“但你答应孤一件事。”
“啊?”
“这几日,你来替孤搽药。”
明婳一惊:“我?”
裴琏嗯了声,神情平静而肃正:“孤不喜旁人碰触。”
明婳心道还真是事多儿,不过仔细想想,裴琏在外的确未曾让人近身伺候,便是在宫里,身边跟着的也都是太监。
迎着男人灼灼看来的漆黑凤眸,明婳纠结一阵,还是点了头:“好吧。”
谁叫他这身伤是被父亲打的——
爹爹为她撑腰,那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不想给家里带来麻烦。
于是之后几日,明婳每日早中晚都来西苑,替裴琏搽药。
第一次搽药时,她还有些不自在,毕竟已经大半年没碰过他的身子。
才搽完个肩背,一张雪白小脸便灿若芙蕖,绯红明艳。
待裴琏翻过身,看到她的脸,眸色暗了暗:“你很热?”
明婳不理他,只往手里倒药油,刚要下手,视线落在他胸膛那个箭疤,遽然顿住。
过去大半年,伤口已完全愈合,但那道丑陋的疤痕在光洁冷白的胸膛上格外突兀,像是两条交错结尾的蜈蚣。
裴琏察觉到她的视线,眉宇稍缓:“已经不疼了。”
明婳垂下眼睫,哼唧着:“谁问你了。”
说着,沾了药油的手便往他腰腹那一道淤青伸去。
才将碰上,身前传来男人的闷哼:“轻点。”
明婳眼皮一跳,没吭声,手劲儿却是放轻了,边低头替他搽着,边在心里咕哝——
父亲这一棍未免未免打得也太刁钻,打在这真不怕将他打吐血吗?
亲爹害他吐血和岳父害吐血,那可是两码事啊。
明婳越想越后怕,忽的又是一声闷哼传来,只这次似有不同,不太像痛的。
不等明婳分辨,手腕便被一只大掌牢牢叩住握住。
明婳一惊,抬起脸:“你做什么?”
年轻男人狭眸阒沉地看她,嗓音喑哑:“这话该孤问你,你在做什么?”
明婳:“替你搽药啊。”
裴琏:“孤的伤处在腰腹,你的手往哪里摸?”
明婳:“……?”
她有些不解,待目光朝下看去,发现另一只手几乎要将他的亵裤带子推开,霎时双颊滚烫,面如滴血。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赶紧收回手,余光不经意往那处一瞥,登时呆住了。
“你你你……”
支起来了!
裴琏面色也沉下,方才她乱揉乱摸,他尚能克制住。偏偏她又瞥了一眼,好似往干柴堆浇了一瓢油,“腾”得便烧了起来。
“别管它。”
他哑声道,再看她恨不得自挖双眼的慌张模样,既好笑又无可奈何:“又不是没见 过,至于如此紧张?”
可是之前见,都是做那事才会立起来,这好端端涂着药,他怎么就……
“裴子玉,你下流!”明婳红着脸撂下这一句,起身就跑了。
看着那吱呀摇晃的木门,还有搽到一半的药油,裴琏哑然失笑。
视线再次落向腰腹间,眼底笑意也逐渐敛起。
若非身上有伤,方才岂会那般容易叫她跑了。
深深吐了口气,他扯过衾被掩住,闭上眼睛倒靠在迎枕之上,默念着清心决,试图压下胸膛那股窜动的燥意。
有了第一回 搽药的前车之鉴,之后几次,明婳专心致志,再不敢分神乱摸。
因着肃王下手收了力气,只叫裴琏受皮肉之苦,而不会真正伤及筋骨,再加之军医配的上好跌打药,三日之后,裴琏伤势好转,虽然身上仍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能下地走路了。
下地当日,他便穿戴齐整,寻去了正院书房。
彼时天色昏冥,肃王站在窗边擦剑,见着尚显憔悴的裴琏,态度仍是淡淡的:“风雪料峭,殿下不好好在西苑休养,特地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裴琏站定脚步,敛衽抬袖,朝肃王深深挹道:“裴琏特来向泰山大人请罪。”
肃王睇着面前躬身的年轻儿郎,哪怕他竭力维持着,依旧能看出深躬的腰身有些颤动——
腰腹的伤和肩背的伤,前后夹击,够他痛的。
到底是故人之子,且前几日夫人再三劝他注意分寸,莫要鲁莽,肃王倒也没在行礼之上折磨这小辈:“殿下快请起吧,臣可担不起您这样大的礼。”
“泰山大人这话见外了。虽然与您不过几面之缘,但父皇常在孤面前提起您,并再三叮嘱孤要将您视作亲叔父一般敬重。何况两家结为姻亲,更是亲上加亲,这礼您自然受的。”
“不愧是长安朝廷里出来的,年纪轻轻,场面话倒是说得漂亮。”
裴琏眸色稍深,再次抬首,眉宇间一片坚定:“小婿知泰山大人心中恼怒,过去的确是孤多有不足,未能好好照顾明婳,小婿现已知悔,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小婿过去的轻狂倨傲。”
“小婿与您保证,日后定然将明婳视作珍宝,敬之爱之,再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这话殿下与臣说有何用?”
肃王绷着面孔,擦着剑:“你便是在臣面前山盟海誓,吹得天花乱坠,只要明婳一日不原谅你,臣这做父亲的,自然也要多护着她一日。二十多年前,臣曾与你父皇说过一句话,今日臣便也将这句话送给你。”
肃王撩起眼皮,乜着他:“缘聚缘散,乃世间常态,切莫强求。”
裴琏眉宇间的温和凝了凝,少倾,他看向肃王:“我父皇显然没听进去。”
肃王扯扯嘴角,不置可否,只看向裴琏:“那殿下呢?”
默了片刻,裴琏抬袖,再次朝肃王一拜:“小婿多谢泰山大人教诲,但请恕小婿难从命。”
“孤亦不会放弃。”
第091章 【91】
【91】
从书房出来, 裴琏仰头看了眼寡淡的灰青色天空,让下人带路,寻去了并蒂院。
并蒂院是明婳和明娓共同的院子, 姐妹俩从小就爱黏在一块儿, 哪怕到了独立分院的年岁, 也黏黏糊糊不愿分开。
小姐妹感情好,做父母的自也乐见其成,于是将原本的院落改建成并蒂院, 共用一处庭院,又各自有一套独立的屋舍。
明婳住在西边那套, 明娓住在东边——
当初院落建成时, 是明娓先选:“我寻人算了卦, 东边风水好,最是利财, 我要住东边。”
明婳就是哥哥姐姐的小尾巴, 对此毫无意见,捧着明娓给她买的烤鸡腿吃得满嘴油,很好说话地点头:“好吧, 那我就住西边吧。”
反正姐姐发财了,也会给她钱花。
且说现下, 明婳醒来后用过早膳, 便盘腿坐在暖炕上整理着她从前珍藏的一大堆话本。
“原来我以前竟看了这么多书……”
虽然都是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但又怎么不算是“博览群书”呢。
只是当翻到一些旧话本上还有她满腔真情的“批注”, 甚至还有疑似眼泪的痕迹, 明婳痛苦地皱起了脸。
“这个陈生就是个满嘴甜言蜜语的骗子啊, 石小姐怎么能信他这些鬼话呢……”
明婳摇着脑袋,再看自己稚嫩的笔迹在旁写着:「此情此爱, 感人肺腑!恳求月老也能赐我一个陈生般的如意郎君,那我愿意茹素戒荤三年(划掉)天」。
明婳:“……”
三年前的她,真的是这样吗。
难怪姐姐每次见她看话本,白眼都翻上天:“这种东西看多了要把脑子看坏的。”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哦对,她如拥珍宝般抱着书,情真意切道:“你不懂,他们是真爱!”
姐姐继续翻白眼:“真爱不真爱我不知道,但你是真傻子。”
她便回嘴:“你个铜钱串子!”
姐姐:“你个花痴种子。”
她:“你…你……”
你了半天你不出个因为所以,最后一抹眼泪,冲出门去:“阿娘,姐姐又欺负我!”
“娘子,娘子?”
两道唤声拉回明婳缥缈的思绪,一抬眼,便见到采雁那张圆圆的脸,“怎么了?”
采雁道:“殿下来了!这会儿就在院子里呢。”
明婳一愣,等反应过来,连忙吩咐,“快快快,快把这些书藏好。”